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濯是律師,他的本事這些年我已經領教過,沒人比他更會辯論。
他永遠邏輯清晰,言辭犀利,即便作為女朋友也同樣會被逼到啞口無言。
漸漸地,我學會不與他爭吵,因為沒有意義,他永遠是贏家。
他面對事情沉著冷靜,不輕易展現喜怒,這曾令我無比心動。
可在一起後發現,他對我也很冷靜,沒有戀人間的熱烈,我更像他的助手。
哪怕很多次,我其實隻是想他哄一哄我。
可他冷著我,矛盾從來沒有解決,而是被埋藏。
我在痛苦與愛戀中掙扎,最終聽從他的話找到自身的錯誤。
他用忽略和實際行動告訴我,我不可以依賴他。
和同事離開電影院時,季濯有些著急,他似乎想拉住我,可江虞先拉住了他。
隻是一句,「阿季,電影開始了。」他就留下了。
誰不被偏愛呢,可太多都是被偏離的那一個。
靠著江虞的明示暗示,我知道了她和季濯之間的全部故事。
一個學姐學弟,俗套的愛而不得的故事。
可四年的相處不是假的,即便季濯真的喜歡過她,那也過去了。
我不想從她嘴裡去認識季濯,我選擇相信他,信他隻是出於律師責任和同學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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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是他的態度分明地打著我的臉,一切果真如江虞所說。
季濯心裡有她,忘不了她。
年少時他親手射出的箭,卻擊穿了我的心髒。
胸腔裡像堵住了一塊湿噠噠的棉花。
丟不掉,擰不幹。
隻能由著它潮湿發臭。
8.
那晚季濯沒回,所以等到他再到家時。
發現我已經提上行李離開,休起了年假。
下飛機時,看見季濯竟給我打過電話。
我回了消息,他立刻打了過來。
他聲音疲憊,壓抑著不耐:「鹿念,你在哪兒?」
熙熙攘攘的機場,我也很疲憊:「我在休假。」
「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我幾乎想象到他無語到揉眉的樣子。
「算了,早點回來,到時候我去接你。」
電話被他掛斷。
或許在他眼中他已經屈尊降貴的解釋,我就該見好就收。
像現在這樣不聲不響地走、使性子,實在不識趣。
他大概以為我隻是休兩三天的短假。
所以直到一個星期後,我再次接到他的電話。
我躺在金色沙灘上,享受著海風與夕陽。
聽他的質問:「你用了年假,究竟記不記得你自己說過我們結婚再休。」
我無所謂地笑:「沒關系啊,你說的再等等,說不定等等就又攢夠了。」
「你能不能像個成年人思考?現在的樣子怎麼配做一個合格的妻子。」
我嗯了一聲:「那誰夠格做你的妻子?江虞嗎?」
「夠了,鹿念!不要把別人扯進來。」
海岸線漸漸暗下,究竟是不要把別人扯進來,還是不要把她扯進來。
答案不言而喻。
9.
想到昨晚因為江虞朋友圈失眠的自己,不禁覺得可笑。
「今天會打給我,是因為昨晚喝酒了胃痛了嗎?」
季濯不是很會喝酒的人,喝多了會胃痛,我也習慣每次給他熬醒酒湯緩解。
如今,他再不用接下別人遞來的酒杯。
可昨晚在江虞的朋友圈裡。
聚光燈光中心,伴隨人群的起哄聲,男主角以保護的姿態奪過女主角的酒杯。
一飲而盡,豪爽十分,他連眉頭都不皺一次。
季濯聽見我的話愣了一下,他驚訝為什麼我會清楚地知道他的事。
「你監視我?」他嗤笑一聲,是質問又全然肯定。
電話傳來玻璃摔碎聲,事關江虞都是他的敏感區。
「是!我參加了江虞的生日聚會,那怎麼了?我替她擋酒了,那又怎麼了?作為朋友,作為男人幫她一個女孩子喝兩杯也不行嗎?你怎麼變成了這樣斤斤計較,不可理喻的女人。」
你看,他用詞犀利,最會傷人。
無辜單純的女孩子和心機叵測的女人。
明明白白告訴我他潛意識裡,江虞需要被保護,而我是他針鋒相對的敵人。
如果江虞沒有出現,那我就繼續告訴自己季濯對我還不錯。
可現在不行了,我沒法再犟嘴。
「你以什麼身份參加她的生日聚會?」
他越來越不耐煩:「朋友,同事,校友,你還想問什麼一次問完?」
他真的不知道被異性帶去聚會代表著曖昧以上的關系嗎?
