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又有御史告發懷廣王的次子趙雲楊蓄養家妓,強搶民女。
奪嫡之爭已經拉開序幕,朝堂百官過半已經站隊,陛下又病倒了。
而我父王入宮探病,帶上了他的幼子,趙雲琛。
這個孩子年僅七歲,聰慧過人,性情敦厚,見陛下臥床不起,不禁啜泣,陛下問及其為何落淚,趙雲琛答,他在家中時,常聽父王說皇伯父日理萬機,心系百姓,如今見皇伯父重病,心中難免難過,隻希望皇伯父早日康復。
陛下拉著趙雲琛的手,瞧了許久,問我父王,趙雲澤定了親事沒有。
父王答,尚在相看。
陛下叫父王不必著急,隨後說他病中寂寥,叫趙雲琛先留在宮中,陪他解解悶。
……
消息傳來時,我恰在王府,與王府裡的眾人坐在一處用膳。
劉側妃坐在一側,如今無論是王府即將立為世子的趙雲澤,還是送進宮裡預備爭一爭太子的趙雲琛,都出自她膝下,她打扮得愈發華麗,言語間也難免得意了些,被王妃訓斥過幾次,劉側妃也不曾在意,聞及此事,她笑道:「還是我兒爭氣,能討得陛下歡心!」
而我母親自我出嫁後便熄了同劉側妃一爭高下的心思,如今她年紀大了,也自知無緣再得一個兒子,在王府其他主子面前都頗為低調寡言,聽聞劉側妃如此招搖,也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而王妃隻是淡淡地說道:「等到雲澤親事定下,王爺便要為他請封世子,我與王爺商議,將雲澤記在我的名下,當作是嫡長子。」
劉側妃聞言面色一變,似乎想要說什麼,轉而又笑了,她大概是覺得趙雲澤已經十八歲了,就算是王妃要過繼到自己膝下,也不可能叫他忘了自己的親娘是誰,「王爺與王妃都是為了雲澤的前程考量,隻是怎麼這麼大的事情,也未曾提前告知妾身一聲。」
王妃隻以「為雲澤和王府考慮」為由打發了劉側妃幾句,她雖不曾反駁,到底是心情低落了些,不復方才的張揚。
……
而用過午膳,母親難得喚我,叫我隨她回晚香堂一趟。
Advertisement
這三年我母女二人坐在一起聊些私密話的時候少之又少,竟是許久我不曾回過晚香堂了。
「母親喚我何事?」
我踏進晚香堂的大門,隻見母親坐在陰影裡,她面色不善,開口便問道:「你嫁給陳煥陽三年,還不打算圓房?」
我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陳煥陽對此事避而不談,房中更是一個姬妾都沒有,我一度疑心當年的事情另有隱情,卻不知道該如何同母親開口。
然而母親掃視了一圈四周,見四下無人,遞過來一包藥粉:「……無論如何,你趁早懷上孩子才是正事。」
我意識到這是何物,不動聲色地收入袖中,母親第一次拿這種東西給我,難免有些生硬和難為情,我沉默了一下,轉而拒絕道:「女兒回去同他商量便是……若是擅自下了藥,反而傷了夫妻感情。」
「我還能害你不成?!」母親低聲訓道,「……用膳的時候拿一壺酒,到時候便是水到渠成……」
後邊的話母親說不下去:「總之你快快與他圓房,早日生下嫡子,在陳家站穩腳跟才是!」
我不欲與母親爭吵,隻能先應下,又聽見母親說:「你瞧劉側妃,她本不得你父王喜愛,第一胎的孩子更是一死一痴,卻憑著後邊連生兩個兒子,如今府裡誰能越過她去,還不是兒子生得好。」
