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福星嗎?
喬喬才是福星呀。
過了很久,姑父才回來。
翠姑一開門就問:「咋那麼久?真有五萬塊嗎?」
「有有有,我去給茵茵買風扇呢,我還買了肯德基,瞧瞧,全家桶。」姑父一手提著風扇一手提著肯德基,一臉憨厚的喜悅。
翠姑徹底地安心了,接過風扇,又提起肯德基聞了聞:「這就是肯德基啊,怪香嘞。」
我也聞到了香味,而且我知道肯德基。
我哥經常買的,不過他基本都是在書房裡自己吃,偶爾有薯條和雞塊吃不完就丟給我收尾。
「姑父,肯德基是不是有雞翅?」我吞著口水走過去。
姑父笑哈哈,一把將我抱起來:「有,好幾個呢,專門買給你吃的,好茵茵,好福星!」
我笑了起來,我喜歡「福星」這個詞。
這一晚屋子裡歡聲笑語不停,我吹著風扇吃著雞翅,聽姑父和翠姑展望未來。
「有了這五萬塊,我可以買一輛二手的面包車去送快遞,剩下的錢存著。」
「送快遞隻要勤快,一個月七八千還是有的,咱們的好日子就來了。」
姑父粗糙的大手揮動,仿佛在勾勒藍圖。
翠姑「咯咯」地笑,一直點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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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姑父買了一輛面包車。
他去送快遞。
每天早上我和翠姑就在門口送他,我每次都會雙手合攏許願:「祝姑父錢多多。」
可能是上天傾聽了我的願望,姑父的快遞工作十分順利,遇到的客人也很友好,而且一個月後,他遇到了一個好機會。
「城南有個站點的老板要去省城定居了,說看我這麼踏實勤快,願意把站點轉讓給我,十萬塊就行了,半年就能賺回來。」
姑父這晚回來跟我們說了這個好機會。
「是不是騙人的?我聽說城南站點一個月輕松地賺兩三萬,人家會轉給你?」翠姑不信。
姑父撓撓頭憨笑:「半個月前那站點不是失火了嘛,那老板剛好在,我把他救出來了,所以他想報答我呢。」
「失火?」翠姑嚇了一跳,「你咋不告訴我?」
「這個有啥子好說的,順手的事。」姑父不以為然,氣得翠姑打他,他太莽了。
一番鬧騰,話題重回站點,十萬塊就能拿下一個年收益二三十萬的站點了。
翠姑也動了心,踱步思考,說家裡沒存到什麼錢,隻有刮刮樂剩下的兩萬,還差了八萬呢。
姑父喝了一口啤酒,然後遲疑道:「你哥家裡不是發財了嗎?能不能去借八萬?」
翠姑的哥,就是我爸爸。
「噓,別提這個。」翠姑打住話題,拉著姑父去房間了,讓我自己吃飯,多吃點兒。
我還不懂他們在避諱什麼,或許是不想提到我爸吧。
我也不在意,開心地吃,以前在家裡,我每天吃飯都小心翼翼地,可從來沒有這麼放松過。
10
第二天,姑父不去送快遞了,他帶著翠姑還有我,去我家。
「茵茵,我們找你爸媽有點事,你就在車裡等著我們。」翠姑讓我自己坐在面包車裡等。
她跟姑父上樓去了。
我趴在車窗邊,抬頭看向我曾經的家。
我看了很久,翠姑和姑父都沒有下來,但我猛地聽見一聲「滾」。
這聲音很響亮,從樓梯間穿透出來,讓我渾身一激靈。
那是我媽的聲音。
我心裡發緊,縮進了車子裡,可又念著翠姑和姑父,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開門跑了下去。
我跑上樓,去找翠姑和姑父。
跑到我家的那個拐角,我便聽見翠姑的哭泣聲。
「我們隻是借八萬塊,不借就算了,至於這樣罵人嗎?」
「借?你不就是仗著給我們養了女兒來要錢嗎?我告訴你朱文翠,朱茵茵是死是活跟我無關,你別利用她來要錢!」我媽破口大罵。
我爸也開口:「阿翠,你以前從來不找我們借錢,現在養了茵茵,你是覺得有功勞了嗎?你要記住,是你自己帶茵茵走的,我們可沒強迫你。」
我貼著牆角,眼淚又開始掉了。
最終,姑父嘶啞道:「那不借了,走吧。」
他拉著姑姑走人,走幾步就看見了我。
翠姑抹著淚抱起我:「茵茵,你怎麼來了?」
「果然啊,朱文翠你想把這個掃把星送回來是吧?門都沒有,我告訴你,我們不要!你把她丟大街去!」我媽罵罵咧咧,「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11
姑父背著我下樓,翠姑在後面小聲地啜泣。
回到車裡,氣氛壓抑。
姑父的背脊又彎曲了。
他應該很愁吧,去哪裡找八萬塊呢?
