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入口處傳來腳步聲,不用猜也知道來的是誰。
來人提了個精巧的食盒,慢條斯理地取出一塊糕點送到我嘴邊。
一如往常在公主府伺候我的模樣。
我別過頭避開了他的手,來人卻一反常態,強硬地捏著我的下巴,逼我咽下一塊糕點。
「你……咳咳咳……」
我嗆出了眼淚,這狗男人平常的溫柔果然都是裝的!
扮什麼柔弱小白花,明明是朵食人花!
晏珩絲毫不顧我的抗拒,固執地將一塊又一塊糕點摁到我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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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唔……」
「不是……唔……」
我的臉逐漸變得通紅,晏珩皺了皺眉。
「殿下最好還是不要耍小性子,我這都是為了……」
我艱難地打斷他:「水……水……」
晏珩冷硬的面容一愣,忙不迭地取了水喂過來,局促地拍了拍我的背。
我這口氣才勉強順了些,沒好氣地剜了他一眼。
實打實的花生糕,你小子是一個接一個愣塞啊。
本宮這一世英名千秋偉業差點被一塊糕終結了。
這二愣子,閣主放他出來執行任務也不怕砸了招牌。
空氣突然安靜。
晏珩垂著眸不說話,肩膀的刺傷已經包扎好,我淡淡瞥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所以,你早知我在大婚當日有所準備,將計就計將我抓了回來?」
晏珩抿了抿唇:「是。」
「密信是故意讓我截獲的,目的就是要讓我知道你們的計劃,放松警惕?」
「是。」
「你執意留在公主府是為了S我?」
晏珩卻輕輕搖頭:「不是。」
後來斬月閣的人交代說,晏珩隻是負責每日給我下毒,宮宴那次興許真的是意外,他的任務早就已經完成了。
之後,是他自己沒有離開公主府。
閣主為此差點清理門戶,後來騙他說,隻要大婚那天再配合完成最後一次任務,就放他自由。
這怎麼可能呢,但晏珩信了。
可彼時的我什麼都不知道,隻是嗤笑一聲。
晏珩抬眼蹙了蹙眉:「殿下好像並不意外。」
那是自然,晏珩出現在皇城大街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是個刺客。
準確來說,是斬月閣的刺客。
因為,江湖排名第一的斬月閣,是我的老東家。
閣主鍾愛「扮豬吃老虎」這一套路,教出來的人也愛用這招。
尤其是發布高級任務,這種任務的目標通常身份貴重警惕心強,身邊保護的人一層又一層,純靠武力實在是費命。
那些閨閣女子總愛看江湖話本,書上說刺客整天就是一身黑衣神出鬼沒到處S人,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簡直酷炫無敵。
每每讀到此處,我都忍不住翻白眼。
你知道培養一個合格的刺客要花費多少精力嗎?照這個S的速度閣主豈不是要賠哭了。
從小被扔到深山裡,跟野獸廝S,跟同伴廝S,經過一輪又一輪選拔,才隻是初步具備當刺客的資格。
出色的刺客絕不是單靠武力,四書五經、琴棋書畫、藥理、兵略……什麼都要學。
總結來說,我們要變成一個優秀的普通人,才能完美地潛伏在目標身邊。
那種衝上去就幹然後壯烈就義的,我們一般稱為沒腦子。
晏珩做得極好,他伏低做小一派柔弱可憐,又故意露出馬腳降低對方的防備。
他是個合格的刺客,可是不巧,我也是。
我原是被一對富商夫妻收養的女嬰,養父母家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一直將我捧在手心寵著。
即便在我兩歲那年添了個妹妹,對我的疼愛依舊不減半分。
商場如戰場,養父母做生意得罪了人,對方竟出高價向斬月閣買他們的命。
母親將我和妹妹藏到暗閣裡,塞給我一塊玉佩,囑咐我若是能逃出去便帶著它去找親生父母。
我還未從突然得知自己身世的震驚中緩過來,暗閣的門便被關上了。
瞬息的功夫,我聽到了刺耳的刀劍聲和母親的慘叫。
我捂住妹妹的眼睛和嘴巴,SS咬著唇,透過縫隙親眼看著養父母倒在血泊之中。
那年,我四歲。
我沒能逃出去,一個尋常暗閣而已,怎麼可能瞞過斬月閣的眼睛。
隻是我大概生來就有扮豬吃老虎的天分,這一點倒是很符合斬月閣的辦閣理念。
當年斬月閣的人發現我時,我剛把妹妹哄睡,一臉懵懂地玩著她的小腳丫,瞧見有生人也不害怕,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
他們大概是覺得小丫頭片子傻了吧唧的還未開蒙,就把我和妹妹帶回了斬月閣。
對於他們來說出個任務是家常便飯,很快就拋之腦後,隻有我記得那天刺目的鮮血。
七年前我逃出了斬月閣,途中碰巧遇到了真正的長公主虞晚。
她重傷不治,我便頂了她的身份回京坐穩長公主之位,並一手建立了暗鴉谷。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為報仇做準備,閣主疑心很重,每年都會更換總閣的駐地,曾經端了好幾個窩都沒找到他的身影。
好在,晏珩出現了。
8
我笑意盈盈地看向晏珩,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阿珩,你可曾對我動過心?」
