和上一世一樣,這一路北上,出生入S。
我為她炊煙起火生飯,為她在荒野鋪床照顧起居。
她身子嬌柔,我一路護著她,躲過叛軍追查,躲過村夫調戲。
最後,我們看到了一支軍隊。
領著這支軍隊的,馬上人是沈聽風,轎上人是梁王和梁王王妃。
林孟宜急忙跪俯,將血詔遞前。
梁王接下血詔,面色大變。
沈聽風隨即向梁王介紹林孟宜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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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面露贊賞之色,沈聽風卻和林孟宜耳語幾句,後道:
「梁王殿下,林姑娘一個閨閣女子,奔襲千裡而來,若讓眾人知曉,恐誤了名節。」
他們一來二去,就要將旁邊狼狽至極的我遺忘。
我拜俯,跪得極低,可聲音卻鏗鏘:
「梁王殿下,這血詔由聖上所寫,寫就時滿堂文武無一人敢送,最後是一曾受聖上恩照的宮女挺身而出。」
「如今皇城大亂,齊王不孝,竟敢擁兵逼宮。」
「天作孽,尤可違;自作孽,不可追。」
「而殿下你是天命所歸,攻崇業廣,如今肅清皇城不正之風,方是為臣之忠義,為子之孝道,為兄之友恭。」
我知道,梁王心中在猶豫。
他在猶豫,自己此時擁兵入京,會被後人怎樣評書。
他也猶豫,到時候與齊王兵戈相見,後人會不會給他扣個兄弟相殘的罪名。
人總是既要還要,至高的權利唾手可得時,人就會開始在意身前身後名。
而我,一個小小的,不識大體的丫鬟,眼界低下,身份地微。
我都在這時站了出來,認為梁王是天命所歸,連我這樣的人都認為梁王是天命所歸。
這代表販夫走卒都認為梁王是天命所歸。
這是最好的聲援,是值得流傳的佳話。
林孟宜看著我的眼神終於變了,變得驚訝、疑惑,還有鄙夷。
此時的我,是她最討厭的模樣。
不安分,諂媚。
梁王看向我的眼神多了贊賞和探究:
「你叫什麼名字?」
我壓下心中澎湃:
「奴婢,陳彤。」
8
梁王的聲音不厲不急:
「你是伺候林姑娘的丫鬟?」
我壓低身姿:「奴婢自五歲起入林府陪伴小姐左右。」
梁王看向林孟宜:
「林姑娘,可能割愛,讓陳姑娘入我們梁王府。」
林孟宜咬牙:
「梁王殿下,小彤自幼伴在臣女身側,未嚴加以教導,做事冒失,見識淺薄,恐是···」
梁王打斷:「可我見這陳姑娘她適才談吐,不像無知之人。」
我適時道:
「奴婢曾在林府私塾伺候,耳濡目染過一些聖人之道。」
林孟宜一頓,解釋:
「梁王殿下,小彤身世低微,無父母旁兄作為依靠。」
「一介女流,又為奴婢,若是一朝進了梁王府,木秀於林,恐會惹得眾人側目非議,引禍上身。」
「前人有言,抱樸守拙,藏形不露。臣女恐小彤入梁王府後前路艱難,倒不如留與臣女身側,平平安安過此一生。」
我微微抬頭,發現梁王的表情若有所思。
林孟宜的言論走進了梁王的心裡,也要將我踩到泥地裡,此生不得翻身。
可我不能再出聲辯駁。
此番言論在前,如果我再辯,便顯得我急功近利,辜負了林孟宜的一番良苦用心。
可我不甘心。
我看著身下這一片泥土地,想到了上一世,我的夫君將我拽著我的頭發,將我拖到地上。
我的臉一次次被壓在泥地裡,血腥味和泥土的腥味混合糅雜,充斥在我鼻間。
我不甘心。
為什麼,要如此對我。
在我懷著絕望苦想對策之際,一聲音道:
「陸某倒認為,林小姐說得不對。」
9
我驚詫抬頭,隻見說話者是個少年,立於梁王官轎旁。
由於未穿官服,我一開始並未注意他。
少年繼續道:
「腹中貯書一萬卷,不肯低頭在草莽。人若有才德,卻隻抱樸守拙,則是埋沒一生。」
「若天下士大夫恐為爭先,則無為天下立心者,無為生民立命者。」
「若邊塞將士恐為爭先,怕木秀於林,則何得此身長報國?」
少年英姿灑落,眉宇清揚,音如飛泉鳴玉。
「林小姐雖說是一片苦心,但是庸庸碌碌作為婢女過此一生,對陳姑娘來說實在是不值。」
林孟宜的面色漸漸漲紅,沈聽風的眼中充滿不愉。
但是梁王卻爽朗地大笑,而後看著少年道:
「景和啊,也隻有你敢說出如此狂言。」
「卻正合了本王的心意。」
景和···陸景和?