可能我不是福星吧,不然為什麼姑父這麼可憐呢?
「哎呀,要不去買個刮刮樂試試?說不定又中了。」姑父突然一拍手,回頭朝我們笑。
他的笑是滄桑的,像是古老的大地裂開的皺紋,帶著佯裝的堅強。
翠姑嘆口氣:「回家吧,不要站點也行,送快遞也有錢了。」
「哎呀,回家幹啥,買個刮刮樂再說,咱們有福星呢。」姑父捏捏我的小臉,一腳油門出發。
我們很快地到了彩票站。
姑父一手抱著我,一手拉著翠姑進去。
我覺得他不是來買彩票的,他更像是帶我們來玩的。
「看好了,一張出奇跡!」姑父搓搓手,刮開了一張,結果沒中。
他便幹笑起來。
翠姑給他個白眼:「好了吧,兩塊錢又沒了,給茵茵買雪糕多好。」
姑父撓撓頭,讓翠姑也買一張試試。
翠姑不肯,但架不住姑父催,隻好刮了一張,還是沒中。
這下,沒了四塊錢。
「好啦老公,不玩了,回家吃飯。」翠姑也不生氣,反而安撫姑父。
我覺得他們真好,他們跟我爸媽的相處模式完全不同。
姑父點點頭,帶著我們回家,走到門口又拍腦殼:「茵茵還沒刮呢,讓茵茵也試試!」
翠姑打了他一下,問我要不要試試。
我「嗯」地點頭。
我想玩。
我們又折了回去。
老板一直在打量我們,見我們回頭了掏出了一種五彩色的刮刮樂。
「你們這一家子也不容易吧,刮這個吧,新品種,有機會中十萬的。」老板指了指那一沓五彩刮刮樂。
「十萬?這啥品種?」
「五福臨門,以前可沒有的。」老板叼著煙回答。
翠姑讓我抽一張來刮。
我踮起腳尖,抽出了一張,就這張了。
翠姑幫我刮開,原本臉上帶著笑,驀地整張臉一繃,震驚得無以復加。
「咋了?」姑父湊近看,「這種刮刮樂,是刮中框裡任意一個數字就有錢吧?我看看……38?」
數字是 38。
老板探頭看了一眼:「找到 38 所在的那條框,看看對應的獎金……臥槽?」
老板大嘴一張,煙頭掉褲襠去了。
38 所對應的獎金是十萬!
