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月初六就是個好日子,你什麼都不用做,自有禮部的人過來準備大婚事宜。」
見他還傻呆呆地愣著,我的嘴角忍不住微彎,重新打開了密報:「日後你是我的驸馬,可以自由進出這間書房,還愣著做什麼,過來為我磨墨。」
晏珩急忙收斂好眼神,順從地應了。
果不其然,我要娶個面首當驸馬的事情在京城掀起了軒然大波。
彈劾我的折子如雪花般飄去了皇帝的書案,但都不痛不痒,因為他們不敢。
如果是一個嬌寵蠻橫的公主私德有虧,確實會被唾沫星子淹S,可我是為大虞朝穩定江山的功臣。
許是他們覺得,要求一個從小擅長行軍打仗的公主剛好又通曉禮法,似乎太苛刻了些。
我未將眾人的反應放在心上,手指敲著桌上的信箋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那是一封皇帝邀我去宮裡參加賞梅宴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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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咬鉤的魚兒可不止一個。
4
晏珩聽說我要帶他進宮,日日隨著教習嬤嬤學習宮中的禮儀規矩,生怕給我丟了臉。
我嘴上誇他體貼懂事,心裡卻清如明鏡,這次進宮注定不會平靜。
賞梅宴這天,晏珩早早就要起來梳洗,被我一把拉回紅帳。
「起這麼早作甚,本宮什麼時候到,這宴就什麼時候開。」
晏珩輕柔地攏好我耳邊凌亂的發絲:「殿下再睡會兒,奴去幫殿下備些茶點路上吃。」
一來二去倒也失了睡意,索性起來由著他為我更衣。
「那些自有丫鬟婆子操心,何必你親自動手,下月就是我們的成婚大禮,你是我親選的驸馬,日後不必再以奴自稱。」
晏珩將暖乎乎的湯婆子放在我的手心,微微頷首:「是,奴……臣知曉了。」
我真是愛極了他這副乖巧的樣子,剛點好的朱唇傾身便吻了過去,撫摸著他的臉頰說道:「你若是永遠都這麼聽話,本宮便寵你到永遠。」
晏珩一愣,笑道:「殿下再說什麼胡話,臣自然是會永永遠遠陪在殿下身邊的。」
可若是他知道自己送往斬月閣的密信早已被暗鴉谷的人截獲,當即誊錄了一份送到我的手上,不知還會不會說出這番話。
其實說這話的兩人心裡都清楚,我們之間,從來都不會有什麼永遠。
寬闊的皇城大街上,長公主的馬車緩緩駛過,徑直入了宮門直奔設宴的宮殿而去,卻無一人敢攔。
晏珩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是有些緊張,我閉著雙目淡聲開口:「怕什麼,本宮受之無愧。」
我雖然不是真正的虞晚,可這七年來也平定邊疆大大小小的戰火十餘次從無敗績,這份殊榮我享得起。
至於君臣有別,呵,那要看我的好皇弟坐不坐得穩這君位。
馬車在殿前停住,我搭著晏珩的手臂下來,皇帝身邊的錦公公已恭候多時了,忙不迭地迎了上來。
「奴才給長公主殿下請安,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頗不在意地隨口應了一聲,側眼看到大殿角門幾個宮人抬著個帶血的草席匆匆而過。
錦公公臉上的笑僵了一瞬,立馬又笑成了一朵花:「哎喲,是不長眼的奴才惹了陛下不快,殿下不必放在心上,還請殿下移步,皇上且等著您吶。」
我收回眼神未有多言。
殿裡的梅花是皇帝命人移來的名貴品種,此刻開得甚好,我虛虛與皇帝寒暄兩句便入了席。
往日都是阿落在一旁為我布菜,可今日進宮未曾帶她。
晏珩主動隨侍在側,盛了一碗花生酪遞給我:「殿下嘗嘗,這花生酪甜而不膩,別有一番滋味。」
見我遲遲未接,臺上的皇帝哈哈一笑:「皇姐從小就對花生過敏沾不得半點,否則全身頃刻便冒起紅疹,你是皇姐親選的驸馬,要更盡心才是啊。」
晏珩作出一副驚愕的樣子盯著手裡的瓷碗,喃喃道:「怎麼會,殿下每次挑燈處理軍務都會吃我做的花生糕。」
皇帝一怔,眼睛微眯。
事情變得更有意思了。
我以為晏珩會安排場刺S,劇本都替他想好了。
要麼混亂之中給我一刀來場反目成仇的背叛戲碼,要麼為了贏得信任假裝替我擋劍來場救命之恩的戲碼。
這怎麼……不按常理出牌呢?
