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雲家人嗎?」皇上看向了我。
我慌亂地垂首搖頭,瑟縮著道:「不、不是,我是因為喜歡木偶,自己做著玩的…」
「發抖做什麼,是怕朕會吃了你嗎?把頭抬起來吧。」皇上沉聲吩咐我。
微寒的山風拂過臉頰,腳下的春筍正在冒頭。
我猶豫片刻,怯怯抬頭,與皇上四目相對。
8
伺候皇上的公公眸光一凝。
皇上一怔過後,抿著唇問我:「你今年多大了?」
「我……不確定。」我膝蓋一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窩囊地道:「皇上恕罪,我若知道您的聖駕經過此處,今日一定不會叨擾您的。」
皇上卻並未理會我的後半句話:「不確定?為什麼連自己的年紀都不確定?」
「我是阿爹收養的姑娘,他說撿到我時我還是個奶娃娃,看著四五歲。如今十七年過去,眼下應該有二十一二了。」
皇上的手微微一抖,拇指不停地摩挲著衣袖:「那你養父如今身在何處?」
「他死了。」
皇上沉默片刻,又問我住哪,非要去參觀竹林裡那間破舊的小木屋。
他轉悠了一圈,目光忽然落在床邊擺著的木偶娃娃上。
木偶娃娃穿著紅裙,扎著兩個長辮子,憨態可掬地朝著他笑。
Advertisement
他與太監對視一眼,轉頭便問我:「這木偶娃娃從哪來的?」
「阿爹說,他撿到我的時候,我懷裡就揣著這隻娃娃。」
這是蕭霜降特意從雲家幫我帶出來的娃娃,和小公主那隻一模一樣。
皇上抿著唇,眸光愈發明亮。
「你此前一直住在這裡嗎?」
我搖了搖頭:「小時候住在京郊西南方的山上。阿爹一直躲在山裡,不與外人打交道。他撿了我,是希望我給他養老送終。」
「爹死前才告訴我真相。他說他是在竹林附近撿到我的,讓我回那邊住,沒準還能遇上我的親生父母。」
皇上難掩激動神色,但他到底謹慎,又傳了兩個宮女過來,低聲吩咐了兩句。
太子和睿王此刻也趕了過來。
聽公公說完事情經過,太子面上浮現鄙夷之色:「父皇,此女雖然與您生得頗像,但世間面相相似之人千千萬萬,此等鄉野孤女,怎可能會是……」
他這話還未說完,便被睿王給打斷了。
「可不止模樣,走失的時間和地點都能對上。」他嘴角噙著一抹笑:「太子急什麼?讓兩個宮女驗一驗不就知道了嗎?」
皇上溫和地看著我:「你聽宮女的話,先驗一下再說。」
君命不得違抗。我不明所以地跟在宮女身後,渾身瑟縮不已,任她褪下我的衣裙,在我身上仔細打量。
半炷香的工夫,她幫我穿好衣服,下了馬車,俯身跪在皇上面前。
「奴婢檢查過後,發現姑娘周身隻有一處印記,在後腰處,呈梅花狀。」
皇上怔怔看著我,剎那間紅了眼眶,終於將情緒宣泄了出來。
「是朕的婳婳,是朕的婳婳回來了!」
喬婳,是先皇後所出公主的閨名。
9
自圍場相逢後,我便被皇上帶進了宮。
看著我與先皇後肖似的容顏,他堅定地認為我就是他失蹤多年的女兒。
我成了喬婳,封號朝寧公主。
皇上子嗣單薄,隻有兩個兒子。如今乍然多了我這個女兒,疼愛得緊,什麼好東西都往我宮裡送。
「婳婳,你想要什麼,和朕說,朕給你找來。」
我總是恭順溫柔地謝恩,從不和他提任何要求。
越是這樣,皇上便越發覺得對我虧欠良多。
在皇上再一次開口問我要什麼時,我思考了一下:「女兒喜愛木偶,聽聞雲家擅演木偶戲,能否讓他們入宮表演給女兒看?」
「這有何難?你少時就愛看雲何琛表演木偶戲,朕明日便讓他入宮。」皇上想也不想,立刻答應:「日後若是想看,你隨時喊他便是。」
雲何琛,正是我爹。
翌日,我端坐臺上,一身華服,垂眸睨著向我叩首行禮的雲何琛。
他姿態謙卑,畢恭畢敬,隻可惜與我隔得太遠,看不清我的面容。
我緩緩抬手:「演吧。」
