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寺廟禮佛途中被人強迫失了身子。
家中知道後嫌母親丟人,便將她下嫁給了一名窮秀才。
可是誰都沒想到,母親在新婚之夜竟然孕吐了。
她做好了被秀才掃地出門的準備。
可沒想到秀才隻是輕輕地抱住她安慰:「別怕,錯的從不是你,你才是受害者。」
後來我娘成了狀元夫人,我也有了個狀元爹。
1
我娘下嫁給蘇執玉的那天,金陵城罕見地下了一場大雪。
因為出了一檔子盡人皆知的醜事,所以這位董家二小姐的婚禮極其簡單,甚至連正門都沒讓走。
一頂小轎,十兩銀子,一身嫁衣,我娘就這麼從董家的高門大院被抬進了蘇家的小破院子。
「蘇秀才也真是瘋了,為了十兩銀子,竟然甘願娶一個破鞋進門。」
「誰說不是,她說她是禮佛途中被人強迫,又說不出是誰,我看啊,八成就是自己搞破鞋。」
據老一輩的人說,當年我娘遭難了之後,整個金陵的人都恨不得趴在董家看笑話。
無他,隻因外公家是金陵城的首富,平日裡向來眼高於頂。
人們早就看他這個奸商不順眼,如今出了這麼檔子事,我娘自然成了人們的活靶子。
原本跟京城小王爺的婚事直接告吹不說,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甚至撺掇著媒婆帶上幾文錢的禮金給董家和什麼王麻子,張癩子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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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女兒成了賠錢貨,自己家門還被這麼作賤,外公氣得吹胡子瞪眼。
家裡人急得團團轉,有的怪我娘不小心,有的想把她送到西南外祖家,還有的琢磨著能不能找個還不錯的人家讓她去當小老婆。
卻沒人琢磨過她害不害怕。
我娘說,那時候她覺得活著沒意思,琢磨著死了一了百了。
白色的絲絹在房梁上拋了又拋,她卻始終沒對自己狠下這個心。
錯又不在她,為這丟了自己性命,屬實不值當。
這麼想著,我娘又開始大口吃飯,大口喝水,隻當那些流言蜚語全是嘰喳鳥鳴。
可全家卻隻有她一個人這麼想。
外公東打聽西打聽半天,最終在清水鎮找到一個年過半百沒有媳婦的富商,那人掌管著清水的礦產,我娘嫁過去,能給家裡添點人脈。
我娘自然不願意,那姓李的不僅人老,還滿臉流膿的爛瘡,聽說不僅腿腳不一般長,連頭發和牙都快掉個精光。
她不願意嫁,但又拗不過外公,被關在了房間裡繡嫁衣。
金絲纏纏繞繞了一圈又一圈,我娘的手被割破了好幾次,鮮紅的血滲在嫁衣的金牡丹上,幹涸後留下一抹暗淡的顏色。
我娘說她覺得日子沒盼頭,就又把血紅的綢布往房梁上拋。
好在她也有個還算明白的娘親。
臨出嫁前,雙方的父母按道理是要見上一面的。
李富商爹娘死得早,所以就親自登門拜訪。
他那模樣醜的,家裡幾個姐姐妹妹一見就嚇得閉上了眼睛,聽說年紀小的丫鬟以為自己見到了夜叉,直接昏了過去。
外婆原本想著這門婚事雖說受點罪,但至少衣食無憂,也沒有公婆伺候,尚算良配。
結果那日一打照面,她就拍著胸口把碎磁盤架到自己脖子上,硬生生逼著外公退了這門親事。
傍晚,我娘捧著繡了一半的喜服琢磨自己的生死,抬眼就看見外婆帶著脖子上的傷,沉著臉走了進來。
她以為自己要挨罵,嘆了口氣準備左耳朵進右耳出,誰知外婆一把扯下她手上的喜服,將幾塊桂花糕塞到她跟前。
「吃,死丫頭之前最會耍嘴皮子,怎麼遭了事情就悶在屋子裡逆來順受了。」
「被打怕了。」
我娘縮著脖子往嘴裡塞東西,她說當時她被關了好幾天的禁閉,都快忘了飯是什麼味兒。
外婆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模樣,突然掉了眼淚。
「阿婉不怕,咱們不嫁,咱們不嫁。」
縮在外婆懷裡,我娘看著她脖子上鮮紅的血痕,大概也猜出了事情的緣由。
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嚼著嘴裡的糕點,眼角卻落下了一個月來的第一滴眼淚。
2
李富商的婚事是沒了,但別的髒東西又聞著味找了上來。
外婆皺著眉看著那些麻麻賴賴的怪東西,嫌棄的臉都皺成了初秋開的菊花。
但她到底是個沒管家權的女子,以命相搏的事情做一次兩次還行,時間長了,也就不頂用了。
所以,她決定快刀斬亂麻,替我娘尋一門好親事。
再然後,她就徹底犯了難。
有錢有勢的人家不會願意我娘嫁過去,離得遠的又不知根知底怕其中有詐,找個平常人家吧,我娘這個情況,免不了要被未來的公婆欺負。
「死丫頭就知道吃,你娘我頭都快想破了。」
外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娘卻不急。
她啃了一口手上的肉包子,隨後聳了聳肩。
「我沒啥要求,模樣能看得過去,然後老老實實的就行。
「說得好聽,你不怕嫁過去受欺負,為娘還怕呢。」
就這樣,老人家找啊找,終於在整個金陵城的男子中找到了一個還算合適的。
那人就是蘇執玉。
蘇秀才這人,模樣生得俊美,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就是右邊臉上因為火災烙下了個不大不小的疤。
