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不袪,你是陸不怯……」我哽咽出聲,熱淚滾滾而下。
4
「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陸不袪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接著把手放在我的脖頸上,緩緩收緊。
肺部的空氣急劇減少,就在我以為自己會窒息而亡的時候,陸不袪松開了手。
他冷眼看我狼狽地嗆咳,像是看一條無關緊要的死狗。
或許,他剛剛是真的動了殺心。
「葉聽晚,殺你不比碾死一隻螞蟻難多少,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希望你能識時務。」
「離趙丞相,還有趙棠夏遠點,如果他們知道了什麼,我會殺了你。」
我們好不容易相認,他要殺了我,還要我裝作不認識他……
「陸不袪,不要做越恆好不好。我已經洗脫你的冤屈了,你可以用陸不袪的身份,清清白白地回來…」
聲音裡不自覺帶著哀求。
陸不袪嗤笑出聲,「誰稀罕。」
我不惜滾釘床換得他的清白,原來他不稀罕啊。
趙丞相權勢無極,他又得趙丞相重用,看他對趙棠夏的愛護,就知道他是真心喜歡趙棠夏的。作為越恆,他權勢愛情都有了,我真是自不量力,竟然求他回到陸家。
「我當初上戰場是為了擺脫你,好不容易假死脫身,你要我回去當殺豬婆的丈夫,也不照照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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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不過去死在牢裡倒是幹淨,若真讓你活著出去了,奉勸你趁早改嫁。」
我知道他厭棄我,卻沒想到厭棄到這種地步,恨不得假死擺脫我。
悲憤之下,我嘔出一口淤血。
受過滾釘床之刑,本就是踏進鬼門關一隻腳,他還特意來說些誅心的話,擾我的心神,可能是真的怕我活著走出去吧。
「越大人,我會離你遠遠的。祝你平步青雲,與趙棠夏百年好合,子孫滿堂。」
陸不祛怔愣了一瞬,隨後微微點頭,留下一句「好自為之」。
5
嘔出一口淤血後,身體暢快了不少,雖說沒少吃苦頭,到底挨過了三天,撿回一條小命。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身上刺傷的愈合速度比我想象中快很多。
剛能下地,我把小心保存的陸不袪的遺物找出來,一把火燒個幹淨。
身體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張鎏金請帖,是丞相府百花宴的請帖。
陸不袪警告我不許湊到趙丞相和趙棠夏面前,我也不想見到他們,隨手扔了那請帖。
去翠袖樓送肉的時候,丹華姐姐聽說我收到了丞相府的請帖,面色大駭。
「怎麼會?趙丞相每年都會舉辦百花宴,大多邀請京城裡未出閣的貴女,能得到趙丞相的邀請,是很有面子的事。」
「離奇的是,每次宴後,都會失蹤一名女子。但是,不少貴女都賭失蹤的不是自己,仍然對百花宴趨之若鹜。」
「聽晚,今年怎麼就輪到你了呢!」
每年宴後失蹤一名女子,肯定跟丞相府脫不了幹系。
「姐姐放心,我本也沒打算去。」
