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麼一說,反而是提醒了母親,上一世便是如此,母親辛辛苦苦繡花給父親捐了一個小官,父親借著母親還要繼續繡花供他給長官送禮,不能給太過於勞累為由頭,剝奪了母親管家的權利。
從此,我和母親本來水平就不高的生活變得更是捉襟見肘,時時刻刻都要看姨娘的臉色過活。
夏天沒冰,隻能吃餿飯,冬日克扣炭火,給柳絮做的棉衣。
可是她卻拿著父親靠著母親升官進爵換來的昧良心的錢將庶妹打扮的貴不可言,還將家裡的錢拿過去到處挪用,貼補她那個不爭氣的弟弟。
母親將腰間的庫房鑰匙解開,隨意丟在了蘇姨娘面前的地上:「這家,誰稀罕管,誰就去管,我不奉陪了。
「我要合離!」
6
母親這一句話落地,此刻整個院內,都靜悄悄的。
蘇姨娘本身就是歌女出身,原本做正頭娘子是沒有指望的,現如今母親主動退位,反而給她有了繼可乘之機。
但是在爹爹面前,蘇姨娘永遠都是一副賢惠的模樣:
「老爺,這件事情都是因為我才引起的——既如此,我不如求去,免得讓老爺和夫人因為我心生嫌隙。」
蘇姨娘哭的梨花帶雨,此刻庶妹有樣學樣也跟著抹淚:「爹爹不要生氣了,如果姐姐打我就能出氣的話,我就讓姐姐打,讓姐姐每天都打我。」
我一股怒火從天靈蓋升起:「我隻今天一次打你了,往常不都是你打我嗎?隻許你動手,不許我還手了?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我話音未落,父親當即就給了我一耳光,打的我頭蒙眼花。
「孽障,哪裡有你說話的份,你就不能學學你妹妹講話,讓我省點心?」
我捂著臉,轉過頭來看向我爹,一旁的我娘看見我挨了打,此刻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神勇,竟是抄起那沾滿了汙穢的拖布追著我爹足足兩個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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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在所有看熱鬧的街坊鄰居的圍觀之下,用拖布將父親的臉抹了幾十個來回,又一個拖布再次堵住撲過來廝打我的奶奶這才作罷。
我則是在一旁拍手叫好。
附近的街坊鄰居素來看慣了惡婆婆欺壓兒媳婦,見慣了娘親忍氣吞聲的樣子,這還是第一次看見娘親反抗。
我娘親義憤填膺對著街坊鄰居道:
「諸位鄉親,孫秀梅對我女兒出言不遜,每每趁我不在,毆打我閨女。」於此同時,娘親將我拉過來,給鄉鄰們展示我胳膊上的青紫傷痕。
此刻我臉紅腫,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千真萬確,抵賴不得,更何況他們平常也經常看見奶奶罵我掐我。
「不僅如此,今日她咒我閨女短命,我平日受委屈可以,但是我閨女做錯了什麼,她年紀這麼小,就要被這個老太婆張口閉口罵那些不入流的髒話,就要被這個老太婆說我閨女短命鬼!
「我鄭雲英咽不下這口氣,從今日起,與孫秀梅和趙子彥母親斷絕關系,即便是鬧到官府,我也不怕!」
此刻一旁平日愛吃瓜拉家常的大爺大媽,看到著名的潑婦,縱橫鄰裡無敵手幾十年的我奶奶吃癟的樣子,無一不是喜聞樂見。
我奶奶聽到這話,當即也不嫌惡心了,在地上一坐,撒潑打滾,拍著大腿哀嚎:
「祖宗啊,我趙家這是造了什麼孽啊,攤上這麼個潑婦!這是天亡我趙家啊。」
「不得了了,媳婦打婆婆了,我要報官!告你大不孝,忤逆!讓人砍你的頭!」
「啊呀,小娼婦生了個短命鬼,還不讓說了,我就說兩句怎麼了?你就對我動手,以後這日子怎麼過啊!」
我奶奶每次撒潑打滾,我娘親都會退讓,這一次,娘親隻是好整以暇看著,等到我奶奶準備爬起來開大,跳腳罵第四句的時候。
娘親反手一個茅坑拖布,再次結結實實堵住了她的嘴。
一旁看熱鬧的鄰居全都笑的前俯後仰,一邊紛紛指責我奶奶:
「小蠻這麼小,你怎麼下得去手的啊,也不怪雲英打你們,雲英平素脾氣多麼好一個人,讓你們母子兩個欺負成什麼樣子了,今天你罵小蠻短命鬼,換成誰,都不能給你客客氣氣的。
