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是比不上那行軍打仗的小將軍,拔個草都累出一身汗。」
我娘的臉變得更黑了。
蘇執玉顯然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話惹了多大的麻煩,還在一旁自顧自地使小性子。
「蘇執玉。」
話音剛落,被連名帶姓叫出全名的人打了個冷戰,卻還是梗著脖子不肯回頭看。
「我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拔草的身形一僵,蘇執玉的耳朵瞬間變得通紅,但我娘並沒有打算放過他,而是上前幾步,鄭重其事地拉著他的手。
「蘇執玉,我喜歡你。從見你第一面我就喜歡你。我和陸輕舟之前是有過婚約,但也隻是父母之命,而且從他送來那封決絕的退婚書之後就沒關系了。」
我娘一邊說著,一邊將對方的臉轉過來對著自己。
被強迫對視的蘇執玉嘴角翕動,卻始終說不出話來,老天有眼色地吹起一陣微風,掛在樹上的葉子哗啦啦奏起了歌謠。
「如果你是因為嫉妒缺乏安全感所以撒嬌鬧脾氣,要我重復多少次都可以,蘇執玉,我喜歡你,隻喜歡你。當然了,如果你是因為不喜歡我想和離,我也可以……」
我娘話音未落,蘇執玉就伸手將她摁進了懷裡。
我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整個腦袋窩進我娘頸間,隻露出一雙湿漉漉的眼睛。
半晌,一句輕柔的呢喃才順著風傳進我耳畔。
「婉蓉,我愛你。」
年紀尚小的我不懂愛的定義,但我喜歡蘇執玉和我娘在一起的日子,喜歡看他們一個鬧一個笑,喜歡他們陪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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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們湊在一起,我的胸口和肚子就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我想,或許這就是愛吧。?
輕輕合上窗子,我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雙手合十對著天花板外的太陽默默許願。
老天老天,我願意把所有的桂花糖都給你,請一定要讓我娘和蘇執玉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8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聽到了我的祈禱,那天之後,我娘不再制止我叫蘇執玉爹。
對此,我十分滿意。
隻是好日子沒過幾天,陸輕舟就再次找了上來。
我娘懶得理他們,就直接閉門不見,但這倆人的做派不像其他高門大戶,是真的一點臉都不要,就蹲在門口守著。
惹得鄰裡街坊又多了些流言蜚語。
「滾進來。」
在隔壁張叔編出我娘收了幾個男寵始亂終棄的流言後,我娘冷著臉將門踹開,對著陸輕舟抽了抽眉頭。
與之前相比他已經沒了初見時的意氣風發,此時此刻,看上去更像一隻被拋棄的狗,狼狽又可笑。
「你到底想幹什麼?退婚的是你,惡語相向的是你,當不速之客的是你,現在糾纏不休的還是你,陸輕舟,你行軍打仗這麼多年,小時候學的禮義廉恥也就這軍糧吃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娘的話很刻薄,蘇執玉甚至想捂著我的耳朵叫我別聽,但陸輕舟卻仿佛沒聽到一樣,跌跌撞撞進門,抓著我娘的手腕,無力地跪在地上。
「我不知道你受了那麼多的苦,我爹娘封鎖了消息,隻說你變了心要退親,所以我才……」
「沒別的事了?」
我娘揉了揉自己皺在一起的眉頭,隨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陸輕舟,就算那封信是你知曉一切後親自寫的,我也不怪你。我們本來就沒什麼交集,你一個京城貴胄,考慮到名聲種種,退親也是正常。」
「不……如果我知道……」
「如果你知道,就算出於情義道德你願意娶我,陸家會願意嗎?陸輕舟,你現在隻是被愧疚佔據了內心,別像個小孩子一樣了。」
冷冷的話語澆熄了陸輕舟眼中的光,他無力地抬起頭,卻沒辦法在我娘臉上找到半分破綻。
最終,他還是站起身來,輕輕向我娘鞠了一躬。
院裡起了風,卻沒有人說話,大家沉默地看著陸輕舟離開,又沉默地去做自己的事情。
看似專心致志,卻心不在焉。
我娘的經歷我有所耳聞,老實說,我打小就覺得所謂的貞節不在羅裙之下,再加上我娘和蘇執玉的感情一直不錯,所以我從未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傷害有多大。
但今日,看著舊事重提時我娘微微泛紅的眼眶,還有即使耳朵被捂住也能撞進來的顫抖聲音,我才充分意識到,這些年來我們家的兩位大人面臨了多少流言蜚語。
臉色不善的街坊,幾乎斷聯的外祖家,記憶中的違和感化成一道道繩索,在我的胸口不斷收緊,幾乎讓我有些喘不過氣。
抬眼看,夜幕已經悄悄爬上了窗棂,我起身到院子中,正好見到對月獨酌的我娘。
「娘……」
「怎麼還不睡?」
我沒有回答,快步跑過去,抱住我娘。
她的身體僵硬了一下,隨即便伸出手環住我的身體。
晚風拍散了夜幕中的雲層,冷冽的月光零落地灑在我們身上,我們沒有說話,卻仿佛都能讀懂彼此的情緒。
9
陸輕舟不肯走,賴在金陵城耍起了不要臉。
或許是察覺到蘇執玉和我娘的情比金堅,他沒有再膽大妄為到直接殺去我家理論。