丹華姐姐哀傷地搖搖頭,「不,趙丞相橫行霸道,收到邀請但不赴宴的女子,第二日就會被滅滿門。」
胳膊擰不過大腿,我再不願,還是被逼著參加了百花宴。
丞相府極盡奢靡,進了大門之後,竟要泛舟過湖才能到達後院。
湖邊接待賓客的正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兩個人,趙棠夏和陸不袪。
陸不袪冰冷的眼神似乎要把我刺出兩個血洞……
應該是害怕我在趙家父女面前揭露他的真實身份。
「你一個殺豬的寡婦,也敢到丞相府攀富貴,真夠不要臉的,識相地趕緊滾。」
按理說我早被他傷得麻木了,聽到他中傷的話,還是會刺痛。
我笑了笑,坦蕩地回視他,「這位大人,實在是丞相府遞了請帖,卻之不恭,您要是覺得我礙眼,把我當空氣就好。」
趙棠夏眼神不善地盯著我,什麼也沒說,引著賓客上了小舟。
高門貴女看不上我,我也不願與她們攀談,獨自在小舟邊上看水裡的錦鯉。
趙棠夏來到我身邊,嫌惡地掩住鼻子,「渾身惡臭的殺豬婆,也敢跟阿恆眉目傳情,本小姐好心,送你下去洗洗餿味。」
後背被人狠推了一把,我下意識地往後抓,掉下去之前,把推我的罪魁禍首也拉進了湖裡。
趙棠夏狼狽地撲騰著,不小心喝了好幾口水,「救…救命啊,我不會凫水…」
陸不袪從容不迫地解下外衫,接著跳進湖中,遊過我身旁時看也沒看我一眼,絲毫沒有搭救的意思。
等到趙棠夏精疲力竭時,他才單手拎著趙棠夏的後衣領,把她丟上了舟。
趙棠夏哭著錘陸不袪的胸膛,嬌嗔道:「阿恆,你怎麼這麼慢,差點我就見不到你了!」
陸不袪撿起外衫,把趙棠夏罩住,低聲哄道:「夏夏別哭,我這不是為了給你留件幹爽的衣裳披麼。」
三兩句便把趙棠夏哄好了,趙棠夏擦擦眼淚,指著水中奮力遊向小舟的我道:「都是這個賤人害我落水的,阿恆你要替我出了這口惡氣!」
「小事。」陸不袪渾不在意道。
早春的湖水尚有些冰涼,我大病初愈,不能泡太久。就在我剛剛攀上小舟,差一步上來的時候,陸不袪抱著臂,隨意地踩在我的肩膀上碾了兩下,將我重新踹下水裡。
水裡太冷了,我甚至沒有心思怨恨陸不袪,隻想趕緊爬到小舟上。
於是我遠離陸不袪,換個方向上舟,陸不袪偏要和我過不去,繞到我的面前如法炮制,又是一腳將我踹下舟。
何至於此啊。
趙棠夏披著陸不袪的衣服,歡心地鼓著掌。
舟上的其他貴女為了討好趙棠夏,紛紛用釵環镯子丟我,算不上多疼,卻很侮辱人。
他們將我當逗樂的工具,我卻不想再受辱了,直接放棄上舟,往反方向遊去。
陸不袪在我身後惱羞成怒地喊了一句,「葉聽晚,回來!」
不管趙棠夏的氣出完沒有,我沒有被他當狗踢,替他哄心上人的責任。
到岸邊還有半個湖的距離,我遊到手臂酸軟,身體冰冷到麻木,終究遊上了岸。
6
換好衣物入席,賞花宴已經接近尾聲。
宴席中心是一個大花瓶,被一塊紅色綢布蓋著,不知是什麼奇珍異草。
趙丞相挺著大肚腩,捻著小胡子,得意地掀開綢布。
花瓶裡面的,不是什麼奇珍異草,而是一個削去四肢,裝到花瓶裡的女子!
長期生活在花瓶裡,為了適應瓶口,女子的脖子細長到詭異的地步。
女子的臉無疑是很好看的,隻是面色蒼白,呆滯地半闔著眼睛,渾身是死氣。
她的身體日日被香粉衝的水浸泡,伴有異香,無數蝴蝶飛來,落停在女子的頭發,鼻尖等處。
我突然意識到失蹤的女子去了哪裡,不正是被趙丞相看上,殘忍地困在花瓶裡麼?
趙丞相的小豆眼在場上梭巡一番,最後目光落在我的臉上。
「做我最嬌豔的花如何,我會把你養得很好。」
我心裡咯噔一跳,他看上的竟然是我!
