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姑娘是怎麼哄他的,他不僅想給姑娘贖身,還要娶她為妻。
雲家覺得有辱門楣,自然不肯,他便天天鬧著。
為了那姑娘,他提出與三嬸和離。
三嬸原是不肯,後來看他實在荒唐,徹底死了心,拿著和離書回了娘家。
翌日起,三叔再也沒有回家。
雲家以為他在青樓過夜,便派人去青樓尋他,可他的相好卻說三叔並不在此。
狐疑之際,一具無頭屍體出現在雲府門口。
從身形、打扮、穿著等判斷,此人正是消失幾日的雲家三爺。
他臨死前受了凍,堪堪要凍死時,又被人割了腦袋。
雲家炸開了鍋,一時間人心惶惶。
他們想去找三叔的頭顱,可怎麼找得到呢?
他的頭啊,被睿王用方巾包著,送到了我這裡。
掀開包袱時,睿王以為我會受驚或者失態。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三叔死不瞑目,一雙眼睛正直勾勾地望著我。
我衝三叔笑了笑,轉頭讓蕭霜降將他的頭顱燒了。
三叔一向沒什麼仇敵,睿王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他們想破腦子也想不出究竟是誰殺了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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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還能說是意外,兩個卻未免過於巧合。
過了兩日,雲家大爺被人發現中毒身亡,死在屋中。
最令人頭皮發麻的,是他的屍體邊,擺著一具沒有五官的小木偶。
可仔細看看,這小木偶的身形姿態,頗像是十五年前,阿姐做出來卻被放火燒了的那個木偶。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家書上的那句谶言,心底發寒,人人自危。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你清楚地看見自己的頭上懸著一把刀,可你不知道這把刀什麼時候落下來,取走你的性命。
你隻能在屠刀的陰影之下,懼怕地度過每一日,甚至來不及為親人的死亡而難過。
這是六歲的我所親歷的事,他們也該來體會一二。
睿王幫我辦成了這兩件事後,開始索取報酬。
近來戶部尚書致仕,太子給皇上推薦了自己的舅舅,睿王則希望皇上能擢拔他舉薦的徐琅。
是日,皇上來宮中看我,卻見我披著件薄紗鬥篷,立在海棠花樹下怔怔發呆。
「婳婳這是怎麼了?怎生心情這般不好?」
我一開始還不肯說,耐不住皇上再三詢問,終究忍著眼淚,哽咽地告訴他:「太子妃似乎很不喜歡我。」
我是改了容顏,可皇後本身便與我娘生得相像,真正說來,其實沒有太大變動,細看一下,依稀能看出往日的容貌。
也正是因此,雲汝才會在見到我的第一眼便打心底生出厭惡。
「發生了什麼?與朕仔細說說。」
「內務府新得了一袋螺子黛,本是要分一點送到我這,結果太子妃得知後,讓人全送進了東宮。」
「女兒倒不是因為螺子黛生氣,隻是擔心太子妃不喜歡我,連帶著太子哥哥也厭惡我,這讓我如何自處?」
我看了皇上一眼,絞著帕子,怯生生地道:「有些風言風語本來不該和父皇說,可女兒實在忍不住……」
皇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婳婳,你但說無妨。」
「他們說,在我回來之前,父皇是最疼愛太子哥哥的。可我出現後,父皇將寵愛分了出來,太子哥哥這才對我不滿。」
聽聞螺子黛的事情時,皇上並沒有什麼反應,似乎隻是看女孩們爭風吃醋。
可聽了我後面的話後,他的臉色沉了下來,緊緊鎖著眉,冷喝道:「放肆!朕疼愛誰,他管得著嗎?朕還在這位置上,他就想指揮朕了?」
皇上親自帶我去了東宮,命太子妃將內務府送去的螺子黛交還給我。
本來隻是想借此事敲打一下太子,可他在東宮裡恰好撞見到了一張家書。
是太子舅舅寫給太子的書信,昨夜剛剛送入東宮。
蕭霜降得知後,夜裡告訴了我,又在黎明前將信紙擺在文竹下。
皇上注意到文竹下壓著的紙,讓人取了過來。越往下看,他的臉色便越是難看。
其實信中說的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太子舅舅再次提醒太子,說戶部尚書之位空缺,還說雖然貴妃早逝,但他們永遠是一家人,他會舉全族之力託舉太子。
