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倌不敢太放肆,也沒少背著他給我拋媚眼。我眼見他的筷子都捏斷了,還笑嘻嘻地給我剝葡萄。
我隻當沒看見。
時雲舟比以前更偏執,但他更有遠大的理想,水潭是困不住蛟龍的。
沒人想到,時雲舟一留就留了三個月,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跟著他的臣子有點急,卻並不慌,因為朝堂穩定,四海升平。
他們還會時不時去旁的村莊巡視,也不知在計劃什麼。
偶爾,我出門時,遇見他們,他們也十分尊重,半點沒把我當妖妃看。
我盯著鏡子裡依舊貌美的自己,與回到我身邊的秋菊開玩笑道:「是我不夠美貌,還是他們不敢得罪他?」
從前,時雲舟身邊的幕僚對我的尊重浮於表面,關鍵時刻,我與我身後的程家都是一枚可以犧牲的棋子。
秋菊的回答卻出乎我意料。
「小姐,都不是。是您在這培育良種,並免費讓人去種,附近的村子畝產增加三成。您又和幾位夫人合作開了布坊、繡坊,給百姓們多個糊口的路子……」
「他們是從心底認可您的。他們待在這裡,也是想看看您的路子能否推及全國。」
我仿佛看到了希望:「真好啊!」
10
又過了一旬,我實在不耐,夜裡召了小倌過來伺候。
在耳房裡沐浴更衣後,我乘著月光進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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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的燈光微弱,我也未在意,直接躺下。
須臾,小倌敲門進來。
他熄了燈,小心翼翼地睡在外邊。
他如鼓的心跳聲蓋過蟬鳴。
我啞然失笑,伸手探去,透過薄紗摸到了堅實的腹肌。不免心猿意馬,向上探去,身體仿佛在雲端沉淪。
那具身體又乖又媚,時不時引導我落在實處。
腦海漸漸迷蒙,手無規律亂竄,碰到一道傷痕,我頓了頓,恢復清明。
床上之人是時雲舟啊!
換成之前,我必為之動容,可如今竟無一絲波瀾。隻想著,是拒讓他更能死心,還是收而不認,更能讓他放棄。
沒等我多想,頸側溫熱酥麻,身邊的人委委屈屈抽泣一聲,仿佛在問是不是他伺候得不夠好?
像是不甘一般,展現他的功底。
窗外應景般,打了雷。
沉悶的夜被雨水打破,雨打荷花,噼裡啪啦,為屋裡人奏著樂。
時而緩,時而急,荷塘的荷花被雨水打得蔫了。
雨水初歇,小荷挺立,又被風晃出不少水……
日上三竿,我扶著腰起身。
「昨夜的人伺候得不好,改日換人再來。」
剛踏入院子的時雲舟面色一垮,動動唇,什麼都沒說。
一頓午膳吃得格外沉默。
我放下筷子,開門見山:「陛下,你該離開了。」
時雲舟面色頹敗,攥著拳頭:「朕……我還有哪裡做得不好嗎?我們真的不能回到從前嗎?」
我搖頭。
「可昨晚……」
「昨晚陪我的不是我的小倌嗎?」
見他低垂著頭,我嘆了口氣,還是道:「雲舟,你還記得你初到邊關時,看到邊境死傷無數,但孩子們卻在第二天笑顏如花嗎?」
時雲舟緩慢地點頭。
那年邊關。
小時雲舟還是個小古板,他為傷亡的士兵而難過,不理解那些臉上帶笑的。
他學過「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但那些人的笑和商女們又不一樣。
我發現他的糾結後,笑了,帶著他穿越小巷,看著芸芸眾生。
問他有沒有感悟。
「有,他們的笑帶著苦。是、是強顏歡笑嗎?」
「是,也不是。他們很慘,但他們還會笑,他們還有希望。我們的士兵們,不如蠻子們強大,但依舊無畏地擋在百姓面前。」
「即便很多時候,他們面對的是必死之戰,他們依舊很勇敢。他們為的是一個希望,希望他們的子孫後代安居樂業,不需要再受他們受過的苦。」
時雲舟若有所悟,舉著小手,發誓自己以後一定多幹實事,讓安居樂業成為現實。
時雲舟從回憶裡掙扎出來,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明白。
「在王府,我慢慢看不到希望了。我的一生能看得到頭,會被困在後院,看著我的夫君一次又一次為其他女子而動心。」
「我沒指望過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卻也希望夫君能向著我。現在四海升平,等戰爭再起,敵國送來公主以示和平,皇後能選擇不大度嗎?」
「朕……」
「側妃如何了?」
「朕把她打入冷宮了。」
我笑了笑:「你曾覺得她可憐,現在看來,她確實可憐。站在那個位置上,我不可能時時刻刻與你同心,更想把一切敵人都扼殺,即便對方是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做了皇後,不可能不算計。
雙手必定沾滿血腥,以前,我接受的是弱肉強食的教育。
嘴上是為了百姓而願意犧牲自己,但心裡隻會盤算著自己家族的一畝三分地。
進了王府,成了弱者,被吞噬過,突然發現一切都是錯的。
我可以去鬥,卻不能鬥一世。
太累了。
明明有更多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去做,即便沒那麼高的追求,偷得浮生半日闲又有何不可?