陸不袪盡職盡責地跪地稟報:「丞相大人,您向來愛處子,而此女已經婚配,是個寡婦,恐怕…」
趙丞相不以為意,氣定神闲道:「此女為亡夫滾釘床,可見與丈夫感情甚篤。」
「本相,好人妻。」
看來,此去在劫難逃了,反正都要死了,不如痛快點。
「丞相大人,民女願為您舞劍。」
趙丞相滿意地點點頭,「你願意取悅本相,這很好。」
我抽出陸不袪腰間佩劍,手腕轉動,行雲流水地舞劍。
花瓶女子生不如死,在我死之前,最後做一件好事,送她解脫吧。
我揮劍準備刺向花瓶女子,陸不袪看出我的意圖,擲出的茶杯打著旋擊中我握劍的手。
我忍痛將劍拋起,轉而用左手接劍,劍尖輕輕劃過花瓶女的咽喉,帶出淺淺的血線,花瓶女無聲地對我說了聲謝謝,安詳地閉上了眼。
與其被做成花瓶,不如和草菅人命的趙丞相同歸於盡,也算為民除了一害。
我提劍逼近趙丞相,陸不袪護衛在趙丞相身前,利落果決地卸下我的手腕。
隻聽兩聲脆響,劇痛過後,我的手腕無力地垂著,手中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陸不袪吩咐手下:「來人,將這不知輕重的女人打一頓丟出去!」
被拖走時,我似乎聽到趙丞相發怒的聲音,顯然不滿陸不袪的越俎代庖。
雖然手腕被卸,被毆打了一頓,但是我竟然活著走出了丞相府,遠比我想象中付出的代價少得多。
7
醒來時,我人已經到了醫館。
面前溫潤如玉的大夫叫畢亭,據他所說,我殺掉的花瓶女子叫畢瑩是他的姐姐。
畢瑩原本是個愛笑的女孩,被擄走做成花瓶,日日受苦,生不如死。
迫於丞相府的淫威,畢亭不敢報復,不敢營救,甚至不敢給畢瑩一個解脫。
聽說了我在丞相府的事跡,畢亭把暈倒在丞相府門口的我背到了醫館。
畢亭好奇地託著我的腕觀察,嘖嘖稱奇道:「你的手腕是誰卸的,卸得真好。」說著咔嚓一推,手腕復位。
「你看,接回去之後一點後遺症沒有。」
我現在腦子裡一團亂麻,怎麼也看不透陸不袪。
畢亭覷著我的臉色,試探道:「聽晚,多謝你送姐姐脫離苦海,以後你就是我畢亭的恩人。」
「聽說你的丈夫…,日子肯定不好過,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娶你。」
陸不袪出於恩情娶我,還不是假死脫身,畢亭出於恩情也要娶我,我真是害怕了。
謝絕畢亭後,我開始繼續經營豬肉鋪。
聽買肉的大娘說,王侍郎家的小姐,工部尚書的孫女遊玩時意外落水受驚,巧的是她們正是在舟上用釵環丟我的人。
看她們倒霉我倒是很樂意,多行不義必自斃,現世報就是指她們了。
每日上街賣肉,似乎總有人跟著我,沒等我把人甩掉,跟蹤我的人再也不見了。
或許是趙丞相改變主意,放過我這粗鄙村婦了。
畢亭常常來肉鋪前排長長的隊,好不容易排到了,卻支支吾吾地紅著臉,送我一些涼茶藥飲。
問他要什麼肉,總是「都好,都好。」
我嫌棄他磨嘰,直接切一塊上好的五花肉給他,他偏要推拒給我錢。
要麼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一來二去,已經傳成我和畢亭要談婚論嫁了。
8
翠袖樓的肉一直是我來送,今日不巧,被新來的跑堂的撞了一下,茶水全數灑在了衣裙上。
丹華姐姐教訓了跑堂的兩句,給我找了間房換幹淨衣裳。
換到一半,窗戶被人從外面打開,隨即翻進來一個穿著夜行衣的人。
沒等我喊叫出聲,嘴巴已經被那人捂上了。
來人扯下面罩,竟然是陸不袪,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氣,仔細一看,黑色的夜行衣上有洇湿的血跡。
陸不袪面色潮紅,聲音嘶啞:「晚晚,幫我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