皇上不會允許任何人凌駕於皇權之上,他氣得手都在發抖,狠狠呵斥了太子一頓。
「朕還沒死,你就迫不及待地往朕的朝堂安插人了嗎?」
太子被罰了禁閉,他的舅舅自然無緣尚書之位,睿王手下的徐琅頂了上去。
睿王對此很是滿意:「妹妹果然不負所託。不過我想問問妹妹,你是怎麼知道那封書信的?」
我沒有回答,慢悠悠地品著從安吉呈上來的白茶。
睿王是個審時度勢的人,見我不願細說,也沒有追問,又一次將手扣上我的肩膀,輕輕俯身,在我耳側吐息如蘭。
「那妹妹,我們……合作愉快。」
我這廂剛消停了兩日,雲家那邊又出事了。
這次的事情倒是一起意外,與我無關。
我的一個小堂弟,突然驚厥昏迷,醒來後高燒不斷,口中一直念叨著「救命」,請郎中看也無濟於事,昨日夜裡咽了氣。
府裡接二連三地死人,所有人都認為是流言作祟,惶惶不可終日。
雲何琛再也坐不住了,進宮找了雲汝。
雲家百年來,最逼真的木偶隻有兩個。
一個是阿姐所制,已經被他燒了。
還有一個,就是放在東宮裡的蕭霜降。
他懷疑到了蕭霜降的身上。
雲何琛將谶言和雲家近來發生的事告訴雲汝,追問家主大比那日的木偶究竟是不是出自她之手。
「你也上了我們雲家宗牒,若真要屠族,你豈能幸免?」他苦口婆心地勸。
雲汝一開始不肯承認,但看此事關乎人命,終究頷首:「是雲鳶所制。」
雲何琛並未怪她隱瞞此事,隻輕輕嘆了口氣,做了決定:「鳶鳶身上流著雲家的血,又是第八世女,難怪近來雲家怪事頻出。」
「如今她已身死,隻要除了她的木偶便可。」
於是,他們決定放火燒掉蕭霜降。
11
在宮裡放火燒掉蕭霜降,並不合規矩。
雲何琛便決定先將蕭霜降帶出宮去。
他似乎有點畏懼蕭霜降,特意拿紅布遮住了他的頭臉。
我是在宮道上碰見他的。
「雲老爺行色匆匆,這是要去哪呢?」我看向了他身後的木偶:「這不是太子妃所制的偶人嗎,怎生在你手上?」
雲何琛連忙給我行禮,解釋道:「太子妃如今尊貴,不會再表演木偶戲了。她說這偶人擺著也是無用,倒不如放回雲家去。」
身後,紅布覆面的蕭霜降不動神色地朝我輕輕勾了勾手指。
「無用嗎?」我莞爾一笑,走到雲何琛身邊,在衣袖的掩蓋下悄悄牽起了蕭霜降的手:「本公主倒是喜歡他,就送到頤明宮吧。」
雲何琛愕然:「可這……」
「怎麼?你不願意?」我收了方才的好顏色,冷冷質問他。
「不是。」雲何琛急得滿頭大汗,半晌才編出了話頭:「這木偶精美絕倫,是我雲家的鎮宅之寶,不得隨意贈人。」
「可你剛才不是說他無用嗎?」
我一個耳光打在他的臉上,厲聲喝道:「本公主剛才不過客氣點,你倒是會蹬鼻子上臉了?」
「今日要麼把這木偶送進頤明宮,要麼你就死在這裡,你自己選吧。」
在絕對的強權面前,他沒有反抗的餘地。
立刻死和日後死之間,他自然選擇了後者。
雲何琛惶恐地看著我:「是……草民立刻送進公主宮中。」
「慢著。」我喊住他,將蕭霜降從宮人手裡接了過來:「本公主自己來。」
蕭霜降是個孤僻又喜淨的人,討厭和別人有肢體接觸,還是坐上我的步輦回去吧。
在宮道上,蕭霜降如同一隻尋常木偶,一動不動。
可紅布下那雙眼柔情似水,正悄悄盯著我。我攏在袖子裡的手與他緩緩相覆。
許是認定了此刻無論他做什麼,我都無法發作。蕭霜降的膽子愈發大了,調整了一下姿勢。
隨後,與我十指相扣。
拇指輕輕摩挲著我的虎口,一下又一下,明明沒有溫度,我卻感覺到了一絲灼熱。
我帶著蕭霜降回到頤明宮。
才合上殿門,他便一把扯了紅布,委屈巴巴地望著我:「我今日差點就要被燒死了。」
「禍害遺千年。放心吧,你這種禍害能活千百年。」我用絲帕幫他擦拭身子。
蕭霜降半眯著眼,將頭擱在我的肩膀上:「你不怕雲何琛去找雲汝撐腰,把我強行要走嗎?」
「不怕,我等下先去找皇上。這種小事,他會依依我的。」我用手指順著他長長的頭發,認真告訴他:「有我在,你隻管安心。」
蕭霜降輕輕笑了起來,將我的手摁到他的唇邊:「那麼現在,我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你身邊了。」
雲何琛果然去找了雲汝,雲汝又搬出太子,想強行要回蕭霜降。
皇上對此不屑一顧,呵責太子:「一個木偶而已,你妹妹喜歡,隻管要去便是。」
「你身為儲君,莫非連這點事情都要斤斤計較嗎?」
太子被他說得啞口無言,隻好帶著雲汝悻悻而歸。
雲汝還在軟磨硬泡,可漸漸的,太子已經懶得管這事了。
我和睿王聯手,一個在前朝玩明的,一個在後宮玩陰的,太子在聯合圍剿之下,節節敗退,哪裡還有心思耽於兒女情長,管雲家的事?
