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漁家女,認識幾個字,看不懂!」
阮江安長嘆一聲,取來新的紅帕子,蓋在我的頭上。
「無妨,日後慢慢教娘子。」
他拉著我三拜高堂,也不知從哪尋來的賓客,婚禮辦的格外熱鬧。
酒過三巡,阮江安帶著酒氣走進臥房。
他虔誠挑開我的紅蓋頭,「娘子,你真美。」
就我臉上的疤痕,和黝黑的膚色,和漂亮八竿子打不著關系。
實在很難接他的戲。
阮江安也不在意,深情撫摸我的臉頰,柔聲道:「從今往後,我再不會虧欠你。」
四年來,我總聽船上的婦人闲聊,聽她們說小侯爺與亡妻的愛恨情仇。
二人原是青梅竹馬,早早訂下婚事。
可惜成婚那日,小侯爺的舅父鋃鐺入獄。
婚宴當場,官差抓走了舅老爺,一個通敵賣國的重罪,讓舅老爺當場被處死,家中女眷通通流放。
侯老夫人哭的肝腸寸斷,可惜救不下親哥。
於是動用所有人脈,硬是留下了鳳秋水。
為照顧失魂的鳳秋水,侯老夫人命阮江安守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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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無人知曉新房中的姜瑤,是如何度過的。
她怕不怕外頭的兵荒馬亂,她能不能掀開困住她的紅帕子。
阮江安急切褪去外衫,伸手來解我的衣衫。
我捂住胸口,「小侯爺,我來這……賣臉……不賣身。」
阮江安嗤嗤笑了起來,「還似從前那般怕這事,可我們是夫妻。情到深處,就會肌膚相貼。」
我直接一巴掌,呼他臉上,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怕你妹!霸王硬上弓,還被你說的這般清新脫俗。有沒有一種可能,姜瑤從前也不愛給你碰!」
阮江安臉色陰沉,將我用力按在床上。
緊接著他的眼淚,一顆顆落我臉頰,苦澀難咽。
我一時慌神,阮江安的吻落在我頸間。
「娘子,我們不鬧了……成嗎?」
喝了酒的阮江安格外有力氣,我根本推不開他。
幸好,外頭響起鳳秋水的哭聲。
這表小姐,哭得真是時候!
阮江安卻絲毫不在意,繼續扯我衣衫。
我故意放肆喊起來,「侯爺繼續……阿瑤好喜歡您!」
鳳秋水果真被激怒,用力拍打房門,哀怨哭起來。
「姜瑤已經死了,你尋來再多替身,她也不會活過來。
「姑母咳的吐血不止,求您去看看她!表哥……我與姑母才是活生生的人啊!
「她含辛茹苦養大你,難道及不上一個死人嗎?」
我見阮江安有些動容,立刻模仿起大家閨秀的語調。
「侯爺快去瞧瞧吧!大喜日子死了娘,挺招人晦氣的!」
4
空氣陷入安靜,掉根針都清晰可辨。
阮江安臉色難堪,起身穿衣,眉眼間是深深的絕望。
或許他意識到了,完美無暇的姜瑤已死,一個低劣的替代品,安撫不了他的心。
新婚夜後,阮江安大半年沒來見我。
我整日樂呵呵,把府上值錢的首飾,往家裡運。
想著阿弟身子一日比一日,明年要給他換個舉人做夫子。
趙恩言卻不領情,要我把幾箱子首飾送回侯府。
他隻肯與爺爺住在破船上。
「你這混小子!爺爺一把年紀,還能給你捕幾年魚?阿姐如今有錢了,能帶你們住好房子,你能不能放下不值錢的尊嚴!」
趙恩言紅著眼,「你拿身子換的錢,恩言受不起。」
