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點到九點一直在談,談完又回來的話,不是代表沒吃晚飯嗎?”她看了眼手機,“現在不是凌晨兩點嗎,不該餓嗎?”
“我分析得有問題?”
裴寒舟卻沒答話,隻是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瞧著她。
以往跨國的大case,但凡是透露了,被問及最多的一定是“成功了沒有”或是“談成到多少錢”。
被問談太久有沒有餓,倒是第一次。
她就站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還是穿著自己最喜歡的家居服,腦袋上束了個獨角獸發帶,應該是才洗完臉,整張臉又白又淨透,目光都被鍍上了幾層溫柔。
他內心某處隱有觸動。
這樣稀松平常的問候和關切,恍然間令他以為自己從未擁有過的溫情,在這一剎那居然近得觸手可及。
林洛桑從來沒見過他出這麼久的神,不由得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旋即自言自語地嘀咕開:“餓得不會說話了?”
裴寒舟:“……”
男人這才坐得端了些,道:“被你一說,好像是有點。”
林洛桑上下掃他一眼,覺得男人這模樣還挺難得,不由得升起了絲絲惻隱之心,點頭道:“行,那你等著吧。”
裴寒舟似是獨自掙扎了會,才問她:“你做?”
“不然呢,你要想讓我給你叫外賣也行。”
“不用了,”他垂眸,“你做吧。”
“剛好冰箱裡有食材,”走到一半,林洛桑回過頭,“我先說好,我這不具備點單功能,因為我拿手的就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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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頷首未作多想,隻是本能地覺得,如果隻會做一道的話,那麼那道菜一定是廚師本人的門面和招牌。況且看她篤定的表情,好似非常遊刃有餘——
雖然她看起來不像會下廚的。
很快,廚房裡傳來切東西的聲響,不知為何,聽著斷斷續續沒有節奏的聲音,他隱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但還是按捺住沒有去看。
沒過一會,聽聲音應該是在熱油了,噼裡啪啦地翻了幾下鍋鏟,廚房裡又傳來她被油嚇到的小聲驚呼。
男人實在沒有忍住,走進了廚房。
戰況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但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比他想得要慘烈很多。
菜品的色澤還算過得去,厚薄也適中,形狀不算怪異,是一道非常正宗的——苦瓜炒雞蛋。
他有時候覺得林洛桑還挺厲害的,他的雷區不算太多,芒果和苦瓜算其中榜首,她居然可以如此輕松地就一腳踩中。
男人閉了閉眼,光是聞到味道便湧起了非常強烈的排斥感,但為了防止她把自己也炒進鍋裡,他隔著門在外面全程觀看。
如果不是他觀看,他想,這道菜一定不會在稍有些糊的時候就被端出了鍋。
林洛桑用筷子把糊了的幾片苦瓜挑出來,為自己辯解道:“我是怕那個……炒得不熟對身體不好,所以故意多用了些時候。”
裴寒舟點了點頭:“雞蛋也是故意錯過金黃的時候,因為你不喜歡那個顏色。”
林洛桑:“…………”
“你就當是吧,畢竟我這雙用來創造絕美音符的手今天冒著被油濺的危險替你炒了菜,已經夠感人了,”她說,“我好久沒下廚了呢。”
裴寒舟:“那你還敢做菜?”
“怎麼就不敢了?你知道什麼叫品牌增值嗎,被我林洛桑炒過的菜不是菜,叫藝術品,我做的歌當插曲多少錢一首你知道嗎?藝術品怎麼可能有問題,藝術是永遠不會出問題的。”
林洛桑說著,挑出了一片苦瓜送進嘴巴裡:“……糟了,鹽給多了。”
裴寒舟:“……”
“你別吃了吧。”她說著,伸手要將菜從他面前撤開。
男人未有絲毫阻攔,就那麼看著她行動。
林洛桑的手在半空中滯住,不明白地側頭:“你都不拉著我?”
男人也不明所以:“不是你不讓我吃的麼?”
“我不讓你吃你就不吃了?你都沒有一點……安慰忙碌妻子的想法嗎?”她眼尾落下清淺投影,理直氣壯地舉例,“電視劇和言情小說裡,女主把菜炒糊要倒掉之後,男主都會一把奪過然後說‘一點問題都沒有,親愛的你做的真好吃’,並且含笑吃完還要誇女主做的真棒。”
裴寒舟掀眸:“我跳到最後一步就好。”
林洛桑:“什麼?”
他面無表情地啟唇,瞳仁內一絲波瀾也無:“做的真棒。”
“………………”
林洛桑早已經習慣男人充滿反叛藝術的語言,癟著嘴戳了戳雞蛋:“裴總真的很無情,一點鼓勵和體貼都沒有,我覺得雞蛋應該是能吃的……”
男人沉默地望了她一會。
他回來原本打算洗個澡就睡,沒想到要吃東西,但經她這麼一折騰之後,不靠熱氣騰騰的食物慰藉一下疲乏,倒又顯得說不過去了。
裴寒舟站起身走向廚房,站定後發現林洛桑還在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炒的那盤藝術品,並沒有跟過來,不由得開口喚她:“過來,一起做。”
最後一個字拉響了她腦內的警報,她驟然回頭,看向他身旁寬敞又冰涼的流理臺,想起了昨日被支配的恐懼,腿軟著往後退了幾步:“這樣不好吧……?你還有精力做嗎……?”
