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名遠播的侯夫人,已經跳湖死了四年多。
風姿俊朗的侯爺還日日坐船撈屍。
甚至花重金搜尋相似的替身。
叫我說,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一漁家女,出一趟船就有錢,不賺是傻子。
1
爺爺一船漿落下,我就屁顛顛去扯漁網。
魚沒撈上幾條,倒是尋到一枚通體雪亮的玉佩,瞧著就很值錢。
不用說,定是前頭宿船而眠的小侯爺落下的。
我想偷拿換錢,又想起前日撈屍的小二哥。
他私藏一根撈起的玉簪去賣錢,結果被人發現,打的斷了氣。
「狗東西!我家夫人的東西……你有什麼資格賣!那是我的念想,誰都沒資格碰!」
小侯爺的赤忱愛戀,燒了整整四年,狗都嫌棄,魚都繞開這片河域遊。
餓的實在厲害,我吞咽下口水,把玉佩捏在掌心。
爺爺瞪眼瞧我,「娃兒別犯傻!趕緊把晦氣東西丟回去。那侯爺吃露水長大,撈不著夫人的屍體,能成宿不吃飯,咱們可是尋常人,再撈不到魚,咱們爺孫三人都要餓死。也不知道這些船何日離開,擾的魚兒全跑了。」
家裡還有個弟弟,總生病,咳的兩頰凹陷,就差一碗熱湯吊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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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人人都忙著撈屍,哪還有人撈的到魚。
我咬牙,跳下爺爺的船,往小侯爺的畫舫遊去。
「娃兒!你不要命啊!糊塗!你這模樣若驚擾官家,落個小二的下場,咋辦啊?快回來!」
我捏著玉佩,遊到畫舫一側。
剛上岸,與猩紅雙眼,早哭成淚人的小侯爺四目相對,他周身全是酒氣。
小侯爺名叫阮江安,與傳聞一般,生的比女子更傾城絕色。
阮江安瞪大眼睛,細細瞧我。
連手中的酒杯落了地,也渾然不知。
我生的醜陋,額頭有一塊深紅色的疤痕。
沒有名字,人人都叫我「醜娃兒」。
我遮住臉,拿出撿來的玉佩,放在船沿上。
「方才與爺爺捕魚,撈到這枚玉佩,上趕著給您送來。可否賞些銀子,讓我們吃頓飽飯。」
阮江安跌跌撞撞走近我,一雙大手突然擁我在懷。
他一遍遍撫摸我的眼睛、鼻尖、唇畔……
「阿瑤,你終於回來!」
我努力拉開距離,卻被摟得更緊。
心裡起了怒火,「小侯爺若不願賞賜,玉佩還你!煩請放我回家。」
阮江安捧著我的臉,一雙嫣紅的唇,離我越來越近。
我捏緊拳頭,見四下無人,直接朝他的俊臉砸去。
「嘰嘰歪歪沒完了!我說要點賞賜,你舍不得給就直說,喝點馬尿衝我發什麼騷!」
我一拳頭用了狠盡,畢竟第一次被人輕薄,下手沒有分寸。
打得阮江安鼻青臉腫,瞬間失去意識。
來都來了。
我直接掏空他的錢袋子,趕忙往家跑。
總算湊到銀子,治小弟的咳疾。
可請來的醫者,幾副藥下去,仍不見好。
半月後,醫者搖搖頭,「不成了,這是痨病,日日都要服上等的藥材,這樣金貴的毛病,唯有侯府高門才養得起。」
爺爺傷心落淚,他半輩子辛勞捕魚,就為供小弟讀書寫字。
十裡八鄉都誇小弟有出息,是高中狀元的命格。
他若出事,爺爺也活不成。
我一咬牙,趁著月色正濃,又往小侯爺的畫舫遊去。
阮江安人傻錢多,被搶也不知報官。
這一次,定要把船裡的寶貝都偷幹淨,湊夠小弟幾年的藥費。
誰知剛一上船,就被人團團圍住。
2
阮江安不是不報官,而是等我再來犯案。
他一見到我,手中折扇抵在我的下巴處,眼中喧囂不止。
「真像……唯獨額上多了道疤。無妨,我的阿瑤化成枯骨,也是美的……想要多少銀子?」
我一愣,不明其中意思。
阮江安牽過我的手,遞來一錠金子。
「我打聽過你的家,弟弟痨病,爺爺年事已高,你很缺銀子,而我要個娘子。留在我的身邊,我們各取所需,如何?」
阮江安尋妻四年,終是尋瘋了。
明知我是假貨,也要緊握手中。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不過話又說回來,有錢不賺是傻子。
與家人告別,我坐上了去侯府的馬車。
這一走,小侯爺不會日日醉宿畫舫,攪得水面不得安寧。
爺爺能安心捕魚,小弟治痨病的錢也有了,能繼續考功名。
馬車才出一裡地,爺爺抹著淚,追前頭的小弟。
小弟瘦的好似一陣風能吹倒,偏偏還追著馬車不停歇。
「阿姐!我不治了,求您回來!」