面對別人的調侃,他到底是承認還是默認呢?
倒也無所謂了。
我問了那個很經典的問題:「在你心裡,我和她誰更重要?」
「是你,行了吧!鹿念,我們都不年輕了,這些問題很幼稚。」
「季濯,還記得三周年也在這個月嗎?」
話題突轉,他大概以為我要找個臺階下,語氣緩和道:「嗯,等你回來我帶你去買禮物。」
心底還是有些沉重,到底要怎麼相信我更重要呢?
我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是昨天喔。」
我想不到他是什麼表情,但安靜了幾秒後。
「你明明記得,不知道和我說一下,現在錯過了又要生氣,有意思嗎?」
話畢又發覺語氣太衝,慢條斯理地措辭:
「我知道你不想我和江虞過多接觸,我可以向你保證,等事情結束,我會注意分寸。還有結婚的事,你回來可以安排上。」
他施恩地告訴我可以安排結婚了,真是做出了不小的讓步。
這句話放在從前的任何一次,我都會覺得守得雲開見月明。
可如今,我不想結婚,不想再當他的妻子。
他的條件優秀,嫁給他我大概會得到許多人的豔羨。
可我知道,嫁給他我會受委屈,他的心在輕賤我。
有時候釋懷就在一瞬間。
「季濯,以往的每一次,我們沒能結婚的原因僅有一個。」
他把我給的判斷做成簡答,所以得出的答案注定是錯的。
停頓須臾,我繼續道:「好在,未來不是了。」
他語氣冷森:「你想說什麼?」
不知不覺,太陽完全落下。
我拍拍身上粘著的細沙。
整個人顯得平靜溫和,說著無關緊要的話。
「我想說,季濯,不如我們分開吧。」
10。
一出機場就看見了季濯正在等我。
那次聊完後,我拉黑了所有他的聯系方式。
不知道他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
他跟在我身旁,拉著我的行李想要將我帶上他的車。
天空正下著雨,浮浮沉沉的,讓我心情不太美妙。
拗不過他,我也隨他而去。
路上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我聽著,偶爾敷衍兩句。
突兀的手機鈴聲響起。
季濯莫名其妙看我一眼,示意讓我接起。
我不懂他想幹什麼,從前他說電話涉及當事人隱私,要保密,從不讓我碰他手機。
至於他和江虞的電話,我更是從來沒有聽過。
不知道現在又他要幹什麼。
劃開接通,將手機湊近他耳朵,他偏頭避開。
「沒事,開免提聽吧。」
江虞溫柔喊他,「阿濯,你剛走就下雨了,衣服淋湿了吧,快回來換一件。」
「刺啦!」
汽車發出刺耳的剎車聲,滑出一段很遠的距離,我猛地向前凌冽,心跳飛快加速。
他將車停在路旁,神色慌張扭頭看我。
「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路過她家,你知道的,來機場的路就是會路過她家,還有衣服的事...」
我揉了揉眉頭,惱火嘆氣打斷他:「沒關系,我相信你,但能先回去嗎?或者你把我放路邊吧,我今天真的挺累的。」
對上我的無動於衷,季濯眨眨眼,接下來像是賭氣再沒開口。
11
鍋裡的米粥咕嚕咕嚕的,我轉身拿勺子又碰到了季濯胳膊。
他在我身後,亦步亦趨也礙手礙腳。
我無奈地:「要不你先出去待會。」
我不想和他吵架了,時間融化了我的尖銳。
季濯握緊拳頭,看完又移開,像個受氣的媳婦兒。
他語調沉沉:「我們聊聊好嗎?」
看我點頭後,他渾身情緒得到平息,露出今天第一個笑。
飯後,燈光昏黃,我縮在沙發角,蜷起腿,將頭抵在膝蓋的軟毯。
或許是因為碳水,又或許是旅途疲勞。
想起從前我喜歡窩在他的懷裡講路上的趣事,而現在我覺得應付他好麻煩。
我想睡覺。
他坐在我對面神色糾結,良久不肯開口。
聊過期的話題就像吃過期的食品,都傷身體。
我想聊時,他不耐煩;他想聊時,我已經不在意了。
看他依舊英俊的容貌,我卻再沒有了往日的心跳悸動。
此刻才明白,和他的這場愛讓我變成了很壞很壞的自己。
明明已經逼進了死角,還非要當個犟種擠到頭破血流。
當我停下腳步,不再刻意強求時,才豁然發覺,我們之間早已無路可走。
12.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等你來找我。」