裴寒舟:“我說做菜。”
“……哦。”
大概是因為做菜這碼事比她預想中的那件要好上很多,折中主義讓林洛桑點著頭走進了廚房,拿到食材時才覺得不對:“我為什麼要和你一起做菜?”
“你不是讓我鼓勵和體貼你嗎?”
“你鼓勵和體貼我應該是做好了放到我面前吧?”
林洛桑放下醬油瓶就要出去,被男人抓著領子拎到案板面前,“手伸出來,我教你。”
她雙手緊握成拳:“我不想學。”
男人抵住她的肩膀,沉沉聲調熨帖在她耳骨旁打轉:“不做菜那我們就做別的。”
“……”
“那還是做菜吧,”林洛桑雙手配合地展開,當即改口,“我可喜歡做菜了,小時候的夢想還是當一個廚師。”
她的配合無縫銜接轉換自然,得逞的男人低低笑了兩聲,似乎連胸腔都在跟著共振。
林洛桑終於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但而今反悔很顯然已經來不及,隻得用露出的足跟憤然往後踩了他一腳,不服問道:“好笑嗎?”
“還可以。”男人漫然地切好裡脊肉,把鹽放到她面前,“加鹽。”
她抗議般挖了一大勺,才抖了一小下就被人收住,裴寒舟握著她手腕把餘下的大半勺送回罐子內,嚴格控制著不讓她搗亂。
加了點調味料,裴寒舟給她手套讓她抓勻,沒一會又加入生粉,她端著碗在一邊認真地給肉做spa,他則在另一邊調著面糊。
林洛桑這才想起來問:“我們做什麼?”
“糖醋裡脊。”
好,嗜甜人設誠不欺我。
裡脊條裹好面糊炸完後,制作流程到了最後一步,雖然主要都是他在負責,但林洛桑每個步驟都有參與,揮動鍋鏟的手就沒停過。
末尾是糖醋裡脊的精華所在,留少許油,倒入番茄醬、糖、醋、水小火炒至濃稠,再和炸好的糖醋條攪拌一下即為完成。
她攪拌的手法不對,裴寒舟上前手把手指導,下颌就擱在她肩上,蹙著眉字字句句地和她闡述要義。
另一隻手撐著臺面有點使不上力,他便找了個順手的位置擱著。
起先林洛桑並沒有意識到不對,直到快結束時身心放松,這才感覺到自己被什麼禁錮住了自由。
她緩緩低下頭,不解又禮貌地問詢:“教做菜就教做菜,你把手放在我腰上幹什麼?”
“……”
經由林洛桑打造的第二道藝術品糖醋裡脊終於順利出鍋,她隻敢用筷子蘸著嘗了一小口,糖分太高,她不能多吃。
月上枝頭,兵荒馬亂的一夜終於至此結束,整座城市陷入酣眠。
次日依舊是平常的一天,林洛桑起來時裴寒舟已不見人影,她忙著寫歌,並於下午完成了作詞和作曲,喝了杯黑咖啡提神後又繼續開始編曲。
而城市的另一端,她的丈夫依舊忙於應酬。
飯桌上熱鬧非凡,羅訊推杯換盞如交際花般遊走在場內,文能吹逼武能勸酒,桌上的氣氛被鬧得熱烈。
話題轉換是從某位來老得子的電商董事開始的:“來,小訊你來看看我兒子,前陣子才學會走路,昨天還給我唱生日快樂歌兒呢!”
曬孩子永遠是飯桌上樂此不疲的話題,董事很快將小孩稚嫩的音調播出,奶裡奶氣,中途還有把飲料瓶吸空的聲音。
羅訊拿著酒杯附和:“您兒子也太可愛了吧!隨您啊,瞧瞧這大眼睛高鼻梁的,長大了肯定有您當年迷倒萬千少女的風採!”
裴寒舟:“……”
緊接著,好勝心極強的資本家們就開始了新一輪的battle,有女兒的曬女兒,有兒子的曬兒子,曬完了還要比誰家的獎狀多,沒有子女和獎狀的,就曬老婆。
“我老婆上個月剛結束個人演奏會,你瞧瞧,這大提琴拉的,太優雅了。哎,我當年就是看她拉琴愛上她的。”
“我老婆下周有個著名的改編話劇要上,大家都有空吧?帶著身邊的人一起去看看啊!”
“我老婆今年在準備時裝大秀……”
大家聊得火熱,突然有人靠近裴寒舟:“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裴總,我老婆是您夫人的歌迷,微博還互粉了,但是她不好意思私信夫人要微信號,今天出門還在囑託我呢,問您能不能給個微信?”
若是前陣子聊起這種話題,或許裴寒舟還要思索一陣子,但微信事件就發生在兩天前,往事歷歷在目,他波瀾不驚地舉起酒杯,淡聲回:“我沒有她的微信。”
這話一出,本還熱鬧的飯桌瞬間安靜了下來,眾人皆難以置信地望向裴寒舟,連羅訊都差點把酒吐了。
“裴總開什麼玩笑呢哈哈哈哈!”
“裴總是真的幽默。”
“吵架了嗎這是?”
方才那人也有些惶惑:“如果不方便給的話,直說也沒關系,我回去和我老婆……”
“不是不方便,”裴寒舟正色,“我真的沒有。”
“她的號碼在我秘書那,現在周良應該睡了,我讓他明天傳給你。”
眾人頓覺荒謬,宛如活生生看了一場魔幻現實主義表演,看向裴寒舟的目光裡都帶著幾分欽佩和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