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挽當年高考正好碰上經期,肚子疼,雖不算是失誤,但那分數不能夠隨便選專業,最後選擇了傳媒新聞方向。
她拿到了一個很不錯的工作,從大四學期初就開始實習,順利留下,如今拿到了畢業證,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轉正了。
她租了公司附近的單身公寓,請了一天假收拾屋子。
她獨自一人扛著行李上樓,掃地拖地,擦窗掸灰,等全部打掃完天都已經暗了,周挽將一件件的衣服放進衣櫃,而後打開一個打包紙箱,將其中的零碎物件都拿出來,到最底下,她指尖一頓。
看到照片。
經過歲月,照片都已經有些泛黃褪色。
可少年的模樣依舊那麼清晰鮮明。
周挽不敢細看,很快就拿出來,放進床頭櫃最裡側。
當天晚上,她做了個夢。
夢到她和陸西驍最後那一通電話。
那通電話的最後,他們鬧得很僵。
在她說出那句話後,陸西驍許久沒說話,過了很久,他說,周挽,別讓我再見到你,否則我一定讓你哭著求我。
這或許是那個張揚桀骜的少年,對她說過最狠的話。
早上,她被鬧鍾吵醒。
周挽從床上坐起來,她抬手抹了把眼,湿的。
她也沒在意,很快下床去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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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媒體公司嘛,這些年剛蓬勃發展起來,新人進去總是有幹不完的活,周挽被派了不少活,每天都忙得暈頭轉向。
這個行業,很多人進進出出,新人被當機器使,數不清的零碎活兒,有些資歷的手頭有資源,八面玲瓏,有惜才提攜的,也有頤指氣使的。
但好在,這樣忙碌的日子,沒功夫去想別的,日子總算是過得快一些。
周挽上班半年後,成了全公司最年輕的組長。
她碰到一個好上司,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雖年輕,但平時一絲不苟,也總訓斥人,很多人都怕她,但賞罰嚴明,惜才,提攜了周挽。
周挽很感激她。
可就在她成為組長的一周後,上司卻忽然被辭了。
很突然,誰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她向來不苟言笑,不招恨,但也不被喜歡,她收拾工位的那天,隻有周挽幫她一起收拾。
周挽抱著紙箱送她到電梯。
上司制止她:“就到這吧,你快回去吧。”
“李姐,東西這麼多,我幫你一起拿下去。”
上司笑了笑,說:“你還是太年輕。”
周挽一頓。
“我被辭退是因為惹了大老板不高興,你現在跟我撇清關系還來不及,還要送我,不怕被牽連啊。”
如果是個莽撞些的新人,這時候或許還會講求義氣,堅持送她下樓。
但周挽沒有。
她過早就開始接觸這些人情世故,知道李姐說的是對的,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自己不能失去這份工作。
李姐知道周挽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通,拍了拍她肩膀,從她懷裡拿過紙箱,說:“好好幹,周挽。”
“嗯。”
她有些艱難地應聲,為自己此刻的選擇愧疚不齒,“對不起,李姐。”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換作是我也會跟你做一樣的選擇。”
電梯門合上之際,她看著周挽輕聲說,“周挽,不管怎麼樣,我希望你能做自己,以後的路或許不容易,你要勇敢且堅定。”
……
最後半句話,周挽在當天下午就明白了意思。
李姐走後,部門部長位置空缺,大老板提了她的位置,讓她接任,24歲就當上部長,不怪公司裡有闲話。
她們說,她跟大老板有不正當關系,是她跟大老板吹了枕邊風,才辭退了前部長,自己坐上這個位置。
24歲的周挽,溫潤又安靜,長得美,性格柔順,沒有脾氣。
是承受這些謠言的最好人選。
而李姐最後給她說的那前半句話,周挽是在一個月後才知道什麼意思的——
周挽,不管怎麼樣,我希望你能做自己。
周五晚上,有個新項目應酬,老板讓她陪著一起去。
這也是正常事,身為部長,總是逃不掉這些應酬的,周挽提前吃了兩顆過敏藥,一起去了最繁華的一家會所。
這些年,她學得圓滑了些,會用些漂亮話逃過酒還不拂人面子。
可多少總得喝點。
即便吃過過敏藥,周挽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這回酒精沒上臉,表面看來沒有絲毫的異樣,隻有周挽知道,她的心率在不斷攀升,有些心驚。
她借口去衛生間,到廁所催吐,將剛才的酒全部吐了出來。
心率這才重新降下去。
如此反復,嗓子眼都火辣辣的疼。
到後來,周挽不敢再催吐。
好在,終於結束了。
老板送走客戶,而後轉身扶上周挽的手臂:“挺晚了,小周,要不你坐我車回去?”
