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次問季濯要不要和我結婚時。
他像以往常一樣說,算了吧,再等等。
從前我說,好,再等等。
這一次我說,嗯,算了吧。
1.
我、季濯、還有他的委託人江虞。
當三個人一起出現在了情侶餐廳時。
具有良好職業素養的服務員,還是沒忍住多看了兩眼我們這個奇怪的組合。
也不怪他,情侶餐廳多的是一對,少的是獨身,唯獨沒見過成三。
我看著季濯紳士地將切開的牛肉一份推給我,另一份推給江虞。
他放下刀叉,沒有動一口盤中的食物。
半小時前,我坐在餐廳等已經遲到的季濯。
手機上江虞發來消息,「聽說今天是你生日,你信不信,他會帶我一起去。」
我回她,我不信,因為這樣要求太離譜了。
而且季濯向我保證過,這一次不會帶她一起來。
即便心在不斷下墜,我也還是選擇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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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季濯推門而進,那懸於頭頂的閘刀才最終落下。
他坦然道:「我和學姐討論案件過了用餐點,反正你也約的吃飯,正好一起。」
對上我不可置信悲傷的目光,他心煩意亂先為江虞拉開凳子。
然後直視我:「我們可是在工作,本來這麼遠的地方,本想打個電話不來了,要不是學姐堅持讓我別爽你約,今天你都見不到我們,還擺出這副樣子給誰看。」
我不想讓人看笑話,可出口還是帶著哽咽:「可你答應過我……」
他目光沉沉:「不過一頓飯而已,你確定今天非要鬧得所有人不愉快?」
我垂下眸子,失落,悲哀,還有一種不出所料的死心。
可這不是一頓普通的飯,平時我沒說過的。
今天是我生日,這裡是情侶餐廳,而你也明明答應過我了。
江虞咳嗽了一聲,季濯倒了杯水遞過去。
語氣中帶點無奈與責備:「慢點吃,跟個小孩兒一樣,又沒人和你搶。」
江虞兩隻手接過,嘟了嘟嘴嬌嗔:「你才是小屁孩,沒大沒小的。」
她看我一眼,低下頭恰到好處地嘟囔:「再說怎麼沒人搶,我想要的話就隻能也一定要搶。」
季濯似乎沒聽見,可四年的相處,我太了解他,我能分明感受到他此刻的愉悅。
她喝下後,季濯緩和了語氣:「學姐,關於你丈夫婚內轉移財產……」
而我思緒飄散,沒聽他們有來有往地討論起案件。
這是聽不懂,也插不進的話題,腦中隻來回浮現一個成語,味如嚼蠟。
2.
半年前,向來隻做金融案的大律師季濯破例接了一起離婚案件。
而委託人正是眼前這個大他兩屆的學姐,江虞。
彼時我沒多想,認為總歸是有些人情分在。
一直到幾天前,我親眼看見他和江虞的委託合同收取律師費為零。
才明白,我真是最會自欺欺人。
一個一場官司收取律師費百萬,甚至千萬的律師。
一個難度系數極低的離婚案件。
既讓他花費了半年的時間和精力,還免費援助。
甚至這個援助機會還是他主動找到江虞求來的。
明明早有預兆的,江虞這個名字也早就從工作蔓延至生活。
吃飯、電影、散步、旅行,甚至約會都變成了三人行。
季濯會牽著我的手,但偏過頭,傾聽另一側的江虞講話。
專注到即便放開了我,和她走了好遠,也不會發現不對。
他們聊起工作,坦坦蕩蕩,似乎隻有我一個人在拘謹局促。
季濯總是皺著眉,不解不耐地說:「你心思太多了,我和她隻是工作。」
可他明明從前從不在周末工作,明明懂得和異性保持距離。
為什麼為了一個小小的離婚案,有了這麼多例外?
但哭鬧換不來解釋和安慰,隻有冷漠訓斥:「任你怎麼說,我都得對她負責到底。」
恐怕連他自己都分不清吧,到底是想對案件負責,還是對案主負責。
爭吵後,他會摔門離開,任我自己冷靜,然後低頭認錯。
其實我從來不是要他撒手不管,甚至不收錢也不關我事。
可我作為女朋友,隻是要他擺正律師的位置。
而不是一個去關心江虞家燈泡怎麼壞了,做飯的手怎麼燙傷了。
將摟她在懷裡,替她揉肚子,問還會不會痛經的男人。
我終究還抱著一絲希望,在這家我一個月前就預約了的餐廳。
一家我頂著 40℃天氣,打著傘也要出門預約的餐廳。
告訴自己,沒關系,隻要陪我吃完這頓飯,我就原諒他,就繼續喜歡他。
很久以後,我才想明白,原來冥冥之中,這是我給他,給自己的最後一個機會。
而現在,夢該醒來了。
3.