我竟不知,他何時開始懷疑我的身份是假的,否則以他的小心謹慎,斷不會多此一舉接皇帝的話。
一則提及到了軍務惹皇帝忌憚,二則提及花生糕引皇帝生疑,如此心計,我似乎小看了這位撿來的驸馬。
高臺上皇帝目光灼灼,語氣隱含探究:「朕怎麼不知皇姐何時能吃得花生糕了?」
晏珩自知失言,這會兒低著頭裝鹌鹑。
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急不緩地舀起一勺花生酪送入口中,皇帝抬手欲言,卻並未阻止。
看,這就是虞晚到S都心心念念的弟弟,這就是皇家的親情。
「味道不錯。」我拈起帕子微微拭了拭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皇帝可滿意了?」
隻見我的脖頸處肉眼可見地開始泛紅冒出疹子,晏珩瞬間白了臉色。
「太醫!快宣太醫!」皇帝急切地走下臺來查看我的情況,面色慌亂,真是像極了一個關心姐姐的好弟弟,「皇姐糊塗,怎能以身涉險?」
我能安安穩穩地以長公主的身份生活這麼多年,自是不可能僅僅靠著一張臉。
若非我早知虞晚有此避諱,每次進宮都要在蔻甲裡攜帶一點致敏的藥粉以備不時之需,或許就著了晏珩的道。
我今日未帶一兵一卒,倘若不以身作證,今日這宮門,能不能出得去還真不好說。
5
我抬手制止了皇帝宣來的太醫,目光陰寒地落在晏珩的身上,後者早已面色慘白,跪在我面前一聲都不敢出。
「老毛病而已,陛下不必憂心,本宮突然想起府中還有些要事急著處理,怕是不能繼續陪陛下賞花了。」
皇帝知我心中有氣,自然不會拂逆我的意思,連忙命人去準備馬車。
錦公公親自扶我上車,不動聲色地塞給我一個藥包,我自顧自地進了車廂,閉著雙眼不發一言。
晏珩亦步亦趨地追趕著我的腳步,然後停在車廂外躊躇著不敢上前。
雖然知道他遲早有背叛我的那天,可真到了眼前,依舊無法抑制心中的怒氣。
沉聲厲喝道:「還不快滾進來!」
晏珩連忙爬進車廂,縮在角落一點聲音也不敢出。
一路無言。
長公主府離皇宮並不遠,很快就到了,我大步踏進公主府,將手中已經變冷的湯婆子狠狠地砸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水花四濺。
「關門!」
公主府的大門緩緩關上,晏珩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殿下息怒,臣自知失言,要打要罵臣絕無二話,可臣對殿下的心天地可鑑啊!」
下人見我動怒慌忙跪了一地,方才我自出宮便忍著怒火,已是在外給足了這位未來驸馬的臉面,此刻再顧不得其他。
正巧阿落已聞聲趕來,瞧見我身上濺了不少水,連忙上前將手裡的披風為我系好,冷不防看到我脖子上的紅疹,驚得手都抖了一下。
「殿下怎的動這麼大的氣?仔細身…….殿下!這……」
我顧不得解釋,抽出阿落腰間的軟鞭毫不留情地朝晏珩打了過去。
清脆的鞭響在府中炸開,眾人身子一抖,將頭埋得更低。
晏珩悶哼一聲,依舊跪得筆直。
「將驸馬帶下去,關入地牢!沒有本宮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話音剛落,立馬出現兩個暗衛利落地將晏珩帶了下去,許是顧及到我口中對他的稱呼依舊是驸馬,並沒有特別粗魯。
阿落才不關心晏珩如何,隻是看著我身上的紅疹心急地要去喚府醫。
我長長呼了口氣壓下心中的躁鬱,安撫地拍拍她的手:「別擔心,方才已經用過藥了,過會兒就會恢復如初。」
府裡的地牢空置了很久,以前來的那些刺客都是直接被抹了脖子根本不需要審問,我也不關心他們背後的主子是誰,不怕S的隻管來便是。
偌大的地牢裡寂靜無聲,直到我的腳步聲響起,角落的人才有了動靜。
「殿下,臣……」晏珩瞧見是我立馬跪了下來伏在地上,頓了一下,「奴自知罪無可恕,一時失言竟害得殿下傷了玉體,求殿下開恩。」
「失言?」
我摁住他肩膀上的鞭傷,指甲狠狠地嵌到肉裡仍不放松。
「皇帝說本宮碰不得花生,可本宮往日素來喜歡你做的花生糕,你說,本宮究竟能不能碰得?」
晏珩疼得額前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微微喘著氣:「殿下說碰得……就是碰得,說碰不得便是碰不得,奴……是殿下的人,自然是全聽殿下的。」
我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緊緊盯著他的眼睛:「晏珩,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本宮?」
晏珩的雙眼蒙上一層水霧,目光裡滿是委屈:「奴不敢欺瞞殿下,奴對殿下一片真心。」
晏珩的眼裡映著我的面容,準確來說,是真正的長公主虞晚的面容。
可笑的是,我竟真從他的眼裡看出了一絲真情。
刺客……也有會情嗎?