我強忍著淚,不敢掀開簾子。
爺爺氣喘籲籲道:「言兒!放你阿姐走吧!那可是侯府,多少女子燒高香都想嫁進去,總好過跟著我們爺孫過苦日子!咱們……饒過她吧!」
小弟倒在爺爺的懷中,悲痛欲絕下吐出一口血。
他厲聲問道:「侯府的日子那樣好!前頭的夫人為何跳湖?」
然而無人敢回應小弟的難題,馬車還是到了侯府門前。
我剛從馬車下來,一盆汙水將我從頭淋到尾。
原本遮頭的紅帕子,落了地。
走出一位膚如凝脂的表小姐,端著水盆笑話我。
「快叫姑母來瞧熱鬧!表哥硬要娶進門的漁家女,是何等醜貨!身上還一股子魚腥味,是該好好洗洗!」
我擦拭臉頰的水,戲謔看著鳳秋水。
聽聞這表小姐犯有花痴病,一心想嫁給阮江安。
狀元郎多番求娶,鳳秋水也不願離開侯府。
可惜,熬走了謫仙般的表嫂,又抬進來個處處不如自己的漁家女。
我理解她心中的氣惱,隨著年歲上去,鳳秋水再難有好出路。
見她又命人取來一盆子水,非要洗幹淨我身上的魚腥味。
我抬腳走到她跟前,不由感嘆。
高門大院就是養人,鳳秋水的一雙眸子,生著氣也泛起秋水,讓人心生憐惜。
見她又要潑水,我一把鉗制住她的手腕,啪啪兩巴掌呼她臉上。
我不懂憐香惜玉,隻知道來侯府隻為小弟的藥錢。
「哪來的魚腥味?託小侯爺的福,我都大半年沒捕上一條魚。表小姐定是鼻子不通氣,我給你拍通氣!」
鳳秋水還陷在巨大的震驚中,絲毫沒發現我膝蓋抬起,將她手中的水盆往上打,水糊她一臉。
果真是一張花容月貌的臉,入了水,更多些破碎美感。
鳳秋水捂著臉,又捂住透湿的衣衫,哭著撲入一個老婆子懷中。
「姑母!您要為秋水做主!她才剛過門……仗著表哥喜歡,就敢出手打我!」
老婆子也是雙眼含淚,怒斥道:「反了!尋這麼個禍害進門,少爺人呢?」
我拍拍身上的水漬,毫不遮攔對她們的輕視。
「大喜的日子,就知道哭!一家子的福氣,全給你們姑侄哭沒了!」
侯老夫人命人攔我進門,又吩咐下人拆了新房。
我始終無動於衷,隻笑眯眯給侯老夫人行個禮。
「要我走也成,我本就為錢而來,隻要您出的價格合適,我扭頭就走,絕不回頭。」
侯老夫人一愣,鳳秋水先坐不住,「齷齪!你這般品行,也配進侯府!」
「表小姐早淪為賤籍,都能賴在侯府多年,我一個平民,何處不能進?」
侯老婦人拉住還想討打的鳳秋水,冷冷道:「江安給你多少?我出雙倍!」
侯老夫人掏出厚厚一疊銀票,砸我臉上。
我千恩萬謝,撿著錢躬身後退。
趕緊坐回馬車,吩咐馬夫原路返回。
可惜慢了一步,阮江安捧著熱氣騰騰的糕點,駕馬攔在前頭。
他一襲紅衣,滿面春色。
見我的紅帕子,落侯府門前,他臉色一沉。
扭頭對姑侄二人道:「我的婚事,不曾邀你們來!送客!」
「江安!我是你母親啊!」
阮江安雙眼猩紅,聲嘶力竭道:
「阿瑤死的那日!我與您隻剩怨懟,何來母子之情!從我與阿瑤的府邸……滾出去!」
鳳秋水淚眼婆娑,跪在阮江安馬前。
「我與姑母才是您的至親,表哥糊塗啊!當年是姜瑤目無尊長,事事忤逆婆母,她自己尋死,為何你怨我們?卻不怨姜瑤善妒、不能生養……」
「啪!」
阮江安一鞭子打在鳳秋水肩膀上,打得她皮開肉綻。
鳳秋水多番受辱,捂著臉跑了。
侯老夫人氣的連連咳嗽,竟向後一頭栽去。
年紀大就是好,到哪都能睡著。
阮江安一眼沒看母親,任由下人抬著老夫人離開。
阮江安掀開我的馬車簾子,把懷中熱氣騰騰的桂花糕放我掌心。
「娘子嘗嘗,甜不甜。」
我皺眉,搖頭道:「侯爺,咱們的買賣不作數了,您母親給的更多。」
阮江安看了眼我懷中的銀票,拍拍我的腦袋,笑道:
「銀票若少了侯府的印章,就是廢紙。母親慣會用這招,無成本趕人。
「你阿弟的肺痨是胎裡毛病,我有法子治好,隻要你一直留在我的身邊。」
我心有不甘,卻隻能點頭應下。
見他喜滋滋將桂花糕遞我嘴邊,我嘟嘴道:「小孩子才吃糖,我不愛甜食。」
阮江安柔聲瞧我,帶著幾分哀怨。
「娘子聽話,你從前最愛城東的糖水鋪子,如今那裡換了管事,不知還有從前的味道嗎?」
我汗毛豎立,內心想破口大罵,錢難賺,屎難吃。
還要配合他演一個死人。
但為了阿弟的病,隻能咬牙忍住。
3
桂花糕一入口,軟糯香甜。
是我極不愛的味道。
我搖頭,抗拒他遞來的第二塊,「我不愛吃。」
阮江安苦澀一笑,自己吃下一塊。
「新管事的手藝,確實不如從前。娘子,我給你的冊子,你可看了?」
入府前,阮江安送來一本厚厚的冊子,叫我熟背裡頭每一個字。
可我實在看不進去,一字一句全是他前頭夫人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