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吃飯,就得籤新人,那天無意中盯上我,沒想到還是個小鬼兒。
今天她在片場轉時,看到了我,本來不想理我。
可是又不忍心丟下我,隻能出手相救。
我平生第一次出宮,想不到宮外和冷宮是完全不一樣的地方。宮外都是四四方方的房子,亮著許多五顏六色的色,有的很高,看的時候要使勁仰脖子。
美好姐帶我進了一個燈火通明的透明屋子,一個男人樂呵呵走過來。
「兩碗面,加蛋,一碗不辣,一碗特辣。」
面來了,她把漂著紅油的碗拖到自己面前,指著另一碗對我說:「吃吧。」
我狼吞虎咽吃了半碗面,就停下來。
「吃飽了?」美好姐問。
「剩下的給我娘留著。」我小聲說。
「我就好奇了,什麼時候鬼還要吃飯?」美好姐滿眼狐疑,她是看過末名秋投喂我,才確定我是餓暈的。
「我不是鬼。」我小聲分辨。
「算了,我不管你是什麼,我們合作賺錢吧。」美好姐是個爽快人,又是窮到不顧一切了。
用她的話說,最可怕的鬼是窮鬼。窮成她這樣,天不怕地不怕。
我們達成了協議,她當我的經紀人,給我接活兒,賺了錢我們對半分,她把我的錢全部換成食物,方便我帶回冷宮。
吃完飯出來時,她要了一個透明盒子,把剩下的半碗面裝進去,想了想又買了一大袋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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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左轉,又進了一間透明屋子,給我買了一身衣服。紅色的袄子和褲子穿在身上,我瞬間就不冷了。
「我現在花唄都為你花光了,你可要爭氣啊。」她嘆口氣。
7
送我回冷宮的路上沒有燈,美好姐用一個小四方盒子照亮,我們深一腳淺一腳走過長街。約好明天在這裡見面,我就跑了進去。
我娘一天沒吃東西,人都快硬了。
我把還有餘溫的面放到她的手裡,她才轉了一下眼珠。
接著我又點火,讓屋子裡暖和一些,把能蓋的東西全壓在她的身上,等她慢慢緩過來。
我不知道這樣下去,她還能撐多久,可是一想到有美好姐,我又有了希望。
至少以後我不用為吃喝發愁了。
美好姐說四方盒子叫手機,她對著我反復比畫,然後給我看,我的影子被收進去了,有笑的,有哭的,還有做鬼臉的。
「我給你起個藝名,以後你就叫小團子!咱們一起打天下!」
我雖然是五歲,可是長在冷宮裡,吃得不太好,所以看上去還要小一些。好在天生的一張娃娃臉,粉嘟嘟的,圓乎乎的,身上卻沒有二兩肉。
但美好姐說,這才是我最大的優勢,我也不懂,隻聽她的話就是了。
很快她給我接了一個戲,很巧,是跟好看姐姐合作。美好姐說,好看姐姐叫末名秋,是娘娘專業戶,我也不懂演戲什麼意思,隻是明白我要假裝是她的女兒。
第一場戲,我有點緊張。
導演說我隻站在末名秋身邊就好,什麼也不用做。
末名秋和一個穿龍袍的男人吵了起來,越來越激烈,我緊張地向後退了半步,偷眼看導演伯伯沒有說話,也不敢跑。
這時男人突然甩了末名秋一個耳光。
末名秋一偏頭,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向男人。
我當即大怒,他怎麼敢打末名秋?不知哪來的勇氣,我衝上去,張開短短的小胳膊,護住末名秋。
「不許打我娘!」
我歪著頭,眼中燃著怒火,可是心底的恐懼又讓我湧上淚來,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