他微微一怔,似乎覺得我的聲音耳熟。但也隻是一怔,什麼都不敢說,牽動絲線,演了一出木偶戲。
我很配合地鼓掌,笑吟吟地問他:「本公主沒盡興,還有嗎?」
我知道,他這幾年患上痛風,不能長時間表演木偶戲。於是,他定了個規矩,一天隻演一出戲。
一出戲便能賺上五錠銀子,加上賞錢,絲毫不用擔心生計。
可在我面前,他不能拒絕:「有的。」
他又演了一出新戲,可我依舊興味盎然地瞧著他:「還有嗎?」
雲何琛的手一頓,抿著唇道:「有……」
我一連讓他表演了四個時辰,雲何琛累得滿頭是汗,胳膊抬起來都有些費力。
在我再一次問他「還有嗎」時,他終於給了我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草民才疏學淺,已經沒有什麼戲可以表演給公主看了。」
「哦,這樣啊。」我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可我還沒盡興呢。要不然這樣,你重新再演一遍吧。」
最後,雲何琛幾乎是被人攙扶著離開,走的時候如蒙大赦。
「對了。」我輕聲開口,喊住了他。
他身形一頓,怔怔回頭看向我:「公主還有什麼吩咐?」
「我很喜歡你的木偶戲,明天繼續。」
雲何琛沉默片刻,看了眼自己酸得動不了的手:「是。」
他嘴上答應,但我知道,他會去幫救兵。
果然,第二天來我宮裡的人不是雲何琛,而是太子和雲汝。
雲汝前些日子病了一場,今日還是第一次見我。
瞧見我後,她有些愕然:「公主瞧著……好生面熟。」
我笑吟吟地望著她:「是嗎?」
聽見我的聲音後,她臉上的表情瞬間凝滯,又仔仔細細看我片刻,這才按捺住情緒:「公主昨日讓我爹接連演了七個時辰的木偶戲,連口水都沒讓他喝。」
「我爹的手酸得抬不起來,今日無法入宮表演,特讓我來向公主告假。」
太子許是覺得我出自鄉野,饒是有皇上疼愛,也不大能上得了臺面,總是對我頗有幾分不屑。
「喬婳,你是不知道如何為人處事嗎?怎麼能讓孤的嶽丈連演七個時辰?」
我垂著頭,滿臉歉意地看著太子:「實在對不住。木偶戲太好看了,我喜歡得緊,這才失了禮數。」
「這樣吧,等雲老爺身子好些,我便請他夫婦入宮,好好賞賜一番。」
我這人,守信用,說到做到。
沒幾日,我便召了雲何琛夫婦入宮,賞賜了一堆珠寶,歉疚地道:「那日是本公主不好,傷了你的手。」
「公主折煞草民了。」雲何深順從地領了那些珠寶。
我又給他夫婦二人賜了一碗湯:「這是父皇給我補身子的湯,今日小廚房熬得多,便賞給你們吧。」
當著我的面,他們將碗裡的湯盡數飲下。
當天夜裡,身懷六甲的雲夫人回府後腹痛難忍,沒多久便下身見血。
雲汝聽聞這事後,連忙派太醫去雲府查看。
太醫到的時候,雲夫人已經滑胎了。
雲何琛見心心念念的兒子倒在一淌血水裡,整個人哀慟不已。
我和阿姐死時尚且堅韌的他,如今卻滿臉淚水。
太醫說雲夫人滑胎,是因為喝了墮胎藥的緣故。
雲何琛細細回想過後,斷定雲夫人今日的吃食和往常一般無二。
唯一的區別,便是她在宮裡喝了我賞賜的補身湯。
聞言,雲汝瘋了般衝進我的宮裡。
「喬婳,我家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害我爹,傷我娘?」
10
我像一隻受驚的小鹿,怔怔看著她。
「太子妃在說什麼?」
「裝什麼裝啊?我娘已經有了六個月的身孕,你讓她喝墮胎藥,她差點一屍兩命你知不知道?」
「我娘的年紀本便大了,因著此次滑胎,身子徹底傷了!」
不知為何,聽她說這句話時,我心中忽然湧起了一陣快意。
我永遠不會忘記,繼母入府後是如何苛待我。
十歲時裁的袄子,我一直穿到十五歲。
冬日裡,我總有一節手腕和腳踝露在外面。
