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蘇執玉不是我爹,我從很早就知道。
無他,隻因我倆的模樣實在不像。
他和我娘都是那種典型的金陵人,膚白貌美,五官柔和。
但我卻偏偏生了個魁梧健壯的身材,打小就比同齡人高上一頭不說,力氣還特別大。
聽說我娘生產完看見我這個黑黢黢的小娃娃,兩眼一翻差點背過氣去。
蘇執玉倒還好,抱著我又是笑又是逗,從小就哄著我多吃飯多吃肉,導致我人才三歲,就已經胖成了一個球。
我不像他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我想得明白,蘇執玉想得明白,可偏偏我娘想不明白。
從我記事起她就不準我管蘇執玉叫爹。
她總和我說,我們娘倆欠他太多,所以不能逾矩,不能有非分之想。
我以前不懂,後來就懂了。
我娘是覺得我們耽誤了他。
其實如果沒有懷孕養家這檔子事,蘇執玉恐怕早就赴京趕考去了。
但我娘生下我後身體一直不太好,我又年紀小需要照顧,外公那邊更是指望不上。
於是,蘇執玉去考功名的事情便一拖再拖,我娘的愧疚感也與日俱增。
「要不,你把我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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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我娘斟酌著開口。
話音剛落,我心中便五雷轟頂,噼啪作響。
蘇執玉這人向來脾氣好,就算我把他抄了一夜的書不小心丟進池塘,他也隻是笑著拍拍我的衣裙,隨後問我有沒有受傷。
但唯獨,聽不得我娘說和離的事情。
之前她象徵性地提過一嘴,氣的蘇執玉揪著我背了一天的千字文,我嗓子都背啞了。
如今我娘這麼說,我原本休息好的喉嚨又開始隱隱作痛。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
蘇執玉這人向來如此,舍不得跟我娘甩臉色,最後就都報應到我身上。
我低下頭,開始拼命往嘴裡扒飯,隻求他們二人不要注意到我。
「別說胡話。」
蘇執玉往我娘碗裡夾了一筷子菜,企圖堵住對方的嘴。
「我想過了,當年的婚事本身就是我爹娘的一廂情願,害你照顧了我們娘倆這麼多年已經很是慚愧了,如今如意也大了,你甩開我們倆去……」
「在你心裡,我一直把你們當成累贅?」
蘇執玉的直言不諱讓屋內的氣氛降至冰點,我一邊緊張的吞口水一邊看著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良久,蘇執玉嘆了口氣,率先敗下陣來。
「你提這個,是不是因為他回來了?」
「蘇執玉,好端端地你提這個幹什麼?我們之間不用……」
「我問你,婉蓉,我們在一起這些年,你心裡究竟有沒有我?」
說話間,蘇執玉已經走到了我娘面前,他單手撐著桌面,另一隻手撫摸著我娘的臉,眼中閃著點點淚光,望向我娘的眼神中甚至帶上了幾分乞求。
「我……我……」
我娘的手死死地絞著自己的衣袖,好幾次想抬頭說些什麼,卻半個字都蹦不出來。
他們兩人之間的氣氛很怪,像是在吵架,兩個人的眼中卻沒有半分怒意,我讀不懂,但總覺得自己在這呆的如芒刺背。
「如意,你拿著銀子去街上找你六嬸子吃餛飩。」
蘇執玉終於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將腰間的錢袋丟到我手中,打發我離開。
我如臨大敵,趕忙一溜煙跑了出去。
5
懷揣巨款,我走在路上都有了幾分底氣。
在街上晃悠了一會兒,我溜達到了六嬸子的餛飩攤子。
自打我出生以來,我娘總是要我少上街溜達,我知道她是想避免我聽見那些闲言碎語,畢竟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誰知道他們會對我說出什麼來。
唯獨總是眯眯眼笑的六嬸子,總是擔心我不出門會悶,不出攤子的時候就來我家帶著我出去玩。
她住我家巷子後面,開了十幾年的小攤,人緣好,我和她一起不會遭人非議。
「如意來了?怎麼自己一個人?你爹娘呢?」
「他們叫我來吃餛飩,嬸,我今天要吃大碗的,再一張雞蛋餅。」
六嬸子疑惑地看了我兩眼,隨後了然地點了點頭,嘴邊掛上了一絲心照不宣地笑。
「好,那小如意陪嬸嬸擺會攤子,收攤了嬸嬸帶你去小鼓樓看皮影,怎麼樣?」
「好!」
我點了點頭,挑了張靠六嬸近的桌子坐好,不一會兒,熱騰騰的餛飩就被端了上來。
蔥花和海米被滾燙的湯水沏出香味,白玉般的元寶餛飩臥在瓷碗中,一旁的雞蛋餅黃澄澄的散發著甜甜的香味,叫我食指大動。
飽餐一頓之後,我跟著六嬸子招呼客人,時間也過得飛快,等我停下手裡的活,已經過了晌午好一會兒。