但他仿佛盯上了我,說我天賦異稟,要教我習武。
我是不太願意,但他確實很能打,鏢局老鄧照本宣科練了兩年的拳法他隨隨便便在院子裡打一套就贏了。
實話說,想學是真想學,但是真不想和他學。
我娘更是認定這人心懷不軌,三令五申不準我與他接觸。
可陸輕舟是誰啊,行軍打仗的大將軍,兵法人心都熟得不得了,他租了離我們家不遠處的宅子開武館,叫我天天聽著一幫孩子練武不說,還派了宋錦來。
那小子每次都以送東西的名義過來,身上經常帶著精巧的刀劍匕首,看得我流口水。
如此幾次之後,趁我娘不在,蘇執玉過來找到了我。
他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隨後俯下身來跟我四目相對。
「如意,你和爹說,你想不想去習武?」
我點點頭,但想到陸輕舟,又趕忙搖了搖頭。
見我這個反應,蘇執玉會心一笑,隨後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壇女兒紅和一隻燒雞,拎著我就往陸輕舟的武館跑。
那些東西,是我們這邊的拜師禮,我明白他想做什麼,心裡卻還是有些害怕。
「爹,我這麼做,會不會讓娘不開心?」
在陸家的大門前,我犯了慫,不敢進去。
蘇執玉像以往教我背課文一樣,伸出手在我背後拍了拍。
「如意,你相信娘嗎?」
他的話言簡意赅,我卻讀懂了他的意思。
他想問,我相不相信我娘是個堅強的人,我相不相信她會支持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以及我相不相信,她愛我。
不知怎的,之前怎麼都想不通的情感在這一刻豁然開朗,我似乎明白了那天在他們口中周旋的愛究竟是什麼,因為我在想到上面的問題時,得出的都是肯定的答復。
我相信。
「我相信你娘,所以,如意,別怕,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或許是看我沉默,蘇執玉輕笑一聲,罕見地跟我說起鼓勵的話。
「往前走吧,如意。爹會保護你和你娘,往後的日子,都會事事如意。」
10
我後悔了。
倒不是後悔來習武,陸輕舟教得很好,宋錦這個師兄對我也不錯。
但我真的受不了自己師傅這個八尺男兒喝了酒拉著我憶往昔啊!
「如意啊,你不知道,婉蓉她小時候就和你一模一樣,又潑辣又膽子大,一下子就把我馴服不了的小馬訓好了,她……」
面前的人一身酒氣,紅著臉嗶嗶叭叭說個不停。
其他的學員已經散去,我留在這裡等著蘇執玉來接我,不知怎的,今天比平時晚了半個時辰,害我在這裡一直聽著這個酒鬼訴苦。
宋錦從侍女手中接過醒酒湯,捏著對方的鼻子灌了下去。
「師兄,我想回家了。」
他看了看漸晚的天色,隨後無奈地點了點頭。
「那小如意你等等,我把師傅安頓好就送你回去。」
我點點頭,跑到院子中戳棋盤玩,但還沒擺出棋局,門口就傳來一陣不熟悉的聲音。
「你,是如意嗎?」
面前的老頭腰背有些佝偻,眼神中閃著一絲精於算計的精明,他的眉頭有些皺,看上去似乎是最近遇到了麻煩事。
隻是,我總覺得他眉眼間有點熟悉。
「是我,我是外公。」
見我點頭,他馬上露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隨後便上前準備套近乎。
這人給我的感覺很不好,於是我下意識做出了一個起手式,但拳頭還沒打過去,我娘憤怒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爹,你到底想幹什麼?」
話音未落,我娘就蹿到了我身前,將我緊緊地護在身後。
「你給我和阿玉找麻煩還不算,如今還想把主意打到如意身上?」
自稱我外公的人見到我娘之後,神色明顯有些不自然,他尷尬的咳嗽兩聲,隨後有些窘迫地擺了擺手。
「婉蓉,你都當娘的人,怎麼還這麼不懂……」
「從我娘去世你不準我吊喪開始,我與董家就已經恩斷義絕了。如意是我的女兒,和你沒有關系,我們家和你也沒有關系,請你別再來打擾我們。」
說完,我娘便拉著我的手徑直離開了小院,將他留在了身後。
11
要我說,人沒下限起來,是真的很過分。
外公將我們全家棄之不顧多年,如今莫名其妙跑來露面,原因隻有一個。
他不知道從哪聽說陸輕舟對我娘餘情未了的消息,恰逢董家生意出現了問題,所以他想將我娘當成籌碼,以尋求陸家的支持。
要我說,商人重利輕別離這句話用他身上都算是贊美。
這老頭也就佔了個外公的名號,其實內裡根本就沒把自己的家人當人,隻覺得我們所有都是他生意場上的籌碼,然後汲汲營營地給自己牟利。
重利輕德,德行虧損,也難怪董家三代的家業在他手上被敗的都差不多了。
這件事情,我娘自然是不樂意,就連一貫話少的蘇執玉都被氣得不輕。
「無才匹夫,剛愎自用,董家三代賢商,怎麼就……」
意識到自己說得有點過分,蘇執玉趕忙閉上了嘴,連溫書的手都停了下來。
「婉蓉,要不我還是再等等?春闱年年都有,不差這一次。若我赴京趕考,不在你們身邊,你爹他再……」
「他敢再來我就拿掃把給他轟出去。」
我娘揮了揮手上的雞毛掸子,仿佛自己的眼前已經浮現出了厭惡之人的身影。
蘇執玉還想說什麼,但看著我娘堅定的眼神,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自我習武以來,我們家的事情也逐漸步入了正軌。
我娘原本就是個飽讀詩書的大小姐,這幾年自己不出門就潛心研究音律,如今和小鼓樓的皮影戲班子搭上了關系,也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眼見我和我娘都有了歸屬,蘇執玉近來也終於著手忙活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