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停著輛車,是後來大學期間某年陸西驍回來時買的,後來偶爾回平川市他都是自己開車。
好些日子沒開,外頭罩了層薄薄的灰。
周挽坐上副駕駛。
她以為陸西驍是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回戶籍地辦,不過是嫌一人無聊便拉她一道。
一路上她都極為放松,看著白天的平川市,看著這些年城市的變化。
直到那條路漸漸變得熟悉。
其實說熟悉也談不上,隻是周挽隱約覺得自己來過,但記不起來是確切地哪,直到出現鍾樓的標志建築,她恍然反應過來。
這是去陸家老宅的路。
之前陸老爺子帶她去過一次。
周挽猛地坐直了,重新確認了遍,確實是那條路。
“陸西驍。”她氣息都不穩,“我們現在去哪裡。”
陸西驍知道她已經有答案,沒再瞞:“陸家。”
“為什麼要去那裡。”周挽不安地攥緊拳頭,“你、你先在路邊放下我,我不跟你一起去,不合適,我不能去。”
他那點惡劣勁又冒出來:“沒什麼不合適,又不是沒去過。”
周挽急得想跳車,拽動門把卻發現車門早就被陸西驍鎖上了。
他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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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西驍!”她被逼急了。
男人今天不再是西裝革履,穿著休闲,一手懶散地搭在方向盤,平添幾抹少年氣,恣意頑劣。
他不理會周挽的惶急,一直將車開到了陸家門外。
他停下車,也不急著進去,點了支煙:“周挽。”
周挽低著頭,出於怯懦不敢抬頭。
像將頭埋進沙子的鴕鳥。
陸西驍側頭看著她,嗓音沉而靜:“這麼多年了,周挽,你還要逃避嗎?”
周挽使勁搖著頭:“不行,我過不去,陸西驍,我過不去那件事的。”
周挽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小白花,天真無邪、過分單純,她有她的陰暗和偏激,但她又是一個對自己道德標準特別高的人。
也因此,她會特別唾棄自己的行為,無法原諒自己,陷進一個死循環裡。
“過不去就過不去,周挽,我從來不需要你過去。”
陸西驍聲音透著一種異樣的溫柔,明明聲線平穩克制,卻仿佛是從遙遠的年少時分傳來,“記得我很早之前跟你說過的嗎?”
“——在我髒的時候愛我,幹淨的時候,人人愛我。總會有人愛你的好也愛你的壞。”
他們相遇的時候都是彼此最糟糕的時候。
周挽是,陸西驍也是。
他那段時間渾渾噩噩,整日遊手好闲、插科打诨,不讀書,抽煙喝酒、打架鬧事,一個接著一個的談戀愛。
可就是這樣,他們才會成為對方無法替代的過去,才會在對方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他們就像兩個孤立的星球。
與眾不同,卻又有什麼被連接,彼此吸引,
在無盡的宇宙中繞著同一個軌道運行。
“周挽,我們之間有太多的逞強和倔強了,我不肯讓步,你不肯回頭,耗了這麼多年,這幾年裡我遇到過很多女生,明豔的,溫柔的,善良的,有野心的,可都沒有一個像你,也沒人能替代你。”
陸西驍一邊抽煙一邊說這些話。
用最混不吝的舉動說著最認真的話。
他呼出一口煙,眉眼模糊在青白煙霧中:“我認輸了。”
周挽心跳漏了一拍。
“周挽。”
他嗓音很沉,仔細聽的話,尾音帶顫。
就像獨自跋涉、翻山越嶺的旅人,經歷過風雪,終於看清了歸途。
他看著周挽,目光很淡,並沒有刻意的深情,但卻藏著難以言喻的萬水千山。
他聲音也是淡的,說:
“我再好好追你一次吧。”
60、第 60 章
當初他們沒有一個正式的告白,也沒有一個像樣的分手。
倉促的開始又結束。
那就全部重新,再來一次。
你不用從過去走出來。
你隻要跟著我,我會創造我們新的記憶,重頭再來。
反正我們都還年輕,全部重來不晚,重新認識也不晚。
……
周挽沒有想過,陸西驍會說這些話。
那麼驕傲的陸西驍。
以至於她跟著他走進陸家大門時,腦子還處於混沌的狀態。
但好在這種混沌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周挽的害怕。
陸西驍顯然是提前跟陸老爺子聯系過,他已經坐在客廳等著了。
當時陸西驍隻說了要回來見他一面,但他現在無事不登三寶殿,陸老爺子當然知道他是因為什麼,看到周挽的瞬間也並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
他還是跟從前一樣,和藹中透著不容輕視的威嚴,衝周挽笑了笑:“坐吧。”
陸西驍拉著她的手,在沙發邊坐下。
佣人端了兩杯茶上來,很快就離開,將偌大的客廳留給他們三人。
“好久不見啊小同學。”陸老爺子說,“哦對,你現在也應該已經畢業了吧,那不能叫你小同學了。”
周挽垂眼:“嗯,已經畢業了,您叫我周挽就好。”
“你今天是和阿驍一塊兒來看我的?”
這話問的隱晦,周挽抿了抿唇,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旁邊陸西驍笑了聲:“我綁來的。”
周挽:“……”
陸老爺子看周挽現在的狀態就能猜到幾分,他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又將茶杯放下,磕在茶幾上,敲出清脆一身。
很輕的聲音,但周挽指尖還是一顫。
“阿驍,我跟你說過的。”陸老爺子也不再賣關子,“她不是那個適合你的人。”
陸西驍插科打诨地笑:“那您說什麼樣的適合我?”