就在我和六嬸子一邊說笑一邊往小鼓樓走時,街上的人卻突然讓開了一條路。
我被拉著退到一邊,和眾人一起對著街上緩緩而來的華貴馬車行注目禮,聽周遭人說,那人似乎是什麼京城的王公貴族。
人群熙攘,頭頂的烈陽烤的人頭頂發燙,六嬸子扛著自己的擔子放不下去,眼神都有些迷離,我用全身的力氣扶也扶不太住。
旁邊的人群一擠,她就直接撲到了街上,恰巧當了那位大將軍的路。
那人皺著眉,看著地面上散落的瓷器碎片,眼神中沒有半分感情。
「真髒。」
他拍拍手,示意身旁兇神惡煞的侍衛將六嬸子拖走。
看著跪在地上不斷求饒的人,我剛剛吃下去的食物仿佛在肚中叫囂。
來不及多想,我的腿腳就搶先一步邁了出去。
「此時晌午剛過,攤販農戶都忙著在街上趕路。你招搖過市當街縱馬行車,佔了百姓的路不說,還要欺負人,算什麼王公貴族?」
被我嗆聲的大將軍沒有生氣,饒有興趣地挑著眉上下打量我,像是遇見了什麼稀罕玩意。
六嬸子被嚇得夠嗆,一直磕頭謝罪說童言無忌,稚子無辜。
結果,那大將軍還沒說話,車裡就傳來一聲稚嫩的童音。
「陸將軍。」
下來的是一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看著年紀應該比我大幾歲,舉手投足之間盡顯貴氣。
他輕輕擺手,然後從侍衛處拿來幾兩銀子揣到六嬸子手中,隨後上下看看我。
「你這丫頭倒是膽子大。」
他和他身後人的眼神看得我不舒服,揣上錢,我趕忙拉著六嬸子離開了這裡。
這群有錢的就和我外公一樣,都有病。
6
六嬸子將我送回家時,我娘和蘇執玉已經沒了之前的針鋒相對。
蘇執玉打開門將我拉進來,隨後哄著我回房間玩泥人,便轉身去廚房燉他的雞湯。
我沒瞧見我娘,就追著他問。
他拍拍我的頭,給我塞了一罐子糖。
「如意乖,娘親累了,在休息,我們不吵她好不好?」
我拿著糖罐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就毀了自己的房間。
之後的日子中,我娘和蘇執玉明顯感情更加好了,總是動不動暗送秋波,如膠似漆的樣子仿佛是話本子裡寫的那種新婚夫婦。
在街市上的風波很快也被皮影戲和泥人等新鮮事衝淡,被我淡忘到了腦後。
直到,那個長得好看的小鬼和那個長得嚇人的將軍出現在我家門口。
「小丫頭,又見面了。」
小鬼向我作揖,隨後晃了晃手中的東西。
我翻了個白眼,還沒等說話,我娘就從裡屋走到了前院。
「怎麼了如意,有客……你怎麼在這?」
出現在我跟前之後,我娘的表情立刻拉了下來,大將軍的表情也隨之變得怪怪的。
向來敏感的我察覺到兩個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她是你的女兒?難怪……」
「陸輕舟,你少在這跟我扯犢子,趕緊麻溜從我家滾出去。」
聽見這話,陸輕舟的理智似乎也有一瞬間的離弦,他上前幾步抓住我娘的手,隨後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家的小院,嘴角扯出一抹嗤笑。
「怎麼,不惜無媒苟合也要悔婚,之後你就過這種日子?」
我娘沒有掙扎,冷冷地望著對方的眼睛,神情中是我從沒見過的冷峻。
「陸將軍,時隔多年,您說話還是這麼討人厭。」
就在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之際,蘇執玉拎著一隻雞開開心心從門外走進了院子。
見此情形,向來聰明的他立刻明白了眼下的情景。
蘇執玉上前幾步將我娘護在身後,眼見陸輕舟不肯松手,便輕輕摁上了他手上的麻筋。
「這位想來就是陸將軍吧。」
他笑裡藏刀,陰森森地看著面前的人。
陸輕舟手上發麻,但話語間卻不肯認輸,理了理自己的衣冠,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
很明顯,蘇執玉比他好看,所以他的眉頭輕輕抽了抽。
但這人嘴硬,仰起頭忍著泛紅的眼眶,惡狠狠地看向我娘。
「董婉蓉,你一定會後悔的。」
說完,便大踏步地離開了我家,連帶來的小鬼都忘了。
那小鬼也識時務,將帶來的糕點放到我手裡,很有禮貌的後撤幾步。
「敢問姑娘芳名?」
「蘇如意。」
我掂了掂自己手中的東西,桂花的香氣不斷往鼻子裡鑽,勾的我流口水。
「那如意妹妹,宋錦先告辭了。」
說罷,他輕輕點了點我的頭,隨後便離開了我家。
7
陸輕舟和宋錦離開之後,我們家雞飛狗跳了好一陣。
但這次角色反過來了,以往都是我娘發脾氣蘇執玉哄,但這次,蘇執玉成了怎麼都哄不好的那一個。
「阿玉,你吃這個嗎?」
「不吃,我口味比不上京都人,自是吃不慣。」
我娘獻媚失敗後,看著自顧自去院子裡拔草的蘇執玉,愁的眉頭都快耷拉到地上。
「阿玉,你熱不熱?我幫你打傘啊,你看你都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