深宮,不適合我。
最後的最後,我說:「我保護過孩子,我不想手刃孩子。」
11
立秋那日,時雲舟啟程回宮。
我沒去送他,繼續看我的賬本。
也是那日,我看見了我拼命生下的孩子。他叫時瑾,如珠如玉,嬌貴並不嬌氣。
他喚我:「娘……」
我簌簌掉淚:「我的好孩子。」
時瑾陪了我半月,他被教得很好,看不慣的行為隻會皺起眉頭,並不會出言阻止。
我樂得點點他的眉頭,帶他去了布坊。
一開始,他以為我讓他學染布的流程,主動參與。
半個時辰後,時瑾累得直不起腰,坐下時已不顧儀態。
見我看他,他羞紅了臉撲進我懷裡:「娘,別笑我。」
我拍著他的後背:「為什麼要笑你,你做得很好。」
許久後,時瑾突然冒出幾句話:「娘,我明白了。有些人光為了養活自己,已經付出所有了。他們根本沒精力注意儀態。我、我那叫何不食肉糜……」
「嗯,瑾兒很聰明。萬事萬物皆非一種選擇,燕雀安知鴻鵠之志,鴻鵠又安知燕雀之樂?」
「但怎麼可以一味貪圖享樂?」
我失笑:「燕雀也是有功勞的,它會吃掉蠶食莊稼的蟲子,會照顧好自己的家雀。小家不安,國如何興?」
時瑾似懂非懂。
他和他父皇一樣,四處走訪,和村裡的小孩打成一片。他不再高高在上,口中的責任仿佛落在實處。
日復一日,侍衛催時瑾回去,他戀戀不舍。
離別的那日終究來了。
時瑾幾次欲言又止,卻什麼都沒問,隻是衝我揮了揮手:「娘,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12
送走兒子後,我帶著秋菊他們離開小院。
天下很大,我總得去看看。
流轉在不同的縣裡,或做買賣,或讓人培育當地的良種,或讓人總結種田經驗。
盡管多地因自然條件的制約而收效甚微,但也甚是有趣。
遊至西北,收到封我為縣主的聖旨。隨聖旨而來的還有爹爹的一封信。
信上說起時瑾回去當日,皇上早早結束早朝前去迎接。
父子倆站在城門口大眼瞪小眼,氣得皇上轉頭就登上馬車,半點不顧後頭的時瑾。
之後,兩人在宮中還吵過幾次。
爹爹猜測,是時瑾沒能把我帶回去,讓陛下生氣了。但看到他下了聖旨,又覺得他已經放下了。
爹爹讓我盡管受著,繼續玩樂,他和哥哥會替我撐腰的。
我好笑地回了信,朝京城方向敬了一杯茶:時雲舟,你會是個好皇帝,將來留在史冊裡。而我,留在山間。
時雲舟番外
程輕輕死後,我對什麼都不太上心。父皇、幕僚都挑不出錯,第一個敢於諫言的是側妃。
她端著清火的蓮子湯進來:「王爺,節哀。姐姐在天上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的。」
我冷冷地瞧著側妃頭上的簪子:「那是王妃才能用的東西,她七七未過,你便戴上了,是有替代之心嗎?」
側妃嚇得跪下:「妾身不敢,那是管家送來的……」
「管家送來的,你就敢戴?之前王妃禁足,你又做了什麼?把門房換成你的人,又在幾個重要位置安插人手……」
「你等的就是王妃臨產,防備松懈這天吧?」
側妃並不是心機深沉之人,以為我什麼都查出來了,破罐子破摔, 過個嘴癮。
「呵,王爺, 您高估妾身了。妾身並未想取代王妃,不過是想給王妃一個教訓。若不是她,您也不會傷害我的孩兒。」
「我的孩兒死了,憑什麼她的孩兒還好好的?我要她和我一樣痛徹心扉。」
我蹙眉, 提醒她:「是本王讓你失去孩子的, 不是她。她……」
側妃笑得癲狂:「我知道啊,哈哈哈哈哈……妾身雖讀女德,得從夫權, 又如何不知根源在哪兒?」
「敢問王爺, 知是你下的令, 妾身又能如何?殺了你,取而代之嗎?那也得我先有個孩子吧?沒有孩子, 沒有依仗。」
我本來也要走的,邊塞大將的家眷都得留在京城。當初,我娘難產去世,我無親人看護,陛下特赦讓我待在邊塞。
「(朕」啪——
我給了她一巴掌,將她軟禁。
不久後,她的假孕被戳破。
我不再想起她, 直到登基,我將她打入冷宮。和從前沒什麼區別。
再後來, 我知道程輕輕沒死,去了趟江南。
我沒能將她帶回來。
在那一夜,我清楚地知道程輕輕沒有別人。隻是拒絕我的理由。
我滿心以為, 隻要親近過,她便會回心轉意。可她沒有,我難過得跑去淋雨。
雨水很涼,我無端想起程輕輕等待的眼神。心口更痛了,終究是我負了她。
我不死心, 又派了時瑾過去。
但他也沒能將她帶回來。
時瑾從江南歸來後,我常常站在紫禁城的最高處眺望。
千山萬水之後, 是我朝思暮想的人。
跟程輕輕賭氣一般, 我從未選秀。為了和臣子們對抗, 我醉心政務, 開創盛世,培養時瑾, 堵住他們的嘴。
一年,三年,五年,十年, 我從未食言。
一有機會, 我便借著下江南的機會去找程輕輕。她從未松口, 隻當我是朋友。
惆悵一年比一年多,借酒澆愁愁更愁。
我埋怨她心狠。
可登基第十五年,天下大旱, 蠻子有異動, 送來美女和歲貢,請求換糧食、茶葉、絲綢。
大半數臣子主和,喋喋不休, 吵得我腦袋疼。
不是打不起,是沒必要打。
呵呵,真是一語成谶。
朕屈服了。
朕與程氏女再無緣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