“不用了黃總。”周挽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怎麼好麻煩您,我朋友正好在附近,一會兒會順路來接我。”
“我記得你是住公司旁邊吧,那也順路,走吧。”他摟上周挽的腰,指腹在她腰間輕輕蹭了下。
因為他的動作,周挽渾身不適,汗毛倒立。
她忽然意識到李姐的話是什麼意思,而她又是因為什麼才惹怒了老板被辭退。
“小周,你是我們公司裡最年輕有為的一個。”黃總說,“以後肯定也是要不斷往上升的,所以說,選擇很重要,做出正確的選擇就能事半功倍。”
周挽被他攬著往外走,聽著他意有所指的話。
因為喝酒,她心率不斷往上攀升,心慌頭暈。
她強逼自己鎮定下來想辦法。
好在,剛走到外面,迎面走來一個男人叫著“黃總”,看來是認識的,周挽趁機遠離他幾步遠,站到一旁。
“黃總。”周挽禮貌頷首,波瀾不驚,“那我先回去了。”
又來了旁人,黃總也不好再光明正大的,隻好點點頭同意,又關心地囑咐她路上小心,到家後給他發條信息。
旁邊那人看向她的眼神果然變得不一般。
年輕漂亮的女人在職場中,總是會被戴著各種有色眼鏡審視輕看。
周挽覺得惡心極了,想吐,敷衍地點了頭,轉身快步離開。
到後來,從快步變成跑著,她一直跑到外頭的馬路邊,冷風一吹,把她胸口那團惡心終於吹散了些。
最後那幾杯酒還沒吐出來,周挽覺得渾身不舒坦,渾身熱,心率也在不斷飆升,腦袋暈得迷迷糊糊。
她想吹會兒風,再進去找衛生間把酒吐了。
深夜的b市,燈紅酒綠,喧囂熱鬧,川流不息的車和人,熱鬧又孤單。
周挽獨自一個人靠在路邊的欄杆上,她穿了件米色的連衣裙,到小腿,底下是一雙單鞋,腳背窄瘦,青筋隱現,在這樣的城市中,看上去單薄又有種別樣的吸引力,像是一方淨土。
但這會兒周挽沒法注意周遭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她眉頭緊鎖,半闔著眼,隻希望這夜風能再大些,好將她身上的酒氣都吹散。
過了好一會兒,腿都站麻了。
周挽輕輕跺了跺腳,想走了,與此同時,她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
不管過去多少年,她都不會忘記的聲線。
磁沉、低啞,帶著散漫的笑意,吊兒郎當,痞氣,又是自在隨意的。
她沒法控制,視線倏的朝聲音的源頭看過去。
確切地講,在當下,她覺得自己是喝醉了將別人錯認成了陸西驍。
世界那麼大,中國那麼大,就連b市都那麼大,青春時就分開的人哪裡有那麼容易重逢。
可她就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張陸西驍的臉。
這麼多年過去,他變成熟了,瘦了。
如果說從前他是一把這世上最鋒利的劍,那麼現在的陸西驍就是在烈火中滾過的帶著火光的淬煉完成的劍。
他靠在牆上,頭發被風吹亂了些,白襯衫解開一顆扣子,被風掐出利落凹陷的腰線,寬肩窄腰,看得出鍛煉的痕跡。
他抽出一支煙,咬在齒間。
旁邊的長腿女人便拿出打火機,一手幫他擋著風,靠過去給他點煙。
陸西驍也配合地低下頸,點燃,深吸一口,側頭呼出煙霧。
側頭時,他視線落在周挽身上。
不過一秒,他就平靜地移開,又轉過去跟對面幾人繼續談天說地。
像是根本就沒認出她來。
周挽很輕地眨了下眼。