原來是武寧郡開國公陸家獨子,十七歲的探花郎,前月去梁王封地巡檢的陸景和。
梁王大笑,轉而看向我:
「陳姑娘,你可否願意先侍奉我夫人身側,此後之事救駕後再議。」
直接略過了一旁的林孟宜。
我恭敬道:「奴婢願意。」
「隻是我與小姐自幼相伴,深受其恩,如今離別他日相見機會驟減,所以奴婢想多陪她幾日。」
若我一心背棄舊主,急於攀附梁王一行人,那麼他日也必然招梁王忌憚。
梁王滿意:「也好,你與林姑娘主僕情深,這是自然。」
10
是夜。
我一如往常,為林孟宜沏了壺茶:
「小姐,請用茶。」
林孟宜沒有接杯,她看著我:
「你在我身邊多年,我卻不知,你是如此不安分之人。」
我直對她的目光:
「小姐,你不讓我入梁王府,是為了我的平安考慮,還是為了你的聲名考慮。」
「我入梁王府,是因為與你一路護詔之功,他日傳聞四起,對你名聲有損。」
「可是小姐,他日梁王即位,這即是從龍之功,我為什麼要拋棄這天大的殊榮。」
林孟宜罕見地拋下那副淡然的樣子,將茶杯打翻在桌前:
「我自幼教導你,做人要認清自己的位置,你一個丫鬟,卻如此欲壑難填。」
我終是忍不住冷笑:
「小姐,你為什麼要假定所有人都安於現狀。」
「當一個端茶倒水的丫鬟,當一個任憑差遣的奴婢?」
「你不爭,你還是林家二小姐,老夫人最疼愛的掌上明珠。」
「可我們不爭,就隻是一個受人擺布的丫鬟。」
憑什麼,我們不可以為自己謀一條路。
這是我的從龍之功,憑什麼,要為了你讓路。
林孟宜瞪著我,想要斥責我,但卻張嘴說不出話。
我收拾了茶杯,緩緩作揖:
「小姐,他日志不同道不合,不相為謀。」
「相伴數年,願我們各有歸處。」
我站直身向院外走出。
月光正明,前路清晰可見。
11
回京後,梁王一舉擒滅齊王叛黨。
聖上年事已高,受此驚嚇,終是心悸而亡。
梁王即位,提拔身邊親信。
沈聽風被封為大將軍,殿前副都指揮使,一時風頭無兩。
而林孟宜被聖上賜婚,成為沈聽風的正妻,封二品诰命夫人。
我因從龍之功,破格從皇後身邊女官提拔為正五品尚宮,有議政權。
晌午,我在文德殿前攔住散朝後要回去的陸景和:
「陸大人,我有一事稟告。」
陸景和笑:
「陳姑娘與我是同僚,但說無妨。」
我將手中文書遞給他:
「我近日為陛下走訪京城,聽到關於沈大將軍手下士兵的一些傳聞。」
「我留心後讓身邊人一番查證,最後整理成冊。」
陸景和接過文書,粗看了幾頁後,面色微凌:
「此事雖不緊要,卻事關民生,多謝陳姑娘告知。」
我面色泰然,壓下嘴角笑意。
那文書裡,是沈聽風留在京城郊外的士兵的條條罪證。
懈怠演練、居功自傲,以身份之便在平日裡謀求私利,欺辱威逼左鄰右舍。
條條框框雖不至大罪,但是也足夠讓沈聽風背下個御下不力的名聲,讓這些士兵被草草遣散。
而名單之列的這些士兵中,有我前世的夫君--李才。
12
陸景和將此事又細細查探一番後,在朝會上上奏彈劾。
朝堂中不滿沈聽風的官員本就多,見此良機,紛紛攜手彈劾沈聽風種種跋扈行為。