「鹿念!」
不滿的男音突兀響起,我猛地回神,呆愣問他:「怎麼了?」
季濯清雋的五官擰著:「你起來,換個位置。」
我愣愣轉頭看向江虞,她也轉頭看我,臉上歉意,眼中卻惡劣。
她無辜地眨眼:「姐姐,別誤會了喔,我們隻是方便討論案件。」
我是真的惡心她叫我姐姐。
明明我和季濯都比她小兩歲,她叫季濯學弟,偏要把我叫姐。
似乎這樣就能顯得她年紀小,就能讓不合時宜的裝嫩做作顯得合理。
我明明告訴過她,可她不改,不高興地低頭,委屈地看向季濯。
然後季濯就會出聲制止:「一個稱呼而已,你都佔便宜了,有什麼好計較的。」
次數多了後,我也懶得糾正,以至於每次她叫我姐姐,總帶著勝者的驕傲。
我點點頭站起,和季濯換了位置。
飯局後半場,他們手臂相碰,額頭也快相碰。
周圍人打量的目光掃過我們,最終停留在我身上。
我扯了扯嘴角,突然大聲說:「季濯,要不要和我結婚?」
整個餐廳發出一陣倒吸涼氣。
震驚過後,隨之而來是竊竊私語。
對面的兩人也驚得抬頭,迅速拉開距離。
聽著人群中「小三?」「玩的花!」等一系列詞匯。
江虞紅了眼眶,死死捏住衣帶,眼眶通紅,卻倔強地沒掉眼淚。
可憐至此,讓季濯越是恨我,他拉起江虞,居高臨下地訓斥我:「天天問你煩不煩,我說了讓你再等等,你有這麼恨嫁?你再問我們就徹底算了。」
我麻木叉起牛肉送進嘴裡咀嚼,明明心髒痛得像被捅了一刀,但我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嗯,那算了吧。」
季濯深深喘息,無語至極留一句:「神經病!」
然後拉著江虞,快步離開了餐廳。
離開前,江虞回頭再不見失落,滿眼得意挑釁。
4.
季濯沒有正面回答,就如同我過去的七十二次求婚。
他沒有回答 yes or no,而是把判斷做成簡答。
可惜我看不清,不做題,做錯題,亂做題結果都是得零分。
看他們離開的背影,我無所謂地聳肩。
毫不避諱地點了所有我愛吃的菜,刷的他的卡。
戴上耳機,播放我超喜歡的搞笑番。
過了一會,一個 20 出頭的年輕女生拍了拍我。
她遞過一張紙巾,眼中含著深深的憐惜:「姐姐,擦擦吧」
我愣愣地沒反應過來,伸手摸摸臉頰,才發現一片湿潤冰涼。
我朝她微笑:「喔……動漫太搞笑了,眼淚都給我笑出來了。」
想了想,又補充:「是真的。」
女孩的眼睛湿漉漉的,忽然俯身輕輕圈住了我。
真是的,她沒看番怎麼也笑哭了。
最終我拍了拍她的肩。
餐廳打烊後,發現手機沒電了。
悶熱的夜裡,我沁著黏膩的汗水,獨自往家走。
禍不單行的是,今夜下起暴雨。
街道隻剩冰冷的雨水,恐怖的雷鳴,還有狼狽的我。
回到家中,我遲鈍的反應過來季濯似乎還沒回家。
下意識擔心他會找我,頂著昏沉的腦袋給手機充電。
當清楚地看見手機欄中沒有新消息時。
我可恥地笑了,沒有也好。
5.
第二天醒來,摸過手機一看,我居然睡到了下午一點。
毫不意外的是,我感冒了。
更不意外的是,季濯和我開啟了一場單方面的冷戰。
下單跑腿買藥後,我隨意地打開朋友圈刷新。
突然看到江虞更新了視頻內容。
配文「現在的年下都好會哄人,希望倒霉的人和事速速遠離我。」
視頻封面是一條普通的紅繩珠串。
我晃眼看向自己手腕上相同的珠串,心中泛起苦澀。
唉,連這個也給了嗎?
