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品言沒有趙瑾昇說的那麼壞啊。
他明明知道我在胡說八道,依然選擇幫我。
這種感覺太神奇了。
沒幾日,趙品言給我帶來一幅夜宴圖。
「這幾天最稀奇的就是這個了,你看了就燒掉,我偷看後畫下來的,見不得光。」
我仔細看了一圈,這圖上畫的是宮中人物,但有一個人不一樣,他是胡人,明顯和我們的長相不同。
我捏著那畫像,心裡明白,真的是皇帝。
他希望我的父親死。
我雖不記得父親是怎麼死的,但我知道父親死後,胡人前來和談,他們獅子大開口,皇帝竟然答允了。
前世我以為是皇帝懦弱,現在想想,分明是皇帝兌現諾言。
他們如果暗中一直有往來,這種密談肯定不能以信件溝通,胡人必定是要派人過來的,沒想到果真如此。
我忍著滿心怒火,誇了趙品言幾句。
趙品言冷冷道:「不想誇就別誇了,陰陽怪氣的,我以為自己得罪了你。」
我:……
要不是靠他分擔手板,我一定將他驅逐出長公主府。
我狠狠瞪他一眼,跑去找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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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假裝興奮的樣子,低聲在母親耳邊道:「娘,您看,宮宴上有個胡子,長得和我們不一樣。」
母親臉色驟變,她從我手中拿過紙,看完之後,面色鐵青地將紙用火燒了,旋即匆匆出門。
我松了一口氣,一摸眼角竟然有一滴眼淚。
我焦急地等著消息。
初冬,上一輩子父親祭日那天,我悄悄地在內心祈禱滿天神佛,隻希望他們靈驗。
其後許多天,京城裡籠罩上了寒霜,而捷報打破了這冰冷,添上了一絲火熱的喜氣。
邊疆大捷。
父親贏了。
他追著胡子跑了上百裡,讓胡子連丟大片土地,若不是糧草不濟,怕是會殺到胡子的王城。
滿城歡欣,鑼鼓喧天。
我悄悄地哭了一鼻子。
母親摟著我,也哭了。
她輕聲道:「嬌嬌果然是小福星,多虧了你。」
09
這個年,父親要回京受封了。
皇帝『高興』得夜不能寐。
季皇後容顏憔悴,聽聞趙瑾昇自病愈後總愛生病,她愁得已顧不上爭寵。
林皇貴妃如日中天,她沒有兒子,對趙品言還挺好,似乎有將趙品言要來自己養的意思。
我滿心不在乎。
大人們的事情,關一個八歲小朋友什麼事呢?
我掐算著日子,隻等父親回來。
沒想到,城外的馬一匹匹往宮中跑,接著傳回了父親遇刺的消息。
說是一隊胡子喬裝打扮成商隊刺殺了父親,父親如今生死未卜。
母親聽聞消息,連夜出城尋人。
臨出門前,她下了令,讓府中人死死護住我。
嬤嬤生怕我出事,將我照看得嚴嚴實實。
那一刻,我深恨,為什麼我回到了幼時?
若我再大一些,是不是就能幫上父母的忙?
時光匆匆,一轉眼半個月過去,父母消息全無。
我從最開始的以淚洗面,漸漸變得麻木。
我也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可以幫父親避開一次死結,但隻要皇帝在,隻要他的猜忌在,隻要他將這猜忌傳遞給他的繼任者。
那麼,父親和母親的死結就一直存在。
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那一刻,我起了殺心。
可我隻是一個孩童,如何能殺得了廟堂之上的皇帝?