一來二去,聖上最後罰沈聽風杖責十下,名單上的士兵也被罰俸一年,杖責二十,遣散回家。
雪花紛飛。
我帶著侍從來到前世我無比恐懼,無比熟悉的屋院。
屋內,一個我無比熟悉的男人躺在炕上。
李才見我這一行人前來,面色驚疑:
「你們是何人?」
「來此處何事?」
我看著李才,這個我曾經懼怕到骨子裡的男人。
我現在不怕他了,我隻覺得惡心。
我道:「我是將你罪名稟告朝廷的尚宮,陳彤。」
李才看著我,狠狠呸了一口:
「原來你就是那個賤人。」
「一個女子,拋頭露面,不知廉恥。」
他的面容充滿憤怒,這些天他遭受的打擊讓他失去了理智。
我嗤笑:
「一,我來著是來告訴你,今早你娘尋釁滋事,被押送到了官府。」
「二,我S你,與我是女子有何關系?」
李才一愣,而後破口大罵:
「你敢?我乃沈將軍曾經麾下···」
我打斷他的話:
「你想說,S了你,會被官府追查?」
「你知道嗎,曾經有個人教過我,怎麼擺脫人命官司。」
「讓那人囚於屋內,讓至親之人毆打直臥床不起。」
「最後,宣告他身染風寒,不治身亡。」
我眼神一示意,侍從便將李才牢牢遏住。
我令侍從將預先準備好的一壺壺烈酒強行灌入李才胃中。
李才的目光先是鄙夷,而後是憤怒,再然後變為驚恐。
最後,他神志不清,癱倒如同一攤爛泥。
侍從將李才從炕上拖到院內雪地裡。
大雪紛飛,我將他的頭埋入雪地。
天寒,不過是一個醉漢凍S在雪夜。
13
朔風漸起,我撐著傘,從郊外回家。
路過武寧郡開國公府時,我見到了陸景和。
他在亭裡賞雪,立如芝蘭玉樹。
見我來了,他笑:「歲暮天寒,陳姑娘怎還在戶外?」
血詔之事過後,我曾私下感謝過陸景和。
回京過後,他立於新舊臣派系間,不與任何一派為伍。
恰好我一介女官新舊兩派都融不進去,所以在政務上,我便數次借了陸景和的力。
我走入亭中,亦笑:
「陸大人知道,我本是丫鬟出身,身子並不嬌弱。」
陸景和笑,如朗月入懷:
「夜光之珠,不必出於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採與昆侖之山。」
「陳姑娘無非妄自菲薄。」
寒暄幾句,陸景和提出送我回府。
我與他撐傘同行在京城官巷裡。
走著走著,突然聽到一陣喧鬧聲。
我環顧四周,見到在沈府大門前,幾個侍衛正與一女子糾纏。
女子丫鬟衣著,頭發凌亂,跪在沈府大門前不起。
而幾名侍衛則要將女子拖拽走。
陸景和微微皺眉,向幾人:
「這是做什麼?」
為首的侍衛立即行禮:
「陸大人,這丫鬟是今早被我們府大娘子逐出府的。」
「大娘子說過了,這丫鬟永遠不能再踏入府內一步。」
「可這丫鬟卻在府外撒潑,堅決不肯離開。」
「小的們沒辦法,才要將她趕出來。」
我耳畔嗡嗡作響,心停了半拍。
頓了頓,我問:「她是因為什麼被逐出去的。」
侍衛聲音中透露著不屑鄙夷:
「說出來恐汙了兩位貴人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