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雲舟摩挲著玉佩:「本王會請太醫一起醫治。常言道,高手在民間,眾位也不必妄自菲薄,一起留下出謀劃策。」
大夫面面相覷:「是。」
6
兩日後,京中流言傳出——
睿王妃難產而亡,睿王不肯相信,召集名醫為她診治。
有人道,睿王情深。
有人直呼他瘋了。
外面的喧鬧都影響不了時雲舟,他坐在我床邊,時而給我講故事,時而給我彈琴,時而會說我父兄的消息。
觸碰到我的手,他覺得冷,讓人加了被子,又加炭火。
整個房間熱了,時雲舟笑了。
轉頭,我紋絲不動,他上揚的嘴角又收了回去。
「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夜深人靜,頸側冰涼。
時雲舟哭了。
悄無聲息,隱沒在夜色中。
翌日,時雲舟又是那個風度翩翩的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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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娘抱孩子過來,他也逗一逗,讓奶娘給我看看孩子。
第一天,奶娘抖了抖。
時雲舟冷臉,將人逐出王府。
無人再敢露出一絲異樣。
直到今日,時雲舟聞到了一絲臭味。他狠狠蹙眉:「誰負責灑掃的?」
一個小丫頭顫顫巍巍跪下磕頭,秋菊實在忍不住,大膽諫言:「那是屍臭味!」
時雲舟猛然站起,帶倒凳子:「你胡說什麼!」
「王妃已經死了,您不讓她下葬,她會發爛發臭,請您放過她吧!您可能忘了,我們夫人也是難產而亡。」
「王妃生產前很害怕,她生前孤零零地重走了她母親的路,死後還要這麼不體面地被困在這裡嗎?王爺,您放過她吧!」
雪壓斷枝丫,時雲舟雙眼通紅。
他接受了我死去的事實,卻依舊不讓我下葬。
他找來很多冰塊,又讓人在王府裡打造冰室,誓要把我留在身邊。
他每日輕吻我:「別害怕,別害怕。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即便是屍體。」
秋菊急得直跺腳,隻能將消息送出去。
幕僚們勸時雲舟早點讓我下葬,平息外面的流言。他不依,直言看不慣者可離開。
無人敢應。
也無人離開。
我死後第五日早朝,眾臣彈劾時雲舟不尊死者,不體恤下臣。
時雲舟巧舌如簧,以一敵十,眾人啞口無言。
朝堂上荒唐聲一片。
皇帝狠狠皺眉,宣布散朝。他私下召見時雲舟,命他即刻將我下葬。
「輕輕乃兒臣正妻,墓室自得好好修建。等墓室修好了,兒臣自會讓她下葬。」
皇帝氣笑了:「你打算把她葬在王府?你怎麼敢的!朕命令你,馬上讓她入土為安。否則,朕奪了你的繼承權。」
時雲舟波瀾不驚:「兒臣遵旨,人,兒臣一定要留下。繼承權,父皇收走吧!」
皇帝震驚:「你、你就不怕朕砍了你嗎?」
「也好,讓我和輕輕團聚。」
皇帝氣得不輕,他使眼色,門外進來數十個侍衛。
「你好好待在宮中,等她葬禮結束吧!」
時雲舟平靜的面色皲裂,立即奔向門口。
無人敢動真格,一時間,倒讓他佔了上風。
「今日,他若出了這個門,朕唯你們是問。」
侍衛們對視一眼,一哄而上,默契地將人壓倒在地。
月上枝頭,聽著外頭的哀樂,一直掙扎的時雲舟雙手垂落,狠狠砸向地板,繼而仰天長笑。
窗外鴉鳴,分外詭異。