見我轉身要走,趙恩言又摟住我的腰,跪了下來。
他瘦弱的身子,滿是不甘,哭得好似十來歲的孩子。
「阿姐別走!別去侯府,別為我嫁給不愛之人!」
我俯下身子,擦拭趙恩言的眼淚,他已經十九,不算孩子了。
「趙恩言,你聽清楚!侯府的藥能根治你的病!這些年,我和爺爺為了養活你,苦夠了,窮怕了,你當可憐我,成嗎?」
見小弟哭得撕心裂肺,我輕拍他的後背。
「阿弟,我要你活下去,撐起這個家。待你高中狀元,重金買下小侯爺的藥,我就隨你離開侯府,到時我們再不分開,好不好?」
趙恩言情緒過激,吐了不少血。
醫官匆匆趕來,帶著一瓶子猩紅的藥,直直往趙恩言口中灌。
「小侯爺用的什麼藥?竟能治痨病,我能問您買些嗎?」
「此等費神之物,可遇不可求,也是小公子命不該絕,才有這般機遇。」
回侯府的路上,我買了不少胭脂水粉和漂亮衣裳,滿載而歸。
正巧看到鳳秋水堵門口,她見我打扮的花枝招展,冷冷一哼。
「山雞裝鳳凰,別以為你能得意多久。表哥隻當你是姜瑤的替身,可你差姜瑤太多,別說表哥騙不過自己,連我都不稀罕將你視作對手!」
我不屑上下打量她,明豔無雙的臉,卻愛穿一襲白衣,畫虎不成反類犬。
喜愛白色隻有姜瑤。
「咱們彼此彼此,我也從未將你視作對手,一個寄人籬下又無依無靠的表小姐,恐怕自薦枕席,也討不到妾室的名分。」
鳳秋水伸手就要教訓我,我平日裡在漁船上,沒少和婦人為幾條魚爭搶。
隻幾個閃躲,就輕松避開她的招數。
瞧她專門跑來受氣,我挑撥離間道:
「我要是表小姐,早與侯老夫人鬧翻,也不會錯過狀元郎,活生生蹉跎自己的年華。」
「你……你有什麼資格,妄議自己的婆母!」
「你當她是長輩,她當你是侄女嗎?明知狀元郎對你痴心一片,為何不放你嫁人?還是你甘願做小,願意沒名沒分守著小侯爺?可姜瑤死了四年,你怎還是表小姐?」
鳳秋水面色難看,應是心事被我挑破。
「姑母是為我好,區區狀元夫人……毫無根基,算什麼高門!我原來……可是首輔嫡女啊!」
我冷哼一聲,指指侯府。
「所以,侯府算高門嗎?我看還不如漁船上自在。所謂高門,不過是騙女子,乖乖囚禁於此的窄門。
「圈禁一個又一個金絲雀般的人兒,還叫她們沾沾自喜、引以為傲,把一生都託付給觀籠之人。」
鳳秋水震驚看我,我知她本性不壞,隻是寄人籬下,萬般選擇由不得自己。
「聽聞鳳姑娘一出生,就是皇後的命格,風光無兩。
可如今,誰還記得你?老夫人不準你嫁人,不是喜歡你,隻是太寂寞。
「年紀輕輕死了丈夫,半輩子恪守婦道,到頭來,不曾得到丈夫的心,也與兒子互生怨懟。」
鳳秋水已不敢言語,顫顫巍巍道:「天下女子,皆如此……相夫教子……」
「表小姐走出高門瞧瞧,外頭的女子頂了半邊天,你身上的華服都出自女子之手,我捕魚的本事不輸小二哥。
「漁船上的幾個寡婦,哪怕二婚三婚也沒人笑話,隻會祝她們覓得良緣。
「表小姐,你的高門很多年前就破了,早該自由了。」
鳳秋水搖搖頭,努力說服自己。
「不是這樣!貧賤夫妻百事哀,你也為了錢財,來侯府做替身。」
「像我這樣的出身與長相,能嫁給阮江安,吃虧的可不是我。可你這般出身容貌,隻為爭搶一個不愛你的男人?」
鳳秋水連連後退,「不對!我是喜歡表哥,才與你們爭搶!」
我苦澀笑笑,「才華斐然的狀元郎痴痴等你多年,你說瞧不上。卻會喜歡一個追憶亡妻、不思進取的小侯爺?若阮江安不生在侯府,早餓死街頭!有何處……值得你愛?」
「啪!」侯老夫人不知幾時來的,突然一巴掌打過來。