我想了一遍又一遍,目光落在了上門算命的道士身上。
這些時日,父母不在。
府中人心惶惶,而許多和尚道士也上門打秋風,借著佔卜算命的工夫說幾句吉祥話,便能討得許多賞銀。
我說要外出去道觀祈福,還拿出主子的威儀,嬤嬤怎麼也攔不住,隻能唉聲嘆氣地替我準備。
出門的那天,我見到了趙品言。
他一身戎裝,穿著鎧甲,看我容顏憔悴,難得說了一句人話:
「你要好好吃飯,若姑母和姑夫回來瞧你瘦了,要難受了。」
我「嗯」了一聲,便上了轎子。
看他跟在身邊,我沒好氣地問:
「我去道光觀,你去哪裡?跟著我做什麼?」
「姑父姑母不在家,我自然要護著你,你隻走你的,別管我。」
「你護得了我?」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就不信,皇帝要殺我父親,他看不出來。
他現在是我仇人的兒子。
趙品言面色嚴肅:「我說護得了就護得了。」
他一拍馬臀,在前面開路。
他人長得高大,器宇軒昂,鎧甲錚亮,頗有幾分少年將軍的意味。
我長嘆一聲,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不想和一個半大孩子計較,卻也沒有放下恩怨的雅量。
就如此別扭著。
到了道光觀,觀主親自來迎我。
我祈福之後,參觀他的丹房,問一問他煉丹之事。
他頗為得意道:「殿下莫要小看煉丹之道,煉丹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準備丹材便要耗時多年,選日子定吉時,一爐丹藥中能出一枚金丹便是天賜之物,還要有福之人才堪享用,此乃真正的千金難求。」
「你煉出來過金丹麼?」
「貧道不才,也曾出過一枚金丹。」
他撫摸著胡子,甚是得意。
我偏偏一副不識貨的樣子:「才一枚啊!」
眼看著老道士垮了臉,我心情頓好。
我在道觀一連住了三日,將道觀整得雞飛狗跳,翻亂了老道士的書房,不小心摔了丹罐,得罪了觀主以及一群大中小道士。
我離開之日,道觀上下都松了一口氣,有人忍不住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
我掀開轎簾,笑吟吟道:「我過段時日再來哦!」
眾人臉上的笑容似乎僵了。
我滿意地收回手,放下簾子的瞬間,握緊了拳頭。
丹方已經混進了書房,希望能夠被觀主盡快察覺,能做的我都已經做了,其餘的隻能聽天由命。
上輩子,皇帝害死父親後,似乎覺得自己居功至偉,可以歇歇了。
他將政務交給幾位重臣,便耽於後宮以及求仙問道。
而道光觀的觀主痴迷煉丹,竟真的被他弄出來一個厲害的丹方。
這丹方會大大提高金丹的成丹數量,那金丹模樣好看,看起來就貴不可言。
皇帝信了,服食丹藥三年後,暴斃而亡。
趙瑾昇當太子時,曾經弄來丹方,憂心忡忡地抨擊責罵,一片父子情深模樣。
那時我問他,何不直言勸諫父皇?雖然會被父皇訓斥,但總不能見死不救。
他長嘆道:「你不懂!」
我心裡納悶得緊,真以為自己不懂,不敢亂出主意。
現在想想,那時他分明巴不得皇帝趕緊死了,他繼位。
怎麼肯去勸阻?
他那副模樣,隻是拉攏人心的手段罷了。
可笑我當時怕他萬一被人害了,努力記下丹方,免得被人忽悠。
上一輩子,我沒用上那苦心。
沒想到這一輩子,竟然用上了。
趙品言護送著我回京,一路上真的遇到了一隊小毛賊。
他帶人奮力格殺時,趙瑾昇竟然也帶人冒了出來。
兩位皇子坐鎮,侍衛們格外賣力,很快殺退毛賊。
兩人掀開我簾子的時候,我一個也不想理會,假裝自己睡了,什麼都沒聽到。
趙瑾昇想叫醒我,似乎被趙品言一把捂住嘴拉走了。
轎子外,兩人在爭吵。
「我看看表妹是不是受傷。」
「她睡得很好,你不要吵她。」
「她怎麼可能睡得著?」
「她日夜為父母祈福,心焦如焚,怎會不累?你若再敢無禮,我回去就告訴父皇。」
被窩裡,我忍不住哭了。
現在的我,真的成了一塊噴香的肥肉,誰都想咬一口。