我沒接這話,又聽見母親說:「府裡如今有個樂姬有了六個月的身孕,但老太妃不喜她伶人的身份,便一直壓著沒有給個位分,前些日子她就求到我身前,說她沒有位分,這孩子她養不了,求我收養。」
「那孩子,多半是個男孩。」
我聽著母親絮絮叨叨,猶豫不決,我的心逐漸冷了下去。
她還是想要個男孩。
母親低聲說著,明顯心動過,卻又猶豫著:「不知道你父王會不會同意。」
「若是個女孩,母親願意抱養也就罷了,若是男孩,則萬萬不可。」我垂下眸子,面上一派冷靜,心裡想著此事必要報給王妃,「如今雲琛剛入了陛下的眼,永安王府不能又多出來個側妃的兒子。」
「父王也不會同意的。」
「你嫁出去了,如今張口閉口就是永安王府。我隻是想養個孩子,你倒是會替整個王府考慮。」母親大概是聽進去了,嘴上依舊不饒人,「倒是一點也不考慮我,旁人都有孩子承歡膝下,我如今多寂寞。」
我不願意再與母親聊下去,隻覺得我說服不了她,也不想繼續說服她:「母親若是不信,去同父王講便是。」
20
我回府,去見陳煥陽。
他依舊在屋子裡看書,見我來了,眼睛微微一亮,先問了我今日在王府的見聞。
我挑著要緊事同他講了,隨後將母親給的藥粉遞到他手上,陳煥陽接過,聞了聞,眸中晦澀不明。
我直白地問他,如今我們已成婚三年,夫君還覺得我年紀小麼。
陳煥陽聽見我的著重音在「成婚」二字上,「你知道了多少?」
「趙雲澤嘴嚴得很,」我搖搖頭,直白道,「我大概猜到了。」
陳煥陽與昭華公主若是兩情相悅,求到陛下面前去,陛下就算是不同意,兵馬大元帥又何至於打斷他一條腿,硬生生斷了陳煥陽的仕途。
更大的可能是陛下親自抓奸了二人,而那時他二人正衣衫不整共赴巫山……
「我在宮宴上被下了藥,」陳煥陽輕聲說道,「被人設計著,恰好被陛下撞見了。」
「雖說沒做到最後一步,還是徹底惹怒了陛下。」陳煥陽頓了頓,後來發生的事我也知道了,陛下大概是後來也發覺陳煥陽可能是遭人設計,因而也想給他再尋一個妻子作為補償。
「你很聰明,」陳煥陽將我遞給他的藥粉收起來,「沒有直接給我下藥。」
這藥若是真下了,隻怕不僅不會促成我們的夫妻關系,反而會直接叫陳煥陽與我恩斷義絕。
……
那日過後不久,我們圓房了。
……
而正陪伴著陛下的趙雲琛,在宮中突發高熱,幾度驚厥。
陛下召父王入宮,嚴查宮中所有與趙雲琛直接接觸過的宮人,竟然還真找出了幾個頗為可疑的。
陛下拉著父王的手嘆道:「孤還沒死,他們便等不及了,就連孤喜歡的子侄也不肯容下!」
父王則陪著陛下落淚,又一味地奉承陛下正值壯年,哄得已經重病體弱的陛下身心舒暢,竟是一氣下了三道聖旨。
一是晉我父王為永王,立趙雲澤為永王世子。
二是晉我為嘉和郡主。
三是為趙雲澤賜婚——是中立派中領頭的王丞相的女兒。
這是在為趙雲琛造勢,也是真正地意味著,陛下已經將趙雲琛納入繼承人的考量範圍。
趙雲楊和趙雲珂都已長成,他們被身後的勢力趕著開始相互鬥爭,如今便是想停都停不下來——如同鬥獸場上的兩隻困獸,一旦開始廝殺,就沒有停止的選項,退縮就意味著死亡。
而此時這座困獸場的主人抱來了一隻更為年幼的小獸,冷眼看著他們相鬥。
他們試圖將這隻小獸拉進鬥獸場,他們以為隻有在鬥獸場內勝出的那隻才能得到主人身下的寶座——可是,不是這樣的。