那日後,時雲舟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他分內的事完成得極好,超越職責範圍,他連搭把手都不願意。
更別提積極爭取權力、政務。
皇帝想罵,又找不出錯處,隻能隨他去了。
7
江南,一座隱在市井的小院裡悄無聲息搬來多戶人家。
坐在我對面的兄長跟我訴說著京城的事情:「……他雖罰了你,但也悄悄通過他在邊塞的人脈給我們送了物資。爹爹與我,都希望你幸福。」
我笑著搖搖頭:「那隻能證明我當初沒看錯人。」
兄長沉默,許久才嘆了一聲。
他不能久待,給我留足人手便匆匆趕回去。
我樂得自在,深居簡出數月,摸清周圍狀況,才漸漸出門,買下百畝莊園,種地做生意。
大抵是時雲舟太瘋,他的消息不用刻意打聽,也能聽見一二。
比如,他親自撫養我們的孩兒。孩子身邊的人都是他特意挑的,杜絕了其他人安插的釘子。
比如,側妃又滑胎了,她失寵了。
聽到那些消息,我恍如隔世,笑了笑,繼續釀酒。
他的事與我無關。
白駒過隙,五年已過。
皇帝薨逝,時雲舟順利登上皇位。他大赦天下,減免三年賦稅。
我父兄也擺脫被防備的窘境,獲得重用。
京城提起「睿王妃」「程輕輕」,不再有波瀾。之前的事,仿若傳言。
他應該是忘了我。
我也越發大膽,大白天召了小倌到我莊子上,與其他寡婦品鑑。
「一號琴藝絕佳,人是清冷了點。但跪著都比其他人好看,我投他一票。」
「我喜歡五號,溫柔懂事。1 號說得好聽點叫有風骨,說得難聽點叫『端著碗吃飯,放下碗罵娘』,他一朝崛起,必將折磨我們。」
「三號不更好,那一身肌肉……」
正說著,下人匆匆趕來:「不好了,不好了,夫人,我們被一群官兵包圍了。」
我心底咯噔一聲,從躺椅上爬了起來。
王夫人不滿:「我們又沒犯法,他們幹嘛?我回去就跟我兒子說道說道,他手下的人是越來越不懂事了。」
「來、來的不是縣太爺的人……」
那可能是時雲舟的人。
他不好好批奏折,來我這裡幹什麼?
爹爹他們怎麼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啊?
「王伯,你帶著夫人們先避一避,這兒有我。」
他們剛走,大門被踹開了。
時雲舟出現在門口:「輕輕,你讓朕好找啊!」
8
登上皇位的時雲舟比以前更有氣勢,我卻莫名覺得他憔悴了。
我笑著摒棄自己的想法:「好久不見。坐下喝茶啊!」
他身旁的小太監趕緊收拾桌上,又親自泡茶,才在時雲舟的吩咐下退到三尺開外。
他炙熱的目光貪婪地落在我的臉上,逐漸化作痴迷。
「你、你沒……」
「陛下,我想知道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時雲舟再三要求我不生氣,才娓娓道來。
原來,我「入土」後,時雲舟從未死心,三番五次想悄悄去挖我的墳墓。但都被先帝的人擋回去。
他登基後,趁著夜色挖了我的墳,見到裡面的衣服,立即猜到我沒死。
他攥著我的衣服,大笑出聲,驚飛旁邊的鳥兒。月光灑下,他眼角微紅:「查,掘地三尺,也要把皇後請回來。」
怕打草驚蛇,時雲舟每日按時上朝,偶爾聽見我的名字,表現得也很正常。所有人都以為他忘了我,我父兄也放松了警惕。
「他們遲遲沒與你聯系,朕實在等不及了,派人暗訪,發現你在這,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你看,我們多有緣分啊,跟朕回去,好不好。」
「陛下……」
「輕輕,別急著拒絕,當時父皇還在,孤是不得已才寵幸側妃的。朕已把她打入冷宮,朕承諾,以後絕不會再有別人。」
時雲舟還告訴我,側妃後來是假孕,她在自導自演。他也知道,為了迷惑她,他才做了那些戲。