「賤婢!你也配嘲笑我的江安!」
我始料未及,生生挨了一巴掌。
可我不是姜瑤,不是任人欺凌的高門貴女。
我立刻撸起袖子,將侯老夫人推倒在地。
呼呼幾巴掌扇她臉上,拽頭發、咬耳朵,掐腰間的肉。
什麼招數髒,用什麼招數。
「你這老婆子,成日裡就會裝病!我瞧你打起人來,挺有力氣啊!」
鳳秋水拉不開我們,隻能把阮江安引來。
侯老夫人滿臉的抓痕,被人攙扶起來,還一臉不可置信。
「真是反了天!你找的好娘子,都敢打婆母!」
阮江安不僅沒有關心母親的傷勢,反而仔仔細細檢查我的臉。
我嘲諷一笑,「這張臉本就傷痕累累,傷口多一條少一條,都不會像姜瑤。」
阮江安瞪我一眼,示意閉嘴。
他將我護在身後,讓鳳秋水送侯老夫人離開。
侯老夫人卻不認慫,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起來。
「老爺走的早,偌大的侯府全靠我一人撐著,那年你才七歲,燒的醒不過來,是我跪在滿神佛前,拿自己的心頭血當藥引……」
論煽情,我也是不服輸的。
想起冊子上的語錄,我嬌滴滴捏著太陽穴,倒在阮江安懷中。
「夫君,阿瑤頭疼。」
阮江安渾身一顫,立刻將我攔腰抱起,再不看侯老夫人一眼。
「阮江安!你是不是瘋了!被這邪祟迷了眼,她與姜瑤何來半點相似?根本就是鄉野村婦!」
我勾著阮江安的脖子,衝侯老夫人笑道:
「確實不像,所以她被你逼死了,而我不怕你。」
阮江安將我摟的更緊,厲聲斥道:
「日後……母親別來了!我也再不會去見您,隻當兒子四年前就死了。」
阮江安將我抱回屋中,伸手整理我散落的長發。
眼中的柔情,似要化成水。
「我出手打你母親,當真不生氣?」
「母親平日裡病怏怏,這會倒能站著教訓人。說來可悲,我多希望……她有你這樣的脾氣,把不滿和厭惡通通發泄出來,能活得開心些。」
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姜瑤喜歡你,說話做事為你考慮,處處留分寸。我不拿你當回事,巴不得早日出府,怎會給她們好臉色。」
阮江安低低笑出聲,擦拭幹淨眼角的淚,替我梳起發髻。
「你梳這個發髻最好看,娘子……今夜是中秋,我們一起喝酒賞月。」
「我一喝酒,全身起疹子。」
「一杯酒一錠金子。」
「爺!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5
阮江安舉杯邀月,吟了幾首詩,又軟趴趴依靠在我的腿上,喝酒也能喝的滿臉淚痕。
「娘子,你還記得中秋……是我的生辰嗎?你走後,我再不過生辰了,好想吃你做的長壽面。」
我啃著月餅,一杯接一杯喝酒,隻當沒聽見。
阮江安繼續哀求:「那年的生辰禮,我好生歡喜。你有孕了……可你的身子那樣弱,母親請醫官不擇手段留住孩子,哪怕去母……阿瑤,這孩子留不得,你說我偏心,不愛我們的孩子,可阿瑤,偏心有錯嗎?我隻愛你……有錯嗎?」
「所以,你把孩子殺了?」
我啃著月餅,有些發噎。
「我再賠你一個孩子!我會照顧好你們,事事親力親為,絕不讓任何人傷害你們!」
我被月餅嗆到,連連咳嗽。
苦澀想著,高門之中的女子,若有孩子,生生世世都困在這裡了。
我嬌滴滴道:「侯爺,我身子也弱,生不了孩子。」
阮江安嘆氣道:「我瞧你壯如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