「天爺,能將雲英這麼個勤快孝順好脾氣的媳婦逼成這個樣子,你們趙家,嘖嘖嘖,真是個大火坑哦。
「趕緊合離吧,就算是雲英有兩個娃,我也能給她說個好郎君。
「退一萬步說,雲英就算是今兒讓你把這個拖布吃了,那你就沒有一點錯嗎?」
平日孫秀梅和趙子彥母子就在鄉裡蠻橫不講理,十裡八鄉出了名的潑婦和媽寶,最不好相處的。
一向沒有人和他們打交道。
每次看到娘親和我被打這麼慘的時候,也會打抱不平,可是隻會換來我爹變本加厲的拳打腳踢。
娘親因為繡花,眼睛不好,一對三,很吃虧,我每次上手幫忙,不是被庶妹打,就是被爹教訓。
上一世,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在輿論上沒有佔到上風,反而被指責一番,我爹和奶奶灰溜溜地爬起來就走。
7
剛回到家,我哥趙世宗在家門口站著,身後還跟著我庶出的二哥趙世銘,和抹淚的姨娘,以及安慰姨娘懂事聽話的庶妹。
仿佛他們才是一家人,上一世在我死後,他們也是這樣,和我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將殺害我的兇手,捧殺他的庶母當成掌中寶一樣呵護。
此刻,這個白眼狼想來已經聽說了娘親的戰績。
但是他第一句話,不是關心娘親是否受了委屈,不是關心我臉上的傷因何而來。
而是張口就指責母親:
「娘,你能不能別讓我在朋友面前丟人了?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當街拿著拖布毆打婆母,教訓丈夫的英雄事跡了,我的臉全都讓你丟光了,爹的臉也讓你丟光了,以後我們是要做官的人,這以後的仕途還能怎麼走?
「你趕緊,現在就在家門口罰跪,跪到奶奶和爹爹原諒你為止。
「你為什麼不能學學姨娘呢,做一個溫柔賢惠的女子——
「你還逼著我去讀書——我不願意出遠門讀啊。」
「那就不讀了。」娘親笑意盈盈看向趙世宗。
趙世宗一愣,有些狐疑地看向娘親,要知道平日娘親總是耳提面命,教訓他讓他多讀書,這次也是因為非要送他去白鹿書院,他不肯去,在蘇姨娘的挑撥之下,拿著蘇姨娘給他的私房錢去花天酒地到處賭博揮霍。
上一世這個時候,娘親察覺到了他去吃喝嫖賭,拿著繩子將他捆著送去了白鹿書院讀書,後來又給他很多銀錢,到處送禮打點關系,讓他結交大儒,一舉成為新科狀元。
而他卻反過來指責母親不關心他,逼迫他,強迫他做不願意做的事情。
我知道,娘親也心寒了,這一次,娘親也不打算要他這兒子了。
「真的?」趙世宗看向娘親,似乎有點不相信。
「真的,一切隨你。」娘親笑吟吟地說,眼底全是冷意:「你也大了,一切選擇在於你,我最後問你一句,我和你爹要合離,你要跟誰?」
趙世宗一愣,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皺起:「行了,娘,你別作了,奶奶和爹還沒說什麼,你在這兒擺什麼譜子啊。」
「你且說,跟誰。」
娘親問得很認真。
趙世宗轉過頭來,看向一旁的庶妹,眼眸亮晶晶的,繼而又看向我,一臉嫌棄,他翻了個白眼:
「我當然跟我爹。」
「好。」娘親點了點頭。
我知道,這是娘親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但是他沒有把握住。
8
合離並不是一個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父親和奶奶都不同意的情況下。
父親鬧著要休妻,去衙門告母親忤逆,大不孝。
可是母親動作比他更快,給這個縣太爺送去了好多禮物。
上一世我爹隻會四處揮霍,是靠著娘親一路打點,才到了知府的地位。
有錢能使鬼推磨,知縣以一句清官難斷家務事駁回了我爹兩次,我爹不服,偷偷溜出去上訴了好幾次。
因為越級上訴影響知縣的高升,更何況,這位知縣大老爺的親戚還是京城裡面的大官。
每次奶奶和我爹偷跑出去越級上訴,總是會被人抓回來關押幾天,再嚴加看管。
後來知縣大人對這兩個總是影響他們政績的刁民揚言:「如果再有下一次,就仗責二十。」
我爹這才偃旗息鼓,他開始和奶奶變著法的擺爛,聯合我哥一起試圖氣我娘親。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娘自然有她的方法。
