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人家剛剛才潛心準備科舉,我外公這老頭就不識時務地貼上來送膩歪,別說我娘,就是我想到這些都沒忍住啐了一口。
他對我們家的騷擾從初秋持續到深冬,一開始,我娘秉持著尊老愛幼的理念,說話下手都沒有太重,誰知對方卻得寸進尺,不僅纏著我娘,甚至找上了蘇執玉。
那天武館散學散的早,家裡沒人來接我,已經混熟的陸輕舟上前獻殷勤,說要送我回家。
看了看尚早的天色,我點了點頭,誰知走到巷子口,就見到了拎著糖糕的蘇執玉,我正準備和他打個招呼,往前走幾步就見到了我那煩人的外公。
我擺擺手,示意跟來的宋錦和陸輕舟不要出聲,隨後便湊近了幾步。
「蘇公子,你知道的,我當年之所以會同意你和婉蓉的婚事,隻是因為她出了那檔子事,不然也不會便宜了你。如今既然陸家有意再續前緣,我們還是讓物歸原主的好。」
說罷,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蘇執玉,看著他身上的衣裳,扯著嘴角冷笑。
「你是讀書人,那貨比三家的道理你應該懂吧。對現在的婉蓉來說,窮書生和小將軍,哪一個選擇更劃算,你也明白吧。」
蘇執玉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拎著紙袋的手卻已經青筋暴起。
「董先生,我敬您是長輩也是婉蓉的生父,所以以禮相待。但若您一直這麼不識好歹,是非不分,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
話音落,他便轉身準備離開,卻再一次被老頭攔住了去路。
「不為你自己想想,你也該為婉蓉想想。她一個婚前失身還帶著個野種的女人,若能得到陸家的青睞是多麼難得事情。你想想看,這無疑是將殘次品賣出了高……」
老頭話沒說完,蘇執玉的手就已經砸到了他身後的牆上。
血水順著他的拳頭滴在地面上,上下起伏的身子昭示著主人的憤怒,就連原本包好的糖糕也紛紛滾落在地。
那是我第一次在蘇執玉的臉上看到憤怒的神色。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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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想上前幫忙理論,卻被陸輕舟攔住。
他望著遠處的兩人出神,我讀不懂他的情緒,正想開口詢問,卻被宋錦拉住了胳膊。
董家的生意越來越差,老董也越來越急,上來騷擾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但我們沒空理他,隻當這人是利欲燻心得了失心瘋。
年關將近,一想到過完年蘇執玉就要踏上進京趕考的路,我心裡還有點空落落的。
但比我更空落落的還得是我娘。
這已經是我今天第七次看她彈琴撥錯琴弦了。
「娘,你要實在舍不得爹,就跟著去唄。」
我戳戳她,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聽見這話,她伸出手指在我頭上點了點,隨後釋懷地笑笑。
「沒良心的,爹娘都不在家,誰照顧你?」
我吐了吐舌,縮著脖子跑去了一邊。
蘇執玉在廚房忙活了一通,如今正端著菜往屋裡走,這麼一前一後,我倆差點撞了個滿懷。
正當他佯裝嗔怒準備說我兩句時,我的眼前卻突然閃過一道寒光,練武的習慣讓我迅速警戒起來,不等蘇執玉說話,我便閃身到他身後,將我娘和他護在屋裡。
來的是幾個黑衣人,他們見我攔在門口,也停止了動作。
「老大,那人說隻留女人的活口,這小鬼。」
被叫作老大的人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眉眼間露出了了然的笑。
「小姑娘,你娘可是姓董?」
我沒理會他們,腦中不停地思考著脫身的辦法,並且努力地想遮擋住對方望向屋裡的眼神。
讓我不安的原因除了武力的懸殊外,還有另一個。
那個「老大」的眉眼,和我很像。
離譜但又不安的猜測在我腦中蔓延,我隻覺得自己周身似乎都在不停地顫抖。
那人見我沒有回話,挑了挑眉,大踏步向我走過來。
我還沒反應過來,身後就傳來一股力量將我拽了過去,與此同時,一道身影從房梁上飛了下來,三兩招之間便鉗住了那人。
蘇執玉抱著我的手微微顫抖,感受到他的恐懼和不安,我輕輕拍了拍他隨後擠出了一個微笑。
院中的陸輕舟三下五除二將殺手全部制服,宋錦也帶著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被摁在地上的人被揭開了面紗,露出一張和我有五分相似的臉。
在場的人都明白其中的門道,卻沒有一個人開口點破。
我娘望著獰笑地匪徒,眼神甚至都有一絲的失焦。
「好孩子,還不來見過……」
陸輕舟一腳踩到那人手上,骨折的聲音遮過了他的後半句話。
他吃痛掙扎幾下後,抬起頭將目光望向了我娘,隨後龇著牙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
意識到他要做些什麼,蘇執玉先一步捂住了我娘的耳朵,將她牢牢地擋在身後。
我趕忙抽出侍衛腰間的劍,插進了那人的喉嚨。
殺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面前的人還九成九是我的生父。