男人被我的舉動震住了,沒有動。末名秋彎腰摟過我,把臉埋在我的懷裡,失聲痛哭。
「咔!」
有人大叫一聲。
眾人似乎剛回過神,旋即掌聲響起。
「這小團子好厲害,把我都看哭了!」
「好炸裂的演技啊!」
「小天才啊!」
我迷迷糊糊被美好姐搶過去抱在懷裡,我看到她的眼睛有光。
8
美好姐說我快紅了。
我不懂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們會有很多錢!可以買很多東西!」
她帶著我去採購,有厚厚的鴨絨被子,貼在身上就會很暖的片片,還有加絨的衣服。
她幫我把東西送到冷宮外,我一件一件搬進去,累得氣喘籲籲。
我再也不用擔心自己不在家時,我娘會凍死了。
每天出門前,我把留給娘吃的點心放在她的身邊,給她穿上羽絨服,貼好保暖貼,保暖壺裡裝著美好姐頭天晚上給我帶回來的糖水,放一夜還是溫的。
我則穿好紅袄紅褲,跑到冷宮外找美好姐。
她帶著我,各個劇組來回跑,一天要跑幾個地方。
有時路遠了,她就騎電動車帶我,我們兩個風風火火穿過半個城市。
隻要有時間,她就教我各種知識。
我喝的甜水叫飲料,點心有很多種,面包餅幹蛋糕。
她還教我識字,我很聰明,很快就能讀寫了。她還教我讀劇本,一段一段地背詩詞。
再後來,她領我去拍廣告,我看到我的畫像被放大幾百倍,掛在最高的樓上。
那天,美好姐買了一輛紅色的汽車。
9
這時天氣轉暖,我和娘熬過了最難的季節,我們活過來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們順風順水。
美好姐給我們買了很多很多東西,她還聰明地在大件東西下面裝了滑輪,讓我輕松推進去。我甚至有了自己的一個衣櫃。
我把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的臉上也有了一點肉,隻是眼神還是呆呆的,隻看向遠方,不肯看我一眼。
現在我要學的東西更多了,美好姐說,我的咖位高了,有些活兒給不到價,可以不接,抽出時間給我充電。
白天我被帶去學彈古琴、跳舞、書法。
晚上回到冷宮,我刻苦練習。
我的琴聲把太監給驚動了,他看到我和阿娘時,大吃一驚,萬沒想到,我們還好好活著。
這個太監叫吳有良,是分管冷宮的,沒油水的差事,所以他也不肥,瘦得像個猴子。
他走進冷宮就張著嘴到處看,受到驚嚇一般。我們進來時家徒四壁,現在滿屋的東西,還多半是他不認識的。
我娘躺在折疊椅上曬太陽,看都不看他一眼。那個瀕死的冷宮廢妃,現在面頰粉嫩,掐一把能出水兒般,被我養得極好。
「你們這是……」他的認知是無法解釋眼前見到的一切的。
一見他來,我就想起美好姐教我的。
美好姐說:「人要混得好,情商就要高,你要打點好你身邊的宮女太監,他們才會照顧你。這東西叫琉璃,在你們那邊應該很值錢,你拿回去賞他們用。」
美好姐給我帶進來一箱子琉璃球,現在我正好有機會試下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吳有良懷疑我們背著他找了靠山,說話謹慎了很多。
「這是有人關照你們了?」
「煩公公多多照顧。」我說著順手一塞,兩顆琉璃球就到了他的手裡。
這手法平時演戲都是用得到的,我這一套做得行雲流水。吳有良拿到琉璃球時還不大敢相信,看了又看,又看看我。
「哎喲,可折煞老奴了。您有什麼需要盡管說,這邊我都安排上。我瞧著屋頂有點透風,明兒個就派人來收拾一下,雨季到了,不能淋著咱主兒子。」
他滿臉堆笑,連連鞠躬點頭,跟往日的威風大有不同。