主人的寶座,不屬於勝利者,而屬於能得到主人偏愛的那隻——
那隻小獸。
因為過於弱小得到了主人的偏愛。
當兩隻困獸都意識到了這件事,他們還願意老老實實地待在主人腳下,為主人廝殺爭鬥嗎。
……
21
我被晉為郡主的第三個月,齊王反了。
他本是先帝的同胞幼弟,當今陛下最親信的叔父,如今得到朝中數位身處要職的官員擁護,一舉謀反逼宮,竟是將陛下逼得帶著趙雲琛從密道中離開了。
而此時叛軍已經打進了京都,永王府、懷廣王府甚至是陳家,都遭到了叛軍圍攻。
陳煥陽命人將我帶去密室,他則一改此前鬱鬱寡歡、身殘自閉的模樣,拿起長槍,親自在前院守著,斬殺試圖攻進來的叛軍。
我卻在密室裡看見了許久不見的幼弟和當今陛下。
宮中的密道直通陳家,此等秘辛被我撞破,我心如擂鼓,卻沒有時間細想,隻能掏出防身的匕首,向陛下起誓,誓死效忠於他。
今日若不能護住年邁的陛下和年幼的趙雲琛,來日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叛軍源源不斷地湧入陳家,似乎是知道陛下就在此處一般,打鬥聲不斷傳來,似乎下一刻密室的小門就會被踢破——我手持匕首,立於門後,知道眼下就是殊死一搏的時候。
終於密室外的守衛都被擊殺,有人闖了進來,單手持刀,黑巾覆面,第一人被我從門後偷襲,用匕首扎進其頸側,第二人卻反應極快地一腳踢在我的腹部,將我掀翻在地。
我雖跟著陳煥陽學了幾招強身健體的招式,在來人面前卻根本不夠看。我強忍著腹部的劇痛,抱住那人的大腿,在砍刀落下之前,有鮮血濺到我面上——是陳煥陽的近衛趕來了。
闖入陳家的叛軍暫時被清剿幹淨,一身鮮血的陳煥陽跛著腳前來復命,陛下和趙雲琛雖受到驚嚇,仍能保持鎮定,我面無血色地蜷坐在另一側地上,身下也是大片的血跡。
見到陳煥陽,我輕輕地說:「夫君,我們的孩子,大概是沒了。」
陳煥陽聞言紅了眼眶。
隻是眼下並不是安慰敘情的好時機,叛軍尚未剿滅,陳煥陽甚至不能替我請個大夫來,於是他隻能安撫性地摸了摸我的臉,對我說:「等我。」
……
第二日,齊王入宮,自立為帝,封趙雲珂為皇太孫。
第三日,遠在靖州的守備軍入京救駕,局勢反轉,齊王被擒,趙雲珂自盡,陛下帶著趙雲琛回宮,傳旨叫婦科聖手孫御醫來給我治病。
我下身流血兩日,惡露不止,已是性命堪憂。
孫御醫替我把過脈後,幾針下去,替我止血,算是保住了我的性命。
隻是他說,我受此重創,恐怕日後難以有孕了。
陳煥陽正坐在我身旁,聽聞此事,握住了我的手。
我反倒沒有那麼在意,自幼時我就瞧見母親求子的艱辛不易,我對生育自己的孩子當真沒有執念。
如今我不能生育就罷了,等日後為陳煥陽納幾房妾室,生下孩子,過繼到我名下也就罷了。
隻是有些可惜我腹中的孩子,我直覺那是個女孩。
22
此後我就躺在府中養傷。
齊王謀逆一案尚在掃尾中,陳煥陽逐漸忙碌起來,幾次被陛下召進宮中議事。
懷廣王一派的官員如今的處境也是岌岌可危,畢竟陛下出逃都不忘帶上趙雲琛,就已經足以說明他中意的繼承者是誰了,而我父王依舊按兵不動,既不結交朝中權宦,也不曾與地方官員有暗中往來,隻一副恭順的模樣,時不時入宮問陛下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