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否則她不可能朝陸西驍走過去,甚至在她一步步走過去時她都還不確定眼前的人到底是真的陸西驍還是她的幻覺。
她隻是想確認一下。
於是她開口:“陸西驍。”
對面指間夾著煙的男人忽然散了笑意,他丟了煙,大步上前,步履生風,他褪去偽裝的疏離淡然,動作粗魯地拽著周挽的領子將她推到牆上。
風月場外的男女事總是格外吸睛,更不用說主角還是帥哥美女。
陸西驍從來不喜歡被人這樣盯著看笑話。
可這一刻他什麼都管不了。
那一腔的火他藏了六年,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到今天終於找到了宣泄口。
周挽被他推上牆時肩胛骨重重裝在石磚上,疼得她眼淚差點就出來。
可陸西驍絲毫沒有松手,掌心用力抵在她肩頭。
“周挽。”
他聲音都是從喉嚨底惡狠狠地磨出來的,相較周挽模樣的文氣溫柔,他瘋得像是想要殺人,他眼眶通紅,不知是因為暴怒還是不甘。
“周挽,你還敢出現,你還敢出現。”
他身上混雜酒精和煙草的氣味,咬牙一字一頓問,“你是不是想死?”
52、第 52 章
周挽被粗魯對待,肩膀骨都要被撞碎了,疼得她皺緊眉頭,可同時,她又忽然覺得安心極了,也累極了。
就像倦鳥歸林、孤舟歸港。
她奔波流離的這一生,似乎到這一刻,終於可以停下來歇一歇腳。
可也隻有幾秒,周挽就從那酒醉中清醒了。
她眨了下眼,看著眼前的陸西驍,過往的回憶都擠進腦海中。
少年的笑,少年的光芒,少年的驕傲,少年彎曲膝蓋下跪,少年的血,少年的自尊與卑微。
她錯了。
她早就答應過陸老爺子,也答應過自己,再也不出現在陸西驍面前。
一塊傷疤就得安安靜靜的,不能總是反復,否則就永遠好不了。
隻是剛才那一瞬間實在太突然。
突然到,她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來不及想,隻想確認眼前人是不是她六年沒見的那個少年。
誰能想到,大到看不到頭的城市,川流不息的街道,她真的能在這裡遇到陸西驍。
她渾身一震,怔愣片刻後,下意識的想逃。
可被陸西驍禁錮在方寸之間,又能逃到哪裡去。
他們之間最後那通電話,他說過的,別再出現在他眼前。
周挽看著他通紅的眼睛,憤怒、不甘、痛恨,她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悶在胸腔裡那些酒又開始作祟,在她胸口翻江倒海,頭越來越暈,手腳發軟,心率也不斷往上升。
周挽眼前發黑的瞬間,隻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穩穩託住了她的腰。
……
周挽很輕,倒在臂間時一點都不沉,像是一張飄飄蕩蕩的紙片,連抱著都沒有實感。
陸西驍抱著她,後知後覺地聞到了她身上的酒味。
他當然記得,她酒精過敏,不能喝酒的。
一喝酒她身上就會起紅疹,可現在卻沒有。
這麼多年過去,連過敏的症狀都變了。
身後眾人第一次看到陸西驍臉上顯出焦急的神色,讓人叫救護車。
再醒來時不是在醫院。
周挽讀大學前幾乎是時常泡在醫院裡的,不睜眼就能聞出醫院裡的消毒水味,但現在不是,空氣中有一股很淡的香薰味,混雜很不相融的煙草味。
周挽睜開眼,從床上坐起來,頭還有點暈。
她按了按太陽穴,抬起眼來觀察四周,是一間很大的臥室,空蕩又整潔,沒什麼人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