打我的那一巴掌,是生氣我說「大不了把我交出去」。
時雲舟掃過我平靜的面容,聲音竟有些哽咽:「能不能,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限制你的自由的。」
我與他青梅竹馬,第一次看到他那麼脆弱。任誰看了,都會心軟。
我緩慢地搖搖頭:「雲舟,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回去了。你來之前,應該打聽過了,我偶爾會召小倌陪伴,早已不是清白之身……」
「我不在乎!」時雲舟眼睛很紅,「隻要你跟我回去。雖然我剛登基,但朝堂基本已在我的把握之中。他們不敢說什麼的。」
我愣在原地,時雲舟得寸進尺地握住我的手:「輕輕,答應我吧!」
「不,皇上不在意,民婦在意。跟你回去,我再也不能左擁右抱了。」
時雲舟還沒說什麼,遠處的樹枝顫了顫。是他帶的暗衛,那人恨不得捂住耳朵,生怕自己被滅口。
可見我的話有多驚世駭俗。
我悠然起身:「你好好想想吧!」
客人們都還待在側院,我跟他們解釋是故人。
王夫人看破不說破:「行,那我們就待在側院。等你的故人走了,我們再接著尋歡作樂。」
我笑著答應。
回到我的院子,琴師不請自來給我彈琴。剛剛的三號替我揉肩,喂酒。
動作瞞不過時雲舟,他黑著臉進來,還未做什麼,三號便嚇得躲在我身後。
琴師和他相反,擋在我身前,卻抵不過時雲舟的一擊。
我扶他們起來,讓他們先下去。
「你若是像好友一般前來坐坐,我歡迎。如果是來破壞的,那請陛下早日回去。」
「輕輕,我錯了,你不要趕我走。」時雲舟極不甘心,「他們有哪裡好?都護不住你。那個男人,還往你身後躲。」
「你也護不住我……」
9
院裡,風聲止。
時雲舟發怔,顯然想起剛成婚的時候,他的母妃淑妃對我的刁難,她不喜我將軍府的出身,更不喜我做生意。
隔三岔五找我訓話,說不過我,就罰我抄女德。
抄完又嫌我字不夠好,模臨字帖再抄一遍,抄完還得陪她去佛堂跪著。
時雲舟知道淑妃的行為,屢次和她起衝突,她表面答應得好好的,沒幾天故態復萌。
成婚三個月,皇上派時雲舟去視察江南。他本想把我帶去,但淑妃病了,太多眼睛盯著,他不得不讓我留下替他盡孝。
他走之後,淑妃的刁難越發嚴重,她發現我親自走訪各家店鋪,覺得上不得臺面。讓我把事情交給底下的人去做,莫辱沒王府的名聲。
我笑意盈盈地解釋:「平日裡,事情都是底下的人去做的。兒臣隻是定期巡視,以免底下人欺上瞞下。」
「在京中,我們一般會讓信得過的管家、丫頭去巡視。你既沒有信得過的人,那本宮給你幾個。」
原來,淑妃單純地看不慣我是假,存了奪權的心是真。
我自是不依,用言語擋了回去。
淑妃惱羞成怒,罰我在大雪裡下跪。
縱使我機靈,等了一些時辰便暈了過去,也依舊受了寒。不僅不易有孕,每到冬日,膝蓋還總會隱隱作痛……
「是我不好,但以後再也不會了。母後雖尊為太後,可她已到頤養天年的時候,我不會讓她再插手宮中事宜……」
「但我的腿冬日還是會痛啊!夜裡,還是會想起陛下誇側妃溫柔可人,無什麼心機……陛下的真心與假意我分得很清楚。」
「因為我也喜歡不用算計、事事討好我的人。我能理解你,你能理解我嗎?」
時雲舟啞口無言。
他在小院裡住下,清晨,他親手收集花露給我泡茶、處理奏折。
午時,他等我起來,一起用膳,親自給我泡茶。
晚上,黑著臉和我一起觀看小倌表演。無論嘴角向下撇幾次,都忍著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