太子復盤之後,突然發現,他的不順之路是自我入宮後開始的。
於是,太子便想將我踢出宮去。
他和皇上說,朝寧公主年歲已長,若是尋常皇室公主,如今不僅已經成了親,恐怕連孩子都有了。
睿王卻說,我才回宮不久,應該好好陪著皇上,倒也不用急著讓我出嫁。
此時,太子給了個提議。他說戶部尚書徐琅一表人才,剛好尚未娶妻,著實是個良配。
徐琅是睿王的人,我朝驸馬能照常參政。
太子本便無意拉攏我,我若和徐琅成親,和睿王的聯盟便會更加牢固。
他將我徹底推給睿王,睿王便領了這份情,不僅沒有反對,還順著太子的話頭,說徐琅甚好。
皇上思索片刻:「婳婳早到了適婚的年紀,確實也該成婚了。」
「徐琅……朕也覺得很好。」
皇上有意為我和徐琅賜婚的消息不脛而走,傳到我這裡時,我還在給蕭霜降裁剪新衣。
公公給我送來徐琅的畫像,笑吟吟地道:「公主,徐氏是百年望族,徐尚書又中過探花,還是京中久負盛名的美男子,當真是個佳婿,皇上滿意得很。」
「皇上讓老奴探探公主的口風,公主滿意否?」
我展開畫卷。畫中人眉目疏淡,謙和溫潤,確是個清雅矜貴的世家公子。
太子很聰明,他選了一個皇上、睿王和我都無法拒絕的人。
片刻之後,我合上畫卷,笑著看向公公:「勞煩您告訴父皇,一切聽憑父皇做主。」
這話說完,掩在屏風後的蕭霜降似乎動了一下。
他在人前一向克制,今日卻有些沉不住氣。
公公還沒跨出頤明宮的門檻,他便自屏風後走出,重重合上殿門,低頭睨著我。
「畫卷裡的那人,很好看嗎?」蕭霜降咬牙問我。
「挺漂亮的。」我將徐琅的畫像遞給了他:「或者你也看看他的模樣?當真還不錯。」
他冷嗤了一聲,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你這便想嫁人了?那我呢,我怎麼辦?」
12
庭院深深,宮殿蕭瑟。
蕭霜降靜靜望著我,等著我回答。
我隔空描摹著他精致如畫的眉眼:「可你是木偶啊。蕭霜降,你不是人。隻是個木偶,你要我怎麼辦呢?」
「木偶又怎樣?」他擒著我的手腕,帶著我一步步後退,將我拉到屏風後,抵在牆上。
那張極具視覺衝擊力的臉在我面前驀的放大,他的聲音帶了點蠱惑:「你不是喜歡我的嗎?」
我輕輕後仰,拉開與他的距離:「我怎麼會喜歡木偶呢?」
「當真不喜歡嗎?」
他將我的手放在他的頰側,眼波流轉,宛若春水細流,令人心旌搖曳。
「我的眉眼是你吻開筆墨暈染,我的皮囊是你按照喜好所畫,我為你而生,和你才是天生一對,不是嗎?」
「在你面前,我可以把謙卑溫柔變成絕對,對錯都依你,舉止皆聽你。」
蕭霜降低頭,用另一隻手摩挲著我的唇:「主人,你的心火豈甘心揚湯止沸?」
我偏開頭,閉上眼睛:「蕭霜降,把手放下,別太放肆了。」
「放肆了嗎?」他的手緩緩下移,按住了我的心口:「那主人解釋一下,你的心為什麼跳得怎麼厲害?」
「是不是對我這個木偶動了情?」
我的呼吸一滯。
蕭霜降說得沒錯,他的眉眼是我照著自己的喜好描摹,他的一切都是我最喜歡的樣子。
平日裡隻是在旖旎曖昧,此刻驟然被他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我卻狼狽忐忑得不知該進該退。
「蕭霜降。」我啞著嗓子喚他的名字。
面前籠罩著一片陰影。陰影覆下,又將我輕輕託起。
蕭霜降將我懸空抱在懷裡:「不喜歡我,聲音怎麼啞成這樣?」
「而且你發現了嗎?你根本沒有把我推開的打算。」
他輕笑時,眼角那顆朱紅的淚痣也跟著波動,像是開在臘月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