不影響美觀,但人們都說,那是他克死全家的不祥之兆。
所以,好好的美男子,硬生生將婚事拖到了二十三還沒個動靜。
外公一開始不同意,說要把我娘嫁去漠北,那邊民風彪悍,不會在意這檔子丟人的事。
外婆一聽,滴溜溜轉了轉眼珠子,隨後跟老頭解釋說蘇執玉才學出眾,假以時日必定出人頭地,不如趁他此時落魄施以援手,以待來日。
這話一出,饒是我那個滿身銅臭味的外公也陷入了思考。
最終,我娘和蘇執玉的婚約定了下來。
出嫁那天,送親的隻有外婆。
為了避免丟人,外公隻準我娘從側門出去。
臨行前,外婆揣著我娘的手啪嗒啪嗒的掉眼淚,我娘摸摸外婆的臉,吸溜吸溜地抽鼻子。
她們倆一個覺得自己女兒下嫁受苦,一個覺得自己母親奔波勞累,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哭了許久。
好在門外接親的蘇執玉沒有嫌煩,下了馬在旁邊默默地等著。
吉時將過,外婆戀戀不舍地放開了我娘的手,離別的苦楚和這段時間受的委屈湧上心頭,我娘掀開轎簾回望自己母親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天公向來喜歡湊熱鬧,那紅蓋頭竟這麼脫了手,飛向了遠處。
就在我娘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時,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將那抹紅蓋頭遞了過來。
「起風了,娘子當心些。」
那是我娘第一次和蘇執玉打照面。
她說那天的風將他的發絲吹亂了些,他就這麼逆著光站在轎門前,替她遮住了驟起的風和刺眼的陽光。
再然後,就是一輩子。
3
所謂新婚,自然是少不了洞房花燭夜。
因為之前的遭遇,我娘對此十分緊張,一個人在新房內坐立不安,也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
蘇執玉打點好一切,端著吃的推門進屋,正巧撞見滿臉不安的我娘。
「先吃些東西吧。」
腹中的飢餓暫時衝散了緊張,我娘點點頭坐在桌前,下一秒卻直接吐了出來。
她不懂這些,隻覺得自己是緊張過度生了病給人家添了麻煩,擺擺手就要去看郎中。
蘇執玉摁住她的手,隨後搭上了她的手腕。
片刻,他原本就不算舒展的眉頭更加緊鎖起來。
「婉蓉,我接下來和你說的話你要有心理準備。」
他將聲音放得很輕柔,卻還是阻擋不了這個消息對我娘的衝擊力。
她有了我。
一個山匪的孩子。
得知這個消息的我娘很是崩潰,一是對她自己,二是對蘇執玉。
她說,當時的情況,她覺得自己十有八九會被蘇執玉收拾收拾打包回府,然後被外公強行送去漠北。
但蘇執玉沒有,他隻是輕輕嘆了口氣,隨後拍了拍我娘的肩膀。
「娘子有孕,不能吃這些味重的飯菜,我去再替你準備些。」
那天夜裡,我娘吃飽了哭,哭累了又吃,蘇執玉就在一旁一邊安慰一邊替她擦嘴。
「你……你不趕我走嗎?」
「娘子沒喝酒,怎麼說起了胡話?」
蘇執玉一邊收拾桌子,一邊帶著笑看向我娘。
被他這麼一說,本來破罐子破摔準備嫁去漠北的人瞬間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可是我已非完璧之身,如今還有了身孕,你……就算你悔婚,我也不會說什麼的。」
愧疚感和不安感折磨著我娘,她摩挲著嫁衣上的金線,靜靜等待著對方的宣判。
但對方卻沒有多說什麼,隻是俯下身,輕輕抱住了她。
「別怕,錯的從不是你,你才是受害者。」
我娘說,人其實就是這麼怪,被匪徒以性命相挾甚至是拳打腳踢的虐待她都沒有掉過半滴眼淚,卻總是在被人安慰的時候忍不住眼眶發酸。
最終,蘇執玉留下了我娘,我娘留下了我。
但說實話,他們成親後的日子並不算很好過。
蘇家被一場大火燒了個幹淨,蘇執玉沒什麼家底,這些年靠著給別人抄書畫畫攢下了一間小院子。
家道中落,又背上了不祥的名聲,如今還娶了我娘這麼個有「汙點」的女子過門,鄰裡街坊那些好事的嘴就開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我娘怕蘇執玉聽了鬧心,就索性不再出門,也省得被人拉去當談資。
蘇執玉也很識趣,每天回來都把門一鎖,帶著好吃的好玩的將所有的煩心事都關在門外,隻留他們這幹幹淨淨的一方小院子。
闲下來的時候,我娘就拿剪刀拆嫁衣上的金線。
外婆當初擔心她受苦,特地將繡花的金線換成了真的,如今正好拆了補貼家用。
蘇執玉看見後幾次想制止,卻總是被我娘擋回去。
我娘這個人心眼子少,看不出窮書生心中的彎彎繞繞,直到有一天夜裡她驚醒,看見蘇執玉在屋外借著月光提筆在嫁衣上描摹,才終於明白他的心思。
看著家中用金色染料畫著鳳戲牡丹圖的嫁衣,我偏過頭向蘇執玉發問。
「所以,你半夜不睡覺就是為了在嫁衣上畫鳳凰?爹,你從那時候就喜歡我娘了對不對?」
蘇執玉不說話,給我娘剝葡萄的手也沒有停,隻是耳廓已經泛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我娘點了點我的頭,佯裝嗔怒地將我趕出了房間。
「死丫頭,一天到晚就會琢磨些有的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