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著我身邊空了的席位,感慨之餘落淚了。
「想當初,長公主和驸馬尚在,宴席之上,何等歡樂,如今,斯人已逝,朕倍感傷懷。」
我:……
我心中憤懑,惡心得要命。
卻不得不攥著帕子,擦著眼睛,表示哀痛。
我是真哭,其餘眾人則是配合皇帝演戲。
有些人哭得真切,若我真是一個孩童,恐怕就被忽悠了過去。
很快,林皇貴妃出來打圓場。
音樂響起,歌舞響起。
眾人獻禮獻技。
二皇子高興地引薦了一位道長給皇帝,說這是他費了許多工夫才找到的活神仙。
我一瞧,是個老熟人——道光觀的觀主。
那老道士一副道骨仙風的模樣,當場為皇帝敬獻了一瓶金丹。
那金丹一出,舉座皆露出豔羨神色。
皇帝捋著胡子,在老道士的吹捧下,漸漸認為自己可以和秦皇漢武相提並論。
我垂下眼睛,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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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我的父親母親不見了,狗皇帝也來陪葬吧。
那份丹方是改進過的,想來也就兩年工夫,皇帝便能一命嗚呼。
到時候,我再來檢舉趙瑾昇謀害皇帝。
一箭三隻沙雕。
這一世,我要他們統統為我父母陪葬。
出了宮。
回程的路上,一個人影倏忽鑽進了我的馬車,我一劍搭在了他的脖頸上。
趙品言安靜地看著我,似乎一點也不介意我手中劍。
他從懷裡拿出一份點心,一言不發地遞給我:
「你沒吃東西,墊一墊。」
我收回劍,閉上眼睛:
「滾!」
我知道自己很傷人。
可我無法面對仇人之子。
趙品言一把將點心塞進我手裡:
「嬌羅,不管你怎麼想,我是沒有變的。」
他叫停馬車,跳了下去,大步流星地離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捏碎了手中點心。
日子一天天過,我漸漸長大,漸漸開朗,也漸漸有了名聲,遊走在皇室宗親之中,沒心沒肺的樣子。
而宮中,林皇貴妃和季皇後的鬥爭越來也激烈。
終於,有一日,我淪為了一顆棋子。
季皇後為趙瑾昇求娶我。
皇帝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趙瑾昇反倒興高採烈地來邀我同遊上清苑,意思為我慶賀生辰。
我拒絕了。
趙瑾昇沉了臉:
「嬌羅,你如今已是這般地步,世上除了我還有誰會對你這樣好?
「你曾經倒是對大哥好,可你看看,自你出事後,他來看過你幾回?
「虧你以前將他養在家中,對他掏心掏肺,你生辰,他可曾想著你?」
我有些厭了。
這種打一棒槌給一顆棗的做派。
我上輩子聽得夠夠的。
我冷聲道:「自父母離世後,我已決定不過生辰,不勞二皇子費心,二皇子請!」
「齊嬌羅,若我要你一定去呢!」
趙瑾昇如今有了一些皇子的威儀,沉著臉,很能唬人。
他如今算是得意。
老道士很得皇帝的歡心。
季皇後用了老道士給的駐容丹,整個人重新泛起光澤,有再次得寵的勢頭。
他對我大呼小叫,大概是覺得自己有了底氣。
可惜啊,底氣這東西,別人給的終究是假的。
我抬眸,慢條斯理道:「二皇子,你是想欺負我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嗎?若如此,不如我撞死在宮門前,如了你的意可好?」
趙瑾昇面色青寒,咬牙切齒,恨得牙痒:
「不知所謂,你不愛去也沒人強迫你,別以為自己國色天香,我非你不可。」
他一甩袍袖,轉身就要走。
驀地,他被人一拳頭打在臉上,往後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是趙品言。
趙品言面色鐵青,騎到趙瑾昇身上,一頓老拳胖揍。
趙瑾昇也不甘示弱,回拳反擊。
可惜,他那點兒力氣,完全不是一直習武的趙品言的對頭,被揍了個結結實實。
我看得心驚肉跳,又恨不能自己就是趙品言的拳頭,也爽兩拳。
兩人被侍衛拉開,回到宮中,各自挨罰。
而我在地上撿到了一隻錦盒,裡面是一個斷成兩截的玉簪子。
嬤嬤躬身道:「是從大皇子身上掉下來的。」
我「哦」了一聲,將錦盒放回原地。
晦氣!