繼母說別在女孩身上費太多錢,便讓我縮衣節食。
起了高燒,我渾身打顫,她不肯給我請郎中,眼睜睜看著我陷入昏迷。
若不是蕭霜降為我去藥鋪抓了藥,隻怕我活不到現在。
可惜此刻,我不能展露出我的歡喜。
我隻能在面上浮現一抹哀戚:「我給的就是補身子的湯,怎麼可能是墮胎藥?」
太子寵愛雲汝。佔著有太子撐腰,雲汝死死攀咬著我。
太子聞訊而來,沉著張臉,冷聲道:「孤要讓父皇知道,他寵愛的女兒究竟是怎樣一副蛇蠍心腸!」
他將此事捅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並不相信:「婳婳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
「她先是讓雲何琛演了七個時辰木偶戲,差點廢了他的手,後來又給柳氏灌下墮胎藥。此等心腸,著實惡毒。」太子向皇上告狀。
「前者,是因為婳婳心思單純,喜愛看木偶戲,沒考慮那麼多罷了。至於後者,」皇上沉吟片刻:「那便查吧,查清之後也能還婳婳一個清白。」
雲汝冷冷地睨著我:「等下查清楚了,我看你如何收場?」
可查了一天,任他們如何審問宮人、翻找藥碗,也查不到任何證據。
畢竟,宮人當天真的煮多了補身湯。
而墮胎藥,是蕭霜降幫我買的。
藥渣和藥碗他也會清理幹淨,我無需擔心。
這件事查不到我的頭上,皇上反而覺得我好心賞賜,卻蒙受了冤屈。
他愈發心疼我,連帶著看太子夫婦也分外不喜,蹙眉問道:「你怎麼連自己的妹妹都不相信?」
「是啊。」睿王剛巧入宮,聞言感嘆:「妹妹受了天大的冤屈,我這個做哥哥的實在心疼得緊。」
他從集市裡買了許多新鮮有趣的玩意,讓人送進我的宮中。
這已經是睿王第六次往我宮裡送東西了。
這次,我接下了東西,看著一直沒有離開的睿王:「二哥還有什麼別的事嗎?」
睿王深深看了我一眼,屏退宮人,合上殿門:「今日太子所作所為,別說妹妹心寒,我這個二哥也替妹妹委屈。」
他在向我示好。
我含笑看著他:「二哥想說什麼,不妨直說。」
睿王抿著唇:「妹妹有沒有想過,他今日如此待你,若是日後登基,你該如何自處?」
我面上笑意不減,並不答話。
「或者妹妹有沒有想過,其實……」他微微挑眉,眸光幽深:「能登基的,並不止他。」
太子是皇上寵愛的貴妃所出,剛巧又是長子,雖然文韜武略皆尋常,但依然被封為太子。
而睿王雖是宮女之子,但自小聰穎,才情也在太子之上。
處在這個位置,不想往上爬是不可能。
睿王,生了爭儲之心。
我捻起一顆酸棗送入口中:「二哥的意思,我都明白。」
「妹妹若願出手相助,日後便是長公主。」他盯著我的眼睛,向我承諾。
「長公主不長公主的,並不重要。」我以手支頤,笑眯眯地問睿王:「重要的是,二哥怎麼讓我相信,你有本事坐上那個位置?」
「萬一我押錯了寶,豈非萬劫不復?」
睿王壓低聲音,一隻手落在了我的肩上:「妹妹果然是個心思重的人。說吧,想要二哥做什麼?」
「兩件事。一是讓雲家三爺和離,然後砍下他的腦袋,送給我。」
睿王聞言,噗嗤一笑:「妹妹似乎……很討厭雲家呢。」
「二是殺了雲家大爺,留全屍,置於房中。」
「二哥若能完成,那我日後任二哥驅策。」
睿王走後,蕭霜降自屏風走出,嫌棄地用帕子擦著我的肩膀。
他坐在榻上,把我抱到他的腿上,在我肩頭嗅了又嗅,似乎極為不滿。
「這裡,被他弄髒了。」
而後突然低頭,一口咬住我的肩膀,疼得我倒抽一口涼氣,伸手就要捶他胸口。
蕭霜降單手抓住我的手腕,下巴擱在我的肩上:「這裡得留我的味道。」
11
睿王做事幹淨利落。
沒多久,我那三叔結識了個青樓姑娘,上頭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