皇帝不會殺我,他隻會讓他其中的一個兒子娶了我,以此來彰顯皇家的仁德,還能順便收服父親的虎嘯軍,以及母親偌大的錢財寶庫。
作為曾經貨真價實的公主,母親手中有的可不僅僅是那一份皇帝賜下來的嫁妝,還有先皇和先皇後留給她的無數財富。
這些都令人眼紅。
回程的路上,是詭異地沉默。
一直到進公主府,我才終於「醒」了。
「表妹!」
趙瑾昇一臉喜色,在我面前瀟灑地收回劍,一副一直護著我的模樣。
我打了個呵欠,嫌棄道:「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身體不好,就不要學別人舞刀弄劍了。」
趙瑾昇勉強一笑,表功道:「剛才有毛賊前來,你聽到了嗎?是我救了你!」
我看了看陰著臉一言不發的趙品言,淡淡道:「我睡著了,沒聽到,品言哥哥,有毛賊嗎?」
趙品言緩緩開口:「沒有!」
我立刻在臉上刮了幾下,嘲諷趙瑾昇。
「你騙人,羞羞羞!天子腳下怎麼可能有毛賊,你想說皇帝舅舅治下不嚴嗎?我這就進宮去告訴舅舅。」
趙瑾昇慌了,他小臉終於繃不住,氣得一跺腳:
「別去,你們……算你們狠!」
他被氣跑了。
我冷哼一聲,慢悠悠地進了長公主府。
趙品言依舊跟在我身後,我實在不想見他,猛地轉身,狠狠瞪他一眼。
目光相視的瞬間,他似乎懂了。
他面色倏然雪白:
「嬌羅……」
「以後,你別來了。」
我轉身回了公主府,背上似乎一直有一道目光,而我的心仿佛也被刺了一下。
三個月後,父親母親依舊杳無音訊。
有人說他們死了。
有人說他們活著。
皇帝下旨,一日找不見大將軍和長公主便一日就當他們活著,一切照舊。
他對我更禮遇了,無數賞賜不要錢似的抬進長公主府。
我依舊過自己的日子。
不同的是,這一次我要一個人應付六個先生。
好在,那些先生憐惜我,竟沒有一個人苛責我。
而我變得更刻苦了。
我以為自己重生,掌握了先機,就能改變命運。
可命運並沒有變好,似乎變得更糟糕了。
至少上一世直到我十五歲出嫁時,母親都好好的。
可這一世,我連母親都沒有了。
我想,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我想不透,隻能在書海中搜尋。
我開始著手建立自己的勢力。
我有錢,還有母親留下的老人,前面雖苦,但經過最初的兵荒馬亂,一切終究走向正軌。
而宮裡的消息,也源源不斷地傳來。
宮中,林皇貴妃終究還是搶到了趙品言為養子。
聽聞,趙品言被季皇後苛責的時候正好被皇帝看見。
趙品言看著自己的父皇淚如雨下。
皇帝心一軟,痛斥了季皇後,剝奪了她繼續撫養趙品言的權利,將他放在了林皇貴妃的名下。
此舉自然激起了驚濤駭浪。
先皇後的兒子寄養在林皇貴妃名下,豈不是由嫡子變成了庶子?
如此,是要捧趙瑾昇了?
可季皇後卻被皇帝下旨申斥,看著要失勢。
若不為趙瑾昇,難道為趙品言?
如此,便是要廢後啊!
一時間,眾說紛紜。
我聽聞消息,嗤笑一聲。
我兩輩子都沒有見過趙品言痛哭流涕。
他如此造作,恐怕是和林皇貴妃商量好的。
他要以退為進,參與奪位了嗎?
若他參與奪位,我該怎麼辦?
10
說實在的,趙品言在我心裡是比趙瑾昇好一些,但也僅僅是好一些。
對於皇宮裡的那些人,我不喜,也不信。
重來一世,我不會把長公主府滿門寄託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可要給自己謀一個出路,怎麼謀呢?
重走母親的老路嗎?
當年宮廷之變,皇子被殺,母親作為唯一的嫡公主,從一眾宗親中選了皇帝繼位。
可皇帝不信她,隻想除了她。
上一世,父親死了,母親死了,我沒有活過二十歲。
我的眼光不比母親好,即使重走母親的老路,恐怕也是一樣的結局。
那我造反嗎?
可我連父親的虎符都沒有看到,想憑著父親的威望去掌握一支軍隊,是痴心妄想。
但後來我想,我還小,隻要皇帝還想假仁假義地供著我,我就能等待時機。
時局波詭雲譎,又是一年宮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