宮中消息傳來,趙瑾昇被打得很慘,回去直接就醫。
而趙品言被罰跪。
季皇後怒火交加之下,宣我進宮拜見。
她見到我,早沒有母親在時的親昵巴結,隻有濃鬱的、毫不遮掩的厭惡:
「你可知錯了?」
我瞧著她,她臉上泛著光澤,但眼有疲色,仿佛一段枯木強行開出一朵漂亮的花。
駐容丹真是害人不淺啊。
上一世,她覺得自己顏色天成,可不會用這些。
見我不說話,她冷笑道:「此事因你而起,你便留在此處為二皇子侍疾吧,什麼時候二皇子好了,你再出去。」
趙瑾昇躺在病床上,睡得沉沉的。
我陡然間明白了,她是想損了我的名聲,我一個未嫁女貼身伺候一個男人,即便不用我沾手,傳出去也不清不楚。
到時候,我不得不答允和趙瑾昇的婚事。
這算盤打得響亮,我上輩子就聽過了。
這輩子,她怕是沒睡醒。
我抬眸平靜道:「皇後娘娘,若我母親尚在,您會讓我給二皇子侍疾嗎?」
隻怕不僅不會,反而還要狠狠地責罰趙瑾昇,以此來寬慰我母親。
季皇後怒了。
她柳眉倒豎:
「賤婢敢如此嘲諷本宮和二皇子?給本宮掌嘴!」
一個嬤嬤獰笑著走來,就要打我。
忽地,門被人推開。
皇帝正負手而立,冷眼瞧著那要打我的嬤嬤:
「朕看誰敢!」
一屋子的嬤嬤、宮女、太監,急忙跪下。
季皇後反應了一瞬,也淚眼婆娑地跪下:
「陛下,她便如此頂撞臣妾,還請陛下為臣妾做主。」
皇帝冷聲道:「你心中如何想,真以為朕不知,朕答允你思量,你便如此急不可耐?」
皇帝身後,林皇貴妃俯下身來,拉起我的手,心疼道:「嬌嬌被嚇壞了吧?隨本宮一起去吃些東西吧?」
我紅著眼睛,小心翼翼地瞧著皇帝,見他首肯了,才屈膝行了一禮,被林皇貴妃牽著去了。
身後,傳來帝後的爭吵。
林皇貴妃笑了,腳步輕盈又放松。
等到了她的宮殿,她坐在上位,屏退左右,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你手中當真有本宮想要的東西?」
我看看四周,不想待在這裡。
我問她:「大表哥呢?」
林皇貴妃愣了一下,滿意地笑了:
「難為你記得他,他正在竹園罰跪呢。」
「我去瞧他,作為答謝,這枚珠釵送給皇貴妃娘娘。」
我轉了轉珠釵的柄,稍作暗示,便笑著將東西恭敬地給了林皇貴妃,轉身去找趙品言。
那珠釵裡有丹方,有一枚丹藥,隻要林皇貴妃不傻,都知道該怎麼辦。
遠離林皇貴妃的宮殿,我才徹底放松下來。
季皇後宣我進宮,我怎會不防備?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不得不說,林皇貴妃帶著皇帝來得剛剛好。
我去竹園,遠遠地看見趙品言跪在竹下,他身姿挺拔,如松如竹,目光看著青磚,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想了想,走上前。
他抬眸看我,那一眼,清澈又沉穩。
我輕聲道:「多謝!」
他眸光驟亮。
我又加了一句:
「不過,以後不用你多管闲事。」
他眸子驟暗:
「嬌嬌……對不住。」
11
因為這句對不住。
我失眠了。
隨著年歲漸長,有些話不用說彼此已心知肚明。
趙品言知道了,我的父母是他父親殺的,大概也知道我去道光觀不是真的玩耍,而是要報仇。