他終於開口,聲音有些小。
「上次你在餐廳,讓江虞被非議論難堪,實在不應該。當然我也有不對,我……」
安靜的環境中,我的聲音縹緲:「我說了什麼?」
我的打斷,讓他些許不滿:「你問我要不要結婚。」
我點頭,真心疑惑:「為什麼我向自己的男友求婚,會讓她難堪。」
「你們坦蕩問心無愧,又是這個世界上最會捍衛權益的人,為什麼不去反駁他們。」
「而要難堪,甚至逃跑。是因為心虛,所以不敢接受審視?所以你生氣,你怪我不肯憋屈,還當眾扯下了你們的遮羞布。」
季濯被定在原地,瞳孔劇震。
他深吸一口氣,挺直背脊,這是他要「應戰」的表現。
我凝視著他輕聲細語:「季濯,我知道說不過你。但就這一次,聽我說完,別來『教』我好不好?」
他難以置信,不自覺地蜷動手指,嗓音微啞地解釋:「我隻是和她討論案件,她因為你被誤會,我生氣是因為你做錯了事。」
他握住我的手,語氣急切:「可我沒想到那麼多,我的確有錯,我會改。」
我閉了閉眼,忍住眼眶熱意:「那為什麼我就可以被誤解?為什麼你看不見我身上那些鄙夷的目光呢?就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好欺負,所以更廉價嗎?」
季濯痛苦地搖頭,握住我的手在不斷收緊。
「我聽說,在那家餐廳求婚的人很容易成功。你知道我有時候還挺迷信的。」
我指尖指向他空蕩蕩的手腕,他渾身一震,猛地縮回袖中。
「就像這串消失的手鏈,即便它不值錢,我也願意為它爬三個月的樓梯。」
我將我戴了四年也沒斷掉的紅繩摘下來,此刻隻是輕輕一扯。
伴隨著他厲聲的制止:「別!」
紅色的珠子在地上彈跳四散,滾落一地。
他蹲下身撿,撿著撿著他突然崩潰,握拳砸向地面。
「手串的事我可以解釋,隻是暫時借給別人了,你不開心我就拿回來,我現在就去,行嗎?」
我像是極致平靜,可隻有自己才知道,扯開的那些傷口,痛徹心扉:「你答應我不帶江虞,可你失約了,那是我最糟糕的一個生日。」
季濯慌張地搖頭:「不是,我隻是沒想那麼多,我……」
「你們的理由好正當,我連委屈也不能,不然我就是心髒看什麼都髒的人。」
「對不起,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是我讓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錯。你讓我贖罪,讓我彌補你。」
季濯啞得厲害,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隻能道歉。
「我沒有打擾過你的工作,可你打擾了我的生活。和你在一起,季濯,我真的,不太開心了。」
我埋下頭哽咽,落下的淚和委屈。
他將我抱在懷裡,緊緊地,像是松手就會永遠失去。
「還記得我第六十次向你求婚,你說,我就像你的親人。」
「鹿念,你對我很重要。」
我回憶起那天,「那天是你今年唯一一次喝醉。」
他抱住我的手猛地一緊,連呼吸也變得輕。
「那是你主動找到她,無償幫她起訴離婚。」
「我隻是當她是朋友,就是幫幫她而已。」
他的回應毫無說服力,我也就當沒聽見。
「那天你說,我像你的親人。」
他在抖,喃喃著不是,迫切地低頭想要吻我,不讓我說話。
我避開,摸著他心髒的位置:「你視我為親人,那代表,你的愛人被補位了。」
「我們就到這裡了吧,季濯,分手吧。」
13.
季濯似乎在躲著我,他不同意分手。
早出晚歸,刻意避開我,甚至不經意遇見,也會匆匆走開。
唯有每天的早餐,花瓶更換的玫瑰,還有被重新串好出現在床頭的紅珠串,昭示著他一直在。
我猜無論我怎麼說分手,在他看來也不過是我氣上心頭。
他送禮物,示弱討好,等我把委屈發泄完,就會再回到他身邊。
對他的有恃無恐我毫不意外,畢竟我是拋下女生矜持向他求婚七十三次的人。
是愛他愛到即使他和別人曖昧不清,我也陪著演戲、丟掉底線的人。
離開那天,我最後望向生活了四年的家。
心中有沒能走到終點的遺憾,但更多的是奔赴新生的暢然。
將一些垃圾丟在樓下的垃圾桶。
那晚,季濯給我打了很多電話。
我沒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