打發走他,我回到房中。看來美好姐說得對,這十塊錢的琉璃球夠我打點一個皇宮的了。為了安全起見,我把它們埋在院子裡的桃樹下。
美好姐說了,不能露富。
10
這幾天美好姐出門談大單,讓我在家休息幾天。
正好吳有良帶人來修屋頂。
中午我給他們安排了一頓飯,一次性紙盤子裡擺上脫骨雞爪子、五香豬頭肉、辣條、豆幹,還有可樂管夠。
他們吃得直咋舌,一邊伸著舌頭嘶哈,一邊好奇我哪弄來這麼多好吃的,說御膳房都沒這好廚藝。
屋子終於不會四處透風了,冬天到來時,我和娘會更好過一些。
吳有良甚至讓人給我盤了火龍。
「這要燒好多炭吧。」我蹲在一邊看了看。
「哎喲,我的小主兒,你缺什麼有老奴,這是您應該擔心的事嗎?」吳有良已經確認了我的價值,對我跪舔。
隻是我娘一點不見好轉,冷宮裡門可羅雀,還是人聲鼎沸,於她沒有一點區別,她被禁錮在自己的世界裡。
美好姐說那邊的世界有精神病院,我真希望有一天能把我娘帶出去,也許能醫好她。
小太監幹完活兒就離開了,走之前把院子給我打掃得幹幹淨淨。
吳有良還在裡面巡視一圈,怕有疏漏。我順手又送他一個玻璃杯,他感激得都要哭了。
11
人都走了,冷宮突然安靜下來。
我把娘扶進屋裡,讓她躺下,給她掖好被子。
她好像累了,閉上眼睛就沉沉睡去。
我走到院子裡,一抬頭,突然看到一輪朗月。清輝灑下來,院子裡的樹罩在光芒中,葉子碧綠如洗,像在另一個世界的燈光下一般。
我想起來,今天是中秋節。
突然間我想美好姐了,我想有個人嘰嘰喳喳跟我說話,我的世界太過安靜。
演戲時,我見過末名秋說臺詞,深宮寂寞孤獨,我這個感覺就是孤獨吧。
臉上涼涼的,我抹一把,是淚。
我學著美好姐減肥失敗時的樣子,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用力一頓:「老娘必須行!」
我拿過古琴,開始彈曲子,最近新學了一首曲,敵軍不是十五萬,是十五萬零二人。
曲聲歡快輕松,很快我的心情也好起來。
就在我手舞足蹈舞彈得起勁兒時,根本沒發現,宮門已經悄無聲息地開了,門口站著一群人。
12
我回頭時,直接嚇一激靈,琴掉在地上。
這一群人,黑壓壓的,沒有人說話,全都直勾勾盯著我。要不是領頭的兩個太監挑著宮燈,照出為首那人身上的明黃龍袍,我還以為走錯劇組,在拍鬼片。
拍了大半年的戲,我的反應早就練出來了,尤其是磕頭,那是肌肉反應。
「父皇萬安!」
我直接向皇上跪下請安,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點拖沓。
「你叫什麼名字?」皇上的臉有一半籠在黑暗中,看不清臉色。
「我,我沒有名字。」我差點脫口而出我叫小團子,又想到不妥,把話收了回去。
「這是?」皇上轉身問皇後。
「這是廢妃徐氏住的地方,這小女孩是徐氏生的。徐氏懷孕時就被打入冷宮,所以她沒有名字。」
「徐氏。我知道了。」皇上頓了一下又說,「這孩子倒是極有靈性的,明天搬出冷宮,送去教習所讓嬤嬤好好撫養吧。」
皇上說完,竟匆匆離去了,那一行人如來時般瞬間退潮而去。
隻留下我,整個人都呆了。
什麼意思?要把我搬出去,那我娘怎麼辦?我離開冷宮還怎麼去找美好姐?
我全身發涼,在我短短的五歲人生中,遇到了最大的難題。
我失眠了,輾轉反側。突然,我聽到外面有動靜,好像是有人往院子裡扔東西。
我走出門,正好有一顆石子落到腳下,撿起來才發現,石頭上包了紙。
紙上歪歪扭扭兩個字:快逃!
這字我認得,吳有良給小太監記工分時就是這樣寫的。
外面沒有動靜了,我靜立在門口,夜風侵來,我不由得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