那份丹方瞞不過他,不如拿出來給林皇貴妃,讓她去和季皇後去鬥個你死我活。
本來林皇貴妃已經佔了優勢。
但不知為何,病愈後的趙瑾昇似乎變了一個人,想了一個又一個法子,幫著季皇後穩住中宮。
他自己也突飛猛進,整個人煥然如新,一舉得到皇帝和眾大臣稱贊。
我隻覺得毛骨悚然。
一個人不可能一夜之間改變。
若真的存在這種可能,那隻有一種情況。
趙瑾昇也重生了。
想到這個可能,我如墮冰窟。
趙瑾昇一直沒再來招惹我,隻託人給我送了一枚玉佩。
我拿到玉佩的瞬間,想將東西重重摔了下去。
那玉佩上刻了一行小字:竹馬不負青梅約。
那是上輩子成親時,他送我的定情信物。
他回來了。
那個殺了我的趙瑾昇回來了。
我忍著滔天怒火,冷冷地放下玉佩,退了回去。
九月的一個午後。
宮中消息屢屢傳來。
先是林皇貴妃被懲罰禁足。
緊接著,皇帝吐血了。
眾大臣紛紛上書皇帝立太子。
季皇後本以為趙瑾昇十拿九穩。
恰在這時,林皇貴妃的貓不小心打翻了皇帝服食的丹藥,吃了一顆後,竟也當場吐血了。
皇帝服用的丹方被一個小道士傳了出來,又被一位神醫鑑定為有毒,而為皇帝煉丹的道士是趙瑾昇引薦來給陛下的。
一時間,趙瑾昇謀害皇上的流言甚囂塵上。
皇帝雖然沒有懲戒季皇後和趙瑾昇,但林皇貴妃重新掌管了後宮。
而此時,更糟糕的事情傳來。
江南起了水患,治理水患的人還沒有到達江南,西南又有人造反了。
而聞知消息的胡子,也著急慌忙地趕在初冬的時候豎起了收復失地的旗幟。
在極短的時間內,一件又一件不幸的事情接連發生。
皇帝躺在病榻上,處理不了政務,
眾大臣吵得紛紛擾擾,拿不出個章程,眾人這才念起父親母親的好處。
「若是齊大將軍還在,該多好啊!」
「若長公主在,便不會如此!」
「天妒英才!」
我聽了隻想笑。
若真是天妒英才也罷了,分明是天子妒英才,容不下我父母存活於世。
時局越來越亂,我打算離開京城。
我混跡在出城的隊伍中,卻在門口被人攔了下來。
「本宮要去城郊的溫湯別院,你也敢攔?」
「明華公主,陛下有令,外面太亂,所有皇室宗親一律不得外出。」
「他為何可以出?」
我手指著我的一位皇叔,他府中人正架著馬車出城,一行人頤指氣使,趾高氣昂的樣子,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威風。
那城門守衛不吭氣了。
我冷笑:「原來是特意針對本宮的,你好得很,本宮記下了!」
我命人掉轉馬頭,徹底明白,我恐怕很難離開京城了。
皇帝這個時候,還想著拉我下水,就算死也要讓我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正心煩意亂之時,一個尼姑神出鬼沒地出現在我馬車,手指輕輕落在我脖頸上。
那尼姑上了年紀,眸子依舊清亮得驚人。
「貧尼向公主化個緣,一不化金,二不化銀,隻化二兩佛心,三錢菩薩意,公主化不化?」
「本宮若是不肯化呢?」
「公主心善,一定肯的!」
她笑吟吟地拿出一枚玉牌,那是母親的物件兒。
我心中湧起驚濤駭浪,心跳聲極大,緩了緩神,帶她回了公主府。
那尼姑隻說她的任務便是帶我出城,其餘一個字不肯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