鮮血的味道縈繞在我的指尖,我覺得自己的呼吸在不斷加速,眼前的景物也開始模糊。
最終,在我徹底兩眼一黑昏過去之前,宋錦上前握住了我的手。
「沒事了,如意,別怕。」
13
僱兇的是我那個沒本事又沒良心的外公。
多次周旋無果之後,他因為擔心董家的生意,所以對蘇執玉起了殺心。
在那之後,他就開始籌錢僱兇,然後好死不死僱到了一伙盤踞在山林中的山賊。
恰好,就是當年劫持我娘的那一批。
好在陸輕舟之前就一直在追查山匪的下落,那天又見到了蘇執玉和董老頭的衝突,這才能及時趕來援助。
首領死了,那幾個小嘍啰沒了主心骨,沒等幾輪審訊就把我外公咬了出來。
抓捕的那天,我娘找到了陸輕舟,說什麼都要跟著去。
蘇執玉和我不放心,所以幹脆也跟了過去。
見我們出現,滿臉慌張的老頭似乎突然找到了什麼依靠,揮舞著雙臂就要往前來。
「婉蓉,婉蓉你聽爹說,這些事情是爹……」
沒等他說完,清脆的巴掌聲就在眾人耳畔響起。
我娘的眼眸湿潤,嘴唇也有些微微顫抖。
她死死地盯著面前的人,神色中滿是不解與質問,像是在控訴這麼多年來的遭遇,又像是在為年少的自己鳴不平。
「你……你竟敢……」
老董震驚地望著她,兇惡的嘴臉一覽無餘。
「我是你爹,我是為你好。你以為就憑你這麼個殘花敗柳,能嫁進陸……」
「我不是您的商品。」
忍著聲音中的顫抖,我娘深吸幾口氣,隨後冷冷地望向對方。
「我覺得您不會明白,但還是要對您說一次。爹,我從來都不是您待價而沽的商品,當年的事情我沒有任何錯,這一切是您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說著,她拿出腰間的匕首,隨後將自己的衣袖割下一片,丟到對方臉上。
「皇天在上,厚土為證,我董婉蓉與董成割袍斷義,父女情分到此為止。」
話音落,在眾人略帶詫異的眼光中,我娘轉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蘇執玉和我一起追了上去,最終在巷子口見到了扶著矮牆大口大口喘粗氣的她。
沒有過多言語,蘇執玉上前摟住她,隨後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沒事了,都過去了。」
14
蘇執玉離開金陵赴京趕考之後,我們家的生活也徹底平靜下來。
我娘每天寫寫樂譜,時不時去小鼓樓幫忙。
我則一直忙於習武鍛煉,立志將來要做一名大俠。
陸輕舟將武館交給了信得過的人,和宋錦一起返回了京城,順帶還帶走了老董頭,聽說這些年他給朝廷官員行了不少賄,帶回去還能多判幾年。
或許是因為露面露的多了,周圍碎碎念的人也多了起來。
好在她也有個還算明白的娘親。
「「這」對此,六嬸子十分不滿,並且在他們吃餛飩的時候特地放了很多的鹽。
但說實話,雖然我很信任蘇執玉,但畢竟山高皇帝遠,要是真發生什麼……
對此, 我娘絲毫不慌,並表示我多慮了。
「董娘子, 這又有了京城來的信。」
聞言, 我娘起身將信件拿回, 我看著桌上堆成小山的京城來信,心中懸著的石頭似乎被悄悄放了下來。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過, 金陵城的冬季慢慢消融, 柳樹也抽出了新芽。
在感業寺的桃花盛開之後, 京城的消息也傳了過來。
蘇執玉中了狀元,騎著高頭大馬,像畫本子裡描繪的那樣從街上風風光光,意氣風發地來到了家門口。
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
直到這一刻,我才終於對這句詩有了具象化的感應。
周圍那些碎嘴的鄰居大多閉門不出, 有幾個膽子大的探出身子從牆頭門縫往外看, 眼神中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但此時此刻, 我娘沒空理會那些人的想法。
她站在家門口, 桃花的花瓣輕輕拂過她的衣袖, 隨後輕輕吻在蘇執玉臉上。
識相的微風輕輕拂過去的耳畔, 日光露出了和煦的笑臉, 我娘就這麼靜靜地倚著門框, 望著她的心上人下馬, 捧著紅花, 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婉蓉, 我回來了。」
他們二人相視一笑,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藏在了彼此的眼神中,隻有他們能讀懂。
後來,青州出了一位蘇知府,兩袖清風,愛民如子。
他一生都未納妾, 隻有一位夫人, 開了間小茶樓, 時不時講講從民間搜羅的新鮮事,是整個青州知名的好去處。
他們夫妻倆慷慨善良,隻可惜, 家裡那個黑臉丫頭沒隨他們, 整日舞刀弄槍不說,還在宋小王爺的授意下成了歷朝歷代都沒有過的第一位女將軍。
雖說她打了很多勝仗, 還立下了汗馬功勞, 但是青州的人們嚇唬小孩時,還總是會說。
「小心點,不然黑臉的如意將軍就過來把你吃掉。」
沒關系,說就說吧, 反正我不是很介意。
望著街邊看著我打哆嗦的小孩,我壞心眼地龇牙咧嘴,想把她嚇哭。
那個小姑娘卻壯著膽子走上前,摸了摸我身上的盔甲。
「我以後, 也能像你一樣嗎?」
這話在我的意料之外,我俯下身子摸了摸對方的頭,隨後輕笑一聲。
「當然。」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