我沒再逼問他,畢竟我早已知道答案。
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擺擺手道:「本宮給你一個機會,離開公主府。」
晏珩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跪著膝行過來慌忙拉著我的裙擺乞求道:「奴不走!殿下就算打S奴奴也不會走的!」
我一把扯過刑架上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背上,一下又一下。
晏珩吃痛地悶哼一聲,卻SS抱緊了我的腿不松。
我看著他緊緊皺起的眉,手中的鞭子忽然就落不下去了。
低低嘆了口氣,蹲下身子愛憐地撫摸著他的臉:「阿珩,以後能不能乖點?」
他沒說話,隻是撲到我的懷裡嗚咽著點了點頭。
6
預定的婚期不變,晏珩比以往更加乖巧聽話,幾乎整日黏著我。
「殿下,那位又送了花來。」阿落將手裡的梅花插在白玉瓶中仔細修剪著,嘴上卻依舊不饒人,「知道殿下喜歡梅花便每日都要從梅園剪幾支送來,我看那園子遲早得被他薅禿了。」
我抬頭瞥了一眼便移開了眼神,低頭看著手裡的密信:「大婚那天的事宜可安排好了?」
阿落收斂了神情,正襟垂首:「殿下放心,事事皆由阿落親自把關,斷不會出錯。」
我到晏珩院子裡時,他正在費勁地給後背的傷上藥。
轉頭看見是我掙扎著要起身行禮,被我一把按在了榻上。
「別動。」
我拿過藥膏,輕輕塗在他的傷口上。
「疼嗎?」
「回殿下,臣不疼。」晏珩伏在榻上,微微撐起頭看我,「殿下架勢做得足,其實根本沒用什麼力,殿下是心疼臣的,對嗎?」
我沒正面回答,隻是手下放得更加輕柔。
「陛下生性多疑,性格暴虐,你為他做事落不得什麼好下場。」
「殿下誤會了,臣……」
「聽我說完。我與陛下做了數年的姐弟,了解他的脾性,如今也不過堪堪維持著表面的和睦,這份和睦隨時都會被打破。我不管你是為了什麼來到公主府,如今你是我的人,陛下必然會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日後無事不要再進宮了。」
「臣不怕。」
「可是我怕。」
我平靜地看著晏珩:「阿珩,我怕,隻要你待在公主府,沒有人能拿你怎樣,此番陛下利用你來試探我,可下次若是別人呢,你還能全須全尾地出宮嗎?」
「你跟誰合作我都能護著你,唯獨不能成為陛下手裡的刀。」
晏珩沉默了半晌:「殿下既然一直知道臣別有目的,為何還要將臣留在身邊。」
我不在意地笑笑,指尖挑起晏珩的下巴:「別有目的又如何?阿珩想要的,本宮都可以給你。」
「臣不會成為陛下的刀,」晏珩低下頭,從懷中慢慢摸出一支梅花木簪,「臣想要的,隻有殿下。」
我握著他的雙手,笑道:「世人隻知長公主愛梅花,卻不知我最喜歡的是鈴蘭,阿珩的手這般巧,改日再為我雕一支鈴蘭花可好?」
「好。」
等待成婚的日子,我每日處理完公務就來陪晏珩,他依舊會為我煮好一杯茶,茶裡再也沒出現過亂七八糟的東西。
夜裡我總是發了瘋地吻著他,晏珩喘著氣,一遍又一遍說著永遠不會離開我。
隻是說的人和聽的人,都不曾相信罷了。
7
婚禮如期舉行,那天四處皆是刺目的紅。
「禮成——」
禮官的話音剛落,四周兵戈頓起。
我一把掀了蓋頭,手中的匕首堪堪擋住刺向我的利刃。
寒光映在我那新婚驸馬的臉上,往日柔情似水的面容此刻冰冷狠厲。
我看著晏珩,眼裡是藏不住的失望:「阿珩,你還是這麼做了。」
晏珩呼吸微亂:「殿下……」
我微微歪頭,嘆了口氣:「阿珩,本宮說過,你該乖一點的。」
我刺穿了他的肩膀,劍身毫不留情地抽出,任由他失去支撐癱倒在地,轉身便加入了戰局。
公主府上下早已安排妥當,這場刺S不過須臾已近尾聲。
一切正待塵埃落定,剛把劍收入劍鞘,不知從哪兒飛來一隻羽箭正中我的左胸。
箭上浸了迷藥,眼前頓時變得暈眩模糊,身體軟軟倒了下去。
隻是失去意識之前,我好像看到了晏珩。
再次醒來是在陰冷潮湿的地牢,雙手被兩側的鐵鏈吊在空中,大半個身子都浸泡在冰寒刺骨的水裡,胸前的傷口染紅了水面。
我卻痴痴地笑出了聲,因為我對這裡太熟悉了。
七年了,我又回到了這個如煉獄般的地方。
我閉了閉眼睛,一字一頓道:「終於找到你了,斬、月、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