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戴紅花走馬上任第二天就去了我家,備下厚禮去我家求親,卻得知我嫁作陳家婦的事。
那天他在我家門前坐了很久,沒等到我爹賭錢回家,隻愣愣嘟囔了句:「我怎麼就回來晚了呢?」
虞臨川第二天得了這大消息,腦子裡就動了想法。
畢竟陳家雖是當地首富,但終是商戶,陳允君還是個半死的鬼。
而方敬之當上了官,若我能嫁給他那才是一本萬利。
陳家堂上,他循循善誘:
「好閨女,你和方家小子有婚約,你嫁給他我千萬個同意,實在不行我把那三十兩還了!」
等他當上了縣令老丈人,誰還敢攔他賭錢?
陳夫人臉白了,看著我的眼神有些茫然。
我拉著陳允君的衣袖,看見他嘴唇抿成了一條線,紅彤彤的眼眶合上了。
我愣了許久,隻等虞臨川又過來拉我,這才醒過神。
「同鄉多年,我合該恭喜方家哥哥能榮歸故裡。」我道。
虞臨川沒想到我會說出這麼句話。
「你扯什麼亂七八糟的,嫁給縣令你還不美死?」
可我卻扯了扯陳允君的衣袖,甜膩膩喚了句:「相公你說是不是?」
話落,廳內落針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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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允君合著的眼驟然睜開,看向我時睫毛都顫了顫。
「你……」
「我和新上任的縣令是同鄉,我們夫妻一體,合該一起恭喜他呀。」
我笑得眉眼彎彎,陳允君眉頭皺得像打結。
陳夫人第一個笑了起來:「好兒媳,真是我們陳家的好兒媳!」
我回過頭看她:「娘,午膳還吃粥可好,昨夜肚子不太爽利,想吃清爽些。」
她便一個勁兒地點頭說好。
隻有虞臨川發了瘋,還想強行帶我走。
「虞思華你是我的女兒,我想賣你就賣,想讓你嫁誰你必須嫁!」
我冷冷瞪著他:「虞臨川,在你三十兩賣掉我時,你就不是我爹了。
「現在,你給我滾出陳家。
「否則我不介意打斷你另一條腿。」
陳家豈是他一個腌臜貨可以胡鬧的?若非那一絲與我的血緣,若非陳家人和善,他怕是早被扒了一層皮。
「你!」
虞臨川還想開口,可陳老爺卻厲聲喝下:
「思華的話,就是我陳家的話。
「我陳家的孩子,便是想打斷你的腿又如何?」
話落,往日喜歡與我嬉笑的家丁悉數站了出來,冷臉威脅。
這天,虞臨川是一瘸一拐逃出去的,春喜還啐了他一口。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無蹤,爾後仰頭看向藍湛湛的天空,隻覺心上一塊石頭徹底碎掉了。
12
我叫虞思華,我爹是虞臨川,好些年前是鄉裡有名的秀才。
他才華橫溢,不及弱冠就成了秀才,於是更潛心讀書想考個名堂。
鄉裡好多姑娘心悅他,可他隻喜歡一個叫錦繡的姑娘。
錦繡是一家染布坊的獨女,年十六還沒嫁人,日日守在窗前等心上人的信,等他提親。
她就是我娘。
我爹求娶她那天,在老丈人跟前磕了三個頭,眼淚流了滿臉,信誓旦旦地保證:「吾此生隻有錦繡一人,必讓她一生衣食無憂,平安喜樂!」
於是兩人成婚,我娘打理染布坊,我爹潛心讀書科考。
成婚第一年,我出生了。
我爹在門外守了一夜,也慌了一夜,聽見我哭聲時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小妮子真是倔,瞧把你娘折騰壞了!」然後抱著我親個沒完。
我娘笑得溫柔:「夫君給孩子起名吧。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夫人叫錦繡,那我們的女兒便喚思華,若來日還有個兒子,便叫思年。」
「錦瑟思華年,真好。」
若日子停留在這刻,怕會是世上最幸福的日子。
可這樣的幸福是會被神祇嫉妒的。
成婚第二年,我爹繼續科考。
不中。
隔年又接著考,仍不中。
彼時皇帝頒了政令,科考改為三年大比。
我爹便又籌備了三年,臨行前我娘為他備行李,然後將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相公,我和思年等你回家。」
那一年,我娘懷了小思年,我常趴在她膝上撒嬌:「娘有了小弟弟會不會不喜歡我了?」
她笑得很好看,戳一戳我額頭:「你怎知不是小妹妹?無論如何,我們思華都最可人兒疼。」
「我就知道他是小弟弟。」
這年我五歲,腦子裡想的隻有街上的糖人有多甜,做木活的李叔願不願給我做把木劍。
隔壁的方家小哥哥到底是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因為方姨不高興了總這麼說他。
可也是這一年,父親垂著頭歸家,說「還是未中」。
爹娘在屋裡說了一宿的話,最後還摔了東西點了火,燒光了家中書簡。
從那天起我爹再也不讀書了,他撐了個小攤幫人寫信,偶爾也作畫販賣。
可沒過多久他便將攤子扔在家中,在飯桌上罵:「我一秀才怎可如此丟人?」
娘便紅了眼說他:「那你接著考啊,我願意供你!」
她那時已有孕八月,強撐著身子在布坊忙活。
爹卻說:「我七尺男兒!你一介婦人懂什麼?」
爹娘吵架不歡而散,任我哭得昏天黑地也沒法子。
此後每天夜裡,爹像是消失了一樣總不歸家,偶爾回來也是急匆匆的,還結交了許多怪人。
娘變得不愛笑了,隻有摸肚子時才會對我笑:「思華,思年又踢我了呢。」
日子是哪一天徹底破碎了的呢?