江虞兩跟手指捏著珠串,嬌俏但嫌棄道:「小季學弟,她就送你這個?太廉價了吧,不如我送你個貴的,這個戴不出門。」
視頻中沒有季濯,但他聲音含著笑意:「這是雲聖寺老主持親自開光的珠串。驅邪祟,保平安。」
江虞驚呼一聲:「啊!那這麼珍貴就給我了。」
「笨蛋!都拿在你手上了還問。快把紅糖水喝了,躺回去我給你揉揉肚子。」
「哼,臭學弟,看在你送我手鏈的份上勉強聽你一次。」
「是,我的大小姐。」
視頻到這裡截止,接下來的畫面也想先得到。
一張棉被下躺著一雙男女,肌膚相貼曖昧橫生。
我將串珠放在掌心,想起從前。
那年我沉醉緣分的神秘莫測,就想要老主持為我的珠串開光。
整整三個月,我的堅持打動了老主持。
主持告訴我:「開光的物件有靈韻,扶正緣,斬孽緣。」
我便也開玩笑般警告季濯,珠串代表我們的緣分,你丟了它,也會丟了我。
他當時不屑一顧地彈我額頭,說人定勝天,他的愛情不會被一串小手鏈綁住。
可戀愛四年,他再也未摘下珠串。
曾有一次他出國遇到搶劫,剛好被順走了珠串。
他不顧搶匪是不是有槍,硬生生追了人十公裡搶了回來。
向來從容不迫、精明強幹的大律師,回來竟然抱著我哭了。
我相信真心,可惜真心的確瞬息萬變。
6.
半個月,我沒有再和季濯聯系過。
下班後我和兩個同事約著去看了新上映的電影。
如果沒有意外,我大概會和季濯一起來看。
和同事在等候區闲聊,剛好撞見挽手進門的季濯和江虞。
江虞去了衛生間,季濯轉頭看見我和同事。
我被人拽住手腕拉起時,膝蓋狠狠地撞上了桌子。
痛感襲來,偏頭卻發現是季濯,憤怒的情緒忽然淹死在了肚子裡。
他喉結重重滾動,狠厲地看向男同事:「他是誰,你們在幹什麼。」
我甩不開手,隻能卸力隨他。
坦誠回答:「是同事,在看電影。」
季濯額頭青筋暴起,語調譏諷:「這麼晚了,看完倒是可以直接去酒店了。」
我被他的話刺得發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同事拉開凳子起身站在我身前,矛盾一觸即發。
我低頭看季濯拿著的兩杯可樂,嗤笑:「這麼雙標,你不也在和江虞看電影。」
「江虞是我的當事人,我跟她是工作關系。」
我理所當然地點頭:「是啊,我們也隻是同事。」
「不過看電影確實不是我的工作。」
一語雙關的話刺中了季濯,他緊皺著眉頭,想說些什麼。
正巧這時,江虞甜膩的聲音響起,像沒看到我,直接挽住季濯胳膊。
「阿季,我好了,我們進去吧。」
季濯刻意避嫌似的抽出,然後抬頭看我。
在發現我絲毫沒有反應時,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江虞捂嘴驚訝,偏頭小聲問季濯:「她又跟蹤我們嗎?」
她抬頭問,卻發現季濯還呆呆地看我,虛假的笑意有些掛不住。
「我們隻是看場電影而已,姐姐可別鬧學弟了。可惜這場人都滿了,要不你買張票在我們隔壁看吧。」
江虞畫著素顏妝,黑色長發襯著低胸白裙,清純又魅人。
說完,她平地踉跄了一下,季濯瞬間扭頭將人扶穩。
江虞嘴角劃過一抹笑意,順勢攀上季濯小臂:「抱歉,這高跟鞋真是礙事,學弟剛剛好心扶我一下,姐姐可別再找他麻煩了。」
同事算是看出了情況,大聲嘖了一聲:「咖啡都沒你提神。yue!」
江虞偏頭看見同事一怔,變了臉色:「鹿念,這麼晚了你跟男人出來玩?」
她嬌滴滴地咬著唇,替季濯打抱不平嫉惡如仇道:「你怎麼能這樣對阿季!」
季濯的火氣也挑了上來,凌厲眸子等我的答案。
這時,去衛生間的另一同事剛好也出來了。
「老公,小鹿,我好了,我們回去吧。」
對面的兩人瞬間回頭。
江虞沒想到被立刻打臉,季濯因為他的誤解,慌張地回頭看我。
氣氛詭異時,女同事低聲在我耳邊問:「怎麼?你們惹到這對小情侶了?」
季濯一個激靈,松開江虞大聲道:「我是鹿念男朋友。」
見我沒說話,季濯短促地喊我:「念念……」
沉默幾息,我還是點點頭。
女同事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季濯和江虞,一臉嫌棄:「什麼情況啊?」
男同事高聲回她:「我知道,裝瞎的渣和綠茶的表。」
季濯怒視同事:「先生,管不好自己的嘴,我現在就能起訴你誹謗。」
我擔心同事吃虧,下意識立馬站了出來。
看他時不是戀人而是對手:「你起訴我吧,所有的話都是我的意思。告我,我奉陪到底。」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