12
三個大人都驚呆了。
老板的褲襠被煙頭燙穿了一個洞,姑父抓著刮刮樂反復地看了好幾遍,翠姑捂著嘴,眼淚都要出來了。
我知道我們又有錢了。
十萬呢。
姑父可以盤下那個快遞站點了。
「媽呀,我的媽呀,茵茵,我的福星!」姑父終於回過神來,一把將我抱起來親個不停。
他的胡子扎得我「咯咯」地笑。
翠姑徹底地忍不住了,高興得眼淚直流。
老板還在那兒扯褲襠。
我們又刮了好幾張,不過都沒中了。
姑父就罷手了,歡天喜地地兌換了十萬元。
這下,城南那家快遞站點是我們的了。
姑父說,那一家是城南最好的站點之一,一年至少能賺二十萬,要是趕上好時候,三十萬也不在話下。
我聽不太懂,不過他和翠姑開心就好了。
13
城南的那家站點成了我們家的福星。
自從姑父接手後,它蒸蒸日上,收件量和寄件量與日俱增,每個月都能賺四萬以上。
秋末的時候,姑父又盤下了一個站點,也在城南,收件量差點兒,但年收益也能破三十萬。
冬初我們換了一個大公寓,離開了破老小的租房。
這個公寓裡有浴室,有空調,還有陽臺。
「要不是為了茵茵,我可舍不得租這麼貴的,咱老爺們不興住這麼好的。」姑父搬進新家也很開心,把我架在肩膀上做飯。
這時翠姑拿著手機進來,猶豫了一下開口:「我哥的女兒就是喬喬滿周歲了,他們明天要在酒店辦席,我們去不?」
喬喬一歲了啊,時間過得真快。
那我七歲了。
姑父撇撇嘴:「去幹啥?讓人罵啊。」
「不是……茵茵的戶口畢竟還在我哥家,讀書、上學什麼的都是要麻煩我哥的,我們不去的話……」翠姑怕我不能上學。
姑父無奈地「哼」了「哼」,去就去吧。
第二天我們去了酒店。
那家我哥辦升學宴的酒店。
依舊是高朋滿座,多遠的親戚都來了。
因為我爸媽家很有錢了,聽翠姑說,我爸媽可能有大幾百萬資產了。
我哥又是讀北大的,光宗耀祖,不知道惹得多少親戚羨慕。
我跟著姑父翠姑進了酒店。
我七歲了,長高了一些,長白了一些,但我還是跟六歲的時候一樣緊張不安。
「文翠也來啦,哎喲,發福了,錢沒少賺吧。」一個親戚湊過來打招呼。
這讓我很意外,因為以前從來沒有親戚會跟翠姑打招呼的。
「哪有哪有,老樣子嘛。」翠姑謙虛。
「呦,誰不知道你們家開了兩個快遞站啊,一年上百萬吧?老有錢了。」
那親戚笑哈哈,又瞥見我,誇獎道:「茵茵長這麼漂亮了啊,我都認不出了。」
我不敢相信有人會誇我,不由得又驚訝又害羞,趕忙躲到了姑父身後。
姑父爽朗地笑笑,目光注視著前方。
我爸媽過來了。
14
爸媽過來了。
我爸西裝革履,我媽衣著華貴,懷裡抱著喬喬,喬喬睜著大眼睛看我們,臉蛋白粉粉的,宛如童話裡的公主。
我哥沒有出現。
翠姑主動地打招呼:「哥,嫂子,你們好。」
「來就來唄,帶她幹什麼?這不晦氣嗎?」我媽指了指我,極度不爽。
我爸沒有責罵我,但不說話,仿佛陌生人。
姑父來了脾氣:「誰晦氣啊?有些人自己晦氣,說別人晦氣,嘴巴臭得很呢!」
姑父憋了很久的怒氣一下子發泄了出來。
附近的親朋好友全都安靜了。
我媽愣住了,估計沒想到姑父這麼激動,竟敢還嘴。
她臉頰漲紅,也猛地爆發:「蔣軍,你罵我?你他媽以為送快遞賺了點兒錢,尾巴就上天了?」
「媽的狗東西,兒子也生不出一個,我兒子讀北大,以後我喬喬也讀北大!」
我媽嘴巴十分狠毒,她直戳姑父的痛處。
姑父和姑姑一直沒有孩子,更別提讀北大的孩子了。
「你個臭不要臉的,你算什麼東西!」姑父撸起了袖子,滿臉蠟紅色。
宴席間大亂,很多小孩都嚇哭了,喬喬也哭了,由親戚抱走了。
我被翠姑抱到了門外,翠姑眼睛紅通通的。
我注視著潑婦一樣的媽媽,注視著推搡姑父的爸爸,忽地又明白了很多東西。
我沒有哭,我隻是在心裡許願:我不想爸媽有錢了,我不想哥哥讀北大了。
我想姑父和姑姑有很多很多的錢,我想姑父和姑姑生下他們的孩子。
15
喬喬的滿月酒席亂成了一鍋粥。
我跟翠姑站在門口,目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