晏珩沉默了許久,避開我的眼神:「不曾。」
我低低笑出聲:「好一個不曾。」
話音未落,隻聽外面傳來了刀劍相接的聲音。
手下微微用力,禁錮著我的鎖鏈應聲而斷,我從容地自血水中站起身來。
晏珩瞳孔一縮,雙拳緊握:「你……」
「斬月閣好歹也是江湖第一的刺客門派,密信有其特殊傳送方式,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被我的侍衛截獲,你們想螳螂捕蟬,我不過是黃雀在後罷了。」
「斬月閣的密信如何傳送,你怎麼會知道?」
我一步步逼近晏珩,他剛想拔劍,渾身卻不受控制地軟倒。
「別費力氣了,這毒沒有解,十個時辰之後自會恢復。」
晏珩緊緊盯著我:「大虞朝的長公主不可能會這些,你究竟是誰?」
「七年前,斬月閣排名第一的S手刺S閣主不成被亂箭射S丟在了亂葬崗。」
「那名S手,就是我。」
為了今天,我已經做了七年的準備。
我離開前,晏珩叫住我:「那殿下呢?」
「什麼?」
「殿下問我是否動過心,那殿下呢,殿下對我可曾有半分真心?」
我想說有,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從未」。
我沒再回頭,自然沒有看到他黯淡下來的眼眸。
往後的無數個瞬間,我都無比後悔那天的口是心非。
阿落很快帶人控制住了斬月閣,閣主腹部中了一劍,癱在大廳的地上喘著粗氣。
我施施然地走到主位上坐下:「闊別多年,閣主可還記得我?」
「是你?你居然沒S?不對,你明明是我一手養大的,怎麼會是大虞朝的長公主?」
我深知壞人S於話多的道理,不欲與他多說。
微微一笑:「閣主有這麼多問題,不如去問閻王爺吧?動手。」
阿落一劍刺穿了他的咽喉,血濺了一地。
我閉了閉眼,四歲那年入斬月閣的回憶如走馬觀花般浮現。
這麼多年拼S訓練,在血泊中一次次倒下站起,我很快成為了閣主手裡的利刃。
可就在我第一次外出執行任務回來後,看到的卻是妹妹冰冷的屍體。
他們說,是我妹妹主動要接受刺客訓練,S在了叢林裡。
他們騙我,我妹妹是被凌虐致S的,那滿身的青紫,是被他們活活N待而S的。
可閣主說人S不能復生,要我別太計較。
養父母S了,我沒計較,妹妹S了,我也沒計較。
江湖排名第一的S手又如何,卻連自己愛的人都護不住。
我小心蟄伏,親手斬S了當年買兇S害我養父母的罪魁禍首。
可七年前刺S閣主未果被亂箭射S,閣主更是親自動手刺穿了我的心髒,將我扔在了亂葬崗。
可他不知道,我天生異於常人,心髒長在右邊。
就這樣,我勉強活了下來。
阿落收了劍上前:「大仇得報,殿下可以寬心了。」
「晏珩呢?」
「已經命人帶回公主府了。」
不知從哪飛來一隻烏鴉,阿落自它腳邊取下一封密信遞給我。
看罷,氣得我隨手拎起身邊的茶盞砸個粉碎:「這個蠢貨!」
「回京!」
「殿下,那斬月閣……」
我腳下微頓,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燒了吧。」
熾熱的火苗衝天而起,燒盡了一切罪惡與過往。
9
邊疆動亂,守將被俘,鄰國大軍壓境虎視眈眈。
我那好皇弟不想著如何平亂,竟下令將那守將以叛國罪論處,京中家眷不日問斬。
朝堂之上吵得不可開交,我趕到的時候,一位諫官正要撞柱自S。
「S不得啊,陛下此舉是要寒我大虞朝千萬將士的心啊!老臣……老臣願以S明志!」
我邁步入殿阻了諫官的動作,高聲道:「本宮來晚了,聽說陛下要大開S戒?」
皇帝面色難看:「守將戍守不力連丟兩座城池,本就失職,朕這麼做也是為了以儆效尤,皇姐,此事無需再議。」
「荒唐!」
我毫不客氣地出言怒斥:「將士們拼了命守國門,為的是家人平安、天下人平安,吃了敗仗縱然有過,你也不該S害他們的親眷,本宮看這些年太傅教你的治國之道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放肆!虞晚,你不要仗著朕對你的縱容肆無忌憚!朕才是皇帝!」
「呵,縱容?堂堂皇帝居然向江湖門派買我的命,盜取軍營布防,這就是陛下說的縱容?」
朝堂頓時一片哗然。
晏珩在公主府時,幾次三番想進書房悄悄查看軍中密報,他曾說過,接到的任務並非是直接S了我。
倘若我不是百毒不侵之身,喝下那些慢性毒藥鐵定會變成一個廢人。
若不是皇帝發話,借斬月閣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把主意動到當朝長公主的頭上。
皇帝臉色突變:「胡言亂語!來人,將長公主帶下去!」
「我看誰敢!」
我身側未帶一人,卻氣勢如虹擲地有聲,朝臣左右望望,齊齊低下頭裝鹌鹑。
皇帝氣極:「你……你們……」
我冷眼看著他:「老老實實在你的皇位上坐著,本宮要帶兵出徵,即刻出發!」
戰事不等人,我離了宮後直接去了京郊大營點兵,未曾回府看晏珩一眼。
阿落曾問過我為何獨獨對晏珩不同,甚至不在意他的背叛。
這話錯了,晏珩自始至終都是帶著目的接近我的,他從來都不是我的人,談不上背叛。
隻是我確實期待過,一次,至少有一次,我期待他能站在我這邊。
他大概不記得我了,我第一次出任務回來那天,也是他進閣的日子。
處理好妹妹的後事,我獨自在暗牢喝酒。
新來的幾個小孩就被關在這兒,蜷著身子窩在角落,他們大多是流浪街頭的孤兒,彼時還不清楚自己要面臨的是什麼。
暗牢裡靜悄悄的,突然冒出個小屁孩,怯生生遞給我一顆髒兮兮的麥芽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