她一個人打不過來,於是就買了幾個僕人和丫鬟,每天坐在院子裡指揮我爹和奶奶幹活,對於我哥,娘親早就鐵了心不要這個白眼狼了,她總是給我添置各色新衣服,買各種好看的首飾,看的庶妹眼熱,時不時在我哥面前挑唆兩句。
每每趙世宗前來理論,說娘親偏心的時候,娘親總是一本正經道:「你不是我兒子了,蘇洛芙才是你的親娘,你去找她給你買。」
蘇姨娘從前是歌女,攢了不少私房錢,在庶妹的要求下,她也很大方拿出來給庶妹和她的兒子添置東西。
看到娘親和兄長的關系越發惡劣,她很高興,主動拿出來私房錢給兄長添置新衣。
再一次博得了一個賢惠的名頭,奶奶經常提出來讓父親貶妻為妾,讓蘇姨娘上位。
我爹雖然心裡有這個盤算,可是終究他以後是想要走仕途的,當今聖上最痛恨的就是寵妾滅妻,他如果真的做出來貶妻為妾的事情,隻怕是仕途無望。
我爹不再提合離,開始採用懷柔政策,主動向娘親示好,冷落蘇姨娘。
美曰其名,他們才是夫妻,蘇姨娘是外人。
可是娘親早已經不是上一世哄兩句就對他掏心掏肺的傻子了,我爹隻是想讓我娘給他買官,給他錢加官進爵。
那天娘親一個子也沒有拿出來,據說我爹被上頭買官的人約好了時辰,卻看不見錢,對方覺得我爹在空手套白狼。
於是當即派打手將我爹毒打一頓,丟了出去。
我爹铩羽而歸,回家又大鬧一場,無外乎就是想要合離,除非母親給他五百兩銀子。
我娘說他做夢。
從那天開始娘親沒有再主動提出來合離的事情,反而是開始變本加厲的兇,想要博一個賢惠孝順的名頭很難,可是想要獲得一個潑婦的罵名卻很容易。
很快街坊鄰居都知道,惡人自有惡人磨,我娘親崛起了,成為了村裡第一個敢於反抗惡婆婆的媳婦。
9
可是街坊鄰居卻沒有一個罵娘親的,因為知道娘親素來賢惠,趙家人跋扈,更何況,哪怕是我爹叫來上門調解的族長,娘親也拿著掃帚一起轟出去,還不忘記做手上的活。
上一世,全家人靠著娘親賣繡品的錢過活,還要給娘親甩臉子,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情。
現在娘親將錢緊緊攥在手裡,偷偷購買房產,話語權越來越大。
學著奶奶對她的樣子,也逼著奶奶三天斷五匹布,稍有懈怠,便是辱罵毆打。
因為她年紀大了,那些僕從就變了法掐她,不傷及根本,但是卻痛苦異常。
對我爹更是毫不留情,讓他每天都去打掃茅房,洗衣服,做飯。
對於姨娘,母親辣手摧花,家裡家外的打掃全部都讓她負責,對於庶妹也是,如果想要吃飯,就必須幹活,家裡不養闲人。
我身上衣服越穿越好,我與娘親的飯菜一律開小灶,看的庶妹眼熱。
家裡自從蘇姨娘開始當家,蘇姨娘發現離開了娘親賣繡品的錢,家裡隻出不進,沒有額外的開支,全靠她一個人的嫁妝過活。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勸爹好好過日子。
他們就像是上輩子勸我娘忍忍一樣,勸我爹忍耐:
「子彥啊,你忍忍吧,這年頭像雲英這樣能掙錢養家的媳婦不多了,你拖家帶口,全家都靠雲英一人養活。」
蘇姨娘開始找母親哭訴,說自己無德無能,不能持家,請母親將持家大權拿回去。
娘親隻是冷笑:「我是要合離的外人,管家這種事情做不來,你不是想做嗎?怎麼現如今一讓你貼補,你就不願意了,我可記得你還有好些嫁妝呢。
「當初我願意貼補,現如今你怎麼這麼自私?」
母親三言兩語戳穿了蘇姨娘柔弱背後的算計,本來奶奶跟著蘇姨娘過來是想要讓母親繼續管家,從而繼續像螞蟥一般吸母親的血。
可是他們算盤打錯了。
母親反而讓奶奶開始懷疑蘇姨娘,那天晚上離開時候,我聽見奶奶對爹爹說:
「雲英既然是鐵了心不給錢,還整日凌辱我們,既然她要合離,那就許她合離。
「我聽說洛芙那裡還有好幾百兩銀子的嫁妝,隻要她願意拿出來,以後你就是新任縣太爺了,到時候鄭雲英還要跪下來求你,想要做你的妾室呢。」
他們一合計,就準備勸說蘇姨娘拿錢。
10
這半個月,娘親和我樂得自在,反倒是奶奶和父親整日和蘇姨娘鬥氣。
蘇姨娘也不願意幹了,她忙於應對覬覦她嫁妝的母子,又一邊忙著和庶妹在趙世宗的面前挑唆母子關系,還要忙著貼補家裡家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