那天我從李叔家求來了木劍,蹦蹦跳跳回家時,卻看見爹將娘推倒在地,然後搶走了她的嫁妝箱子。
說:「你等我給你贏大錢,怎麼這麼小家子氣?」
娘搖著頭說:「你拿去賭的錢已經夠多了,這是我給思華思年留的啊!」
「他們還小用什麼錢?還不如讓我去贏,婦人真是頭發長見識短!」
那時我還不懂什麼是「賭」。
隻記得爹最終抱著箱子離開,而我娘哭到木然,摸向肚子時卻愣住。
「思華!思華你看看思年是怎麼了!」
她舉起手,手心一片猩紅血跡。
我隻顧著哭,竟然沒發現娘身下出了好多的血。
我哭啊喊啊,跑出家門拍所有鄰居的門,最後隻有方家母子趕了過來,又請了大夫來看。
那天,大夫在母親床前搖了搖頭。
「是個男孩,可惜母體受損太過,母子都保不住啊。」
娘慘白的臉上滿是汗珠,牽住我的手:「思華,是娘對不起你。」
然後帶著弟弟永永遠遠離開了我。
13
我喊了陳允君一聲「相公」。
可反應最大的卻不是他,而是陳夫人。
她握著我的手止不住地歡喜,命劉媽拿來了一方木匣。
「這是城東的莊子,年年收成好得很呢,就給你做體己。
「還有這胭脂鋪,是我年輕時留下來的,給你個姑娘家最合適不過了,還有這幾間門市,都給你,對了還有……」
她將地契文書一張張拿出來鋪到我面前,眉眼溫柔:「好思華,這些你收下可好?」
繼陳允君新婚夜送體己,陳夫人也開始送起來了。
我看著她有些小心卻又歡喜的雙眼,忍不住嘆了口氣:「娘,我過得很好,不用這些。」
「你、你叫我什麼?」
「娘。」我又喚了一聲。
「陳允君是我的夫君,你當然是我的娘。」
「诶!」她忙不迭應下來,高興得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裡。
「這世上像我一般的女子那麼多,就算不是我也會有旁人,您為何會這麼高興?」
我不懂。
虞臨川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有錢人都不是東西,專會欺負窮人」。
可陳家才不像那樣,他們和睦友愛,父親是父親,兒子是兒子,母親是母親。
陳夫人伸出手點了點我的額頭,柔聲道:「思華是世上唯一的思華,我當然高興我們成了一家人。」
劉媽在一旁笑著:「少夫人心性純良,是最好的姑娘。」
這一夜,我抱著尋常人一生也得不到的財富,哭得像個孩子。
五歲那年我沒了親娘,艱難求生,卻命好在如今遇上了世上最好的一家人。
可陳允君最近卻怪得很。
自從我叫過他相公後,他便再也不理我了。
晴吾先生的春課還沒開始,他徹底將自己關在了綠筠軒。
我去尋他,也隻得他隔著門的一句「不想見人」。
要知道上元節給他買了好些玩意兒,我都不舍得玩還給他捧來,他竟這麼不給面子。
「陳允君你再不開門,我全給春喜她們玩啦!」
裡面還是沒聲音。
沒辦法我隻能靠著門一屁股坐下,嗚嗚地哭了起來。
「陳允君你不好,你生病我日夜守著,你現在好了就不和我玩了,廚房的大林哥都比你好。」
話落,門猛地洞開。
陳允君皺著眉將我捉進去。
「誰是大林?」
我一把擦了眼淚,將懷裡的小東西捧到他面前:「陳允君,你看看我給你買的呀。」
「誰是大林?」
怎麼還跟大林哥槓上了啊?
「就是廚房做點心的大林哥啊,除了劉媽就數他做的最好吃了。
「你倒是看看喜不喜歡嘛,我專程買給你的呀。」
我嘴一癟,作勢又要哭。
他這才無奈地將玩具抱過去,又伸手擦幹了我眼角的淚,還撫了撫我亂撇的嘴角。
「虞思華,你心眼兒真多。」
知道他看不得我哭,偏要哭給他看讓他心軟,不是心眼兒是什麼?
這天他終是對我妥協,而我則是將一柄木刻的小劍遞給他。
「我小時候最喜歡了,你試試。」
他接過小劍,垂頭漫不經心地擺弄,卻還是小心翼翼地試探問出聲:
「思華,方敬之是誰?」
14
虞臨川是個徹頭徹尾的混球。
從陳家離開那天,他就瘋瘋癲癲傳起自家女兒的謠言。
「陳家仗著有錢搶奪良家女,逼我女兒嫁給個將死之人,可憐我女兒與縣令大人有婚約啊!」
小城本就藏不住事兒,不過半日工夫,所有人都開始說:「陳家橫刀奪妻,縣令大人痛失所愛。」
但陳允君在問出那句「思華,方敬之是誰?」時,我還不知道這檔子事。
於是很誠實地回答他:「哦,我與他有過婚約,他答應說高中之後會娶我的。」
說這話時我正玩著一個九轉玲瓏球。
明顯感覺陳允君呼吸滯了下:「他現在高中了。」
我:「嗯,我知道。」
「虞思華,你想不想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