陸老爺子知道他聽不進去,沒直接回答他這個問題:“阿驍,你別忘了你因為她在醫院裡躺過一個月。”
“駱河想要對付的人一直是我,她隻是被牽連的,再不濟,也是因為陸終嶽外頭那兒子,這件事再怎麼怪也怪不到她頭上。”
陸老爺子說什麼,陸西驍就原樣堵回去。
“那她和郭湘菱那事呢?她一個人把陸家耍得團團轉,你還要跟她在一起,難不成以後還想娶她?”
陸老爺子,“你知道別人知道了會怎麼說嗎,陸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陸西驍勾唇,無所謂道:“那你幹脆讓我滾出陸家吧。”
“混賬東西!”
陸老爺子將茶杯擲在桌面,滾燙的熱茶晃出來。
這是周挽第一次見陸老爺子動怒。
這樣被眾人碰到高出的德高望重的老人發起火來自然是威嚴天成。
陸西驍神色不變。
客廳內陷入持久的沉默。
周挽的手指越攪越緊。
終於,陸西驍開口,聲音重新軟化下來:“爺爺。”
陸老爺子一頓。
他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聽到陸西驍叫他一聲爺爺,記憶中他隻有很小的時候才這麼叫他,後來就跟著別人一塊兒叫他一聲“老爺子”。
陸西驍看著他,視線平靜、無畏又堅定:“您應該也知道,我跟陸終嶽不一樣,我不需要一個像我媽那樣的人陪著我、引著我才能走正途,我這些年做到的這一切都能證明。”
“我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決定人生,我也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經歷一次我媽那樣的悲劇,我向來無所謂別人的看法和評價,你不用拿那些去嚇她,逼著她為我著想,我知道我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能做成什麼。”
陸西驍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些。
如果說從前的他渾渾噩噩,那麼現在的他就走在一條康莊大道。
大道上依舊有荊棘和陷阱,偶爾也會迷霧重重,但他很確定那就是他要走的路。
“這是我和她兩個人的事,過去我幼稚不懂事,說的話沒分量,沒辦法,但現在是我說了算,原諒她還是不原諒她都是我說了算,沒人能左右。”
“你和她從前那些約定已經不作數了,你讓她以後不再出現在我眼前,卻沒問過我的意見,這本來就對我不公平。”
“爺爺,你向來看人很準,但兩個人在一起並不是適合就可以的,陸終嶽和我媽就是例子,如果當初他們就離婚了,就不會發生後面那麼多悲劇。”
“我不知道周挽到底是不是適合我的那個人,但她是我唯一放不下的人,是她讓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挺有意思的,除了她,我誰都不要。”
陸老爺子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的孫子,恍惚間他覺得時間過得真快啊,他都快認不出來阿驍了。
他真的已經長大到能獨當一面了。
他和陸終嶽確實不同。
他是野蠻生長起來的,沒有那些少爺病,他說得出做得到,能舍能放。
他今天帶著周挽回來,根本不是來得到他的準許的,他隻是來通知他,正式和過去做個了結。
話都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他的拒絕不僅影響不了陸西驍的決定,還會把他徹底推遠。
陸老爺子看著陸西驍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很啞,沒有了先前的威嚴。
那短短的幾分鍾,他好像突然變老了。
“哪怕她從認識你開始就是利用,你也不在乎了。”
“是。”陸西驍坐得很直,八風不動,淡聲,“隻要是和她,哪怕摔了跟頭,撞了南牆,我也樂意。”
從陸家離開後,周挽的眼淚就沒有停過。
周挽明白陸西驍的用意,她習慣逃避,不敢面對,他就帶她來這裡,逼她和過去的那個自己面對面。
正視那個,虛偽、自私、陰暗的16歲的周挽。
然後他輕輕抱住那個因年少而無助的少女,告訴她,沒關系,你可以是那樣子的,不用為此自卑或不恥。
我愛你,我會愛你的全部。
愛你滿身光環,也愛你滿身淤泥。
……
陸西驍給周挽遞去一張紙巾,並沒有哄著她說別哭。
在某些方面,他們依舊跟過去一樣契合,他給她留足了和過去的自己道別的時間,用流淚的方式。
陸西驍沉默地將車駛到一片墓園外。
是周挽奶奶的墓地。
自從她離開平川市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也沒有來看看奶奶。
她不是沒想過回來,一來是因為寒暑假的機票錢實在是太貴,二來也是因為她總是逃避、不敢回來。
好在當年她幾乎花了手頭所有的錢找了個不錯的墓園,環境幹淨,會有人定期打掃。
墓園裡蕭瑟,周挽看著墓碑上奶奶的照片。
“奶奶。”她輕聲說,“我來看你了,真的……好久不見了。”
她斷斷續續地和奶奶聊了很多。
告訴她自己已經畢業了,在哪裡讀大學,見到了很漂亮的風景,認識了很優秀的人,告訴她,你不在的日子,你的挽挽也有努力長大。
陸西驍始終安靜站在她身側,陪著她。
最後,周挽擦幹臉上的淚,輕聲說:“走吧。”
“嗯。”
他們回到車上。
陸西驍買了回b市的機票。
長大以後,人生總是忙忙碌碌、疲憊不堪,身邊的人來了又走,換了一批又一批,很少有人會長久的停留。
不像年少時,每天到了學校就能看到那些再熟悉不過的朝氣的面孔。
“周挽。”陸西驍忽然開口。
她側頭,嗓音還帶哽咽:“嗯。”
“你記得嗎,我答應過你,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周挽愣了下,思緒再次回到過去。
那時奶奶剛去世,她整個人都陷入絕望和崩潰,是陸西驍趕到她家裡,將她摟進懷裡,她在他懷裡一聲一聲嘶聲痛苦,而他拍著她的肩膀,紅著眼,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說:“挽挽,我在,我永遠都會在。”
……
身邊人潮穿梭。
但好在,他們最終都沒有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