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你,自然不同。」
我嘲諷般地笑了一聲:「隻因她才是那個有本事引聖僧破戒之人?」
玄清面色一沉:「凰初,莫要口出穢語!」
「她是仙界的女仙。」
女仙?
原來她是個女仙。
而我是人人喊打的妖女,從生下來就注定跟仙有雲泥之別。
是因為這個,所以他才選她的嗎?
可生而為妖,也並非過錯啊。
我頹喪地將手中捏著的儲物戒扔到他懷裡:
「好,我明白了。
「往後……凰初再不打攪聖僧修行了。」
我不再妄想些什麼了。
他的戒律清規,原來隻是對我。
我轉身要離去。
手腕卻被冰冷的手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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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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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我要去哪?
我又該去哪兒呢?
自妖丹被他的佛光震碎後,我便丟失了記憶。
有記憶起,就是在這大乘寺的荷花池裡。
日日都能看到玄清以心頭血蘊養我。
若非他的滋養,我也不會化形得這麼快。
這千年來,我一直在大乘寺中。
除了後面的山林,我不知道還有哪裡可以去。
見我不說話,玄清又問了一遍:「若是要回房休息……」
我正要說話,那個女仙披著玄清的僧袍緩步而來。
我故意將他推了過去。
「凰初的事,以後就不用聖僧勞心費神了。」
我從沒這麼跟他說過話。
對他一直是笑盈盈的。
這般冷漠還是頭一遭。
他似乎有些不適應。
女仙走到我面前,面露羞赧地看了一眼玄清:
「這位姐姐可是誤會我與聖僧了?我們……可是清清白白。」
話還沒說完,她身上的僧袍滑落,露出光潔的肩膀。
我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這位女仙,究竟是想幫聖僧澄清誤會,還是想令人更想入非非一些?」
玄清及時為她攏住:「鳳綾施主,你出來做什麼?」
那名喚鳳綾的女仙抬頭看了玄清一眼,又紅著臉垂下了頭:
「鳳綾……見不得她汙蔑聖僧。」
玄清的眉頭又緊鎖了幾分:「這都與你無關,你快進去!」
我看著他們郎情妾意的模樣,氣得我笑出了聲:
「聖僧是怕我吃了她不成?」
玄清並未回應。
可有時候,沉默亦是一把刀。
他大概是想說,仙與妖,生來便有貴賤之分。
可一千年中,他為我毫不吝嗇割下的心頭血,又算什麼呢?
企圖感化一個妖族?
「玄清,原來連你也覺得,妖族生來便會作惡。」
鳳綾聞言,站到我面前看向玄清:「聖僧,可鳳綾倒是覺得,妖雖低等,大多妖都無惡不作。
「這位姐姐,看上去倒也沒那麼兇神惡煞……」
聞言,我狠狠皺起眉頭。
她是在幫我說話嗎?
怎麼又貶又褒的。
聽得我十分不舒服。
我推開她:「我是善是惡,還輪不到你來評判!」
不承想,她竟重重倒在地上。
我看著手心,一愣。
明明我都沒用力:
「你們做仙的都這般無用?推一下就倒了,還自詡三界之首?」
鳳綾抬起頭看向我,泫然欲泣:
「這位姐姐,我好心幫你說話,你怎能……
「看來是鳳綾想錯了。
「妖族……的確不好相與。」
我怒極。
好一個倒打一耙。
我正要上前扒了她這張虛偽的面皮。
卻被玄清攔住:「凰初!別再動她,她現在……」
我更是怒上心頭:「我今日偏就是要向她討個說法!」
「妖族之人,自然好過那徒有其表的仙族!」
我衝上前去扼住了她的喉嚨:「若是再滿嘴胡言,我不介意讓你嘗嘗被吸幹精氣的滋味。」
雖然我終日沐浴佛光。
但骨子裡還是有做妖的桀骜不馴。
我修煉千年不曾作惡,如今學起來也是有模有樣。
鳳綾慘叫,吐出口血。
玄清一掌將我拍開:
「凰初!你別碰她!」
想來玄清是愛慘了她。
他面露急色,千百年來,我第一次見他的情緒浮於表面。
可卻不是為的我。
我明明沒用法力傷她,他卻施了一道佛法將我打倒。
尤嫌不夠,還用佛印將我定死在原地。
鳳綾拉了拉他的衣袖:
「聖僧莫要動怒。
「一介妖物,又怎能參透這至上佛法呢?」
玄清抬了抬袖子避開她,看向我的眼神失望至極:
「哪兒都不準去,明日我自會給你個交代。」
我朝他漸遠的背影喊道:「我不稀罕!」
我不稀罕他的交代了。
也不稀罕他了。
玄清腳步一頓,終是沒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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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習過佛法。
是玄清教的。
卻怎麼也衝不破這佛印。
竟覺得被佛印壓著的身子,慢慢變得灼熱。
我見佛印在我身上燃起黑色的火焰。
每一寸皮膚都好像被剝離,放進熔爐中肆意地翻滾。
我咬著唇,沒挨得住,疼出了聲。
竟與屋內鳳綾曖昧的喘息聲重合。
忽地屋內靜了一瞬。
我隱忍的痛呼變得格外清晰。
「小妖?」
我還沒回答,鳳綾的聲音傳來:「妖女姐姐方才還說不稀罕了,怎麼連這一會兒都撐不住?」
屋內傳來腳步聲。
腳步聲離房門半尺的距離,又堪堪停住。
鳳綾聲音哽咽:「聖僧,若你此刻出去了,方才的工夫,可全都白費了。」
最終腳步遠離門口,傳來一聲輕嘆。
我疼得意識模糊,卻聽見玄清冷冷的聲音又響起。
「小妖,莫要再胡鬧生事。」
我此刻也顧不得那莫須有的尊嚴,隻想告訴他,我真的好疼。
可我疼得連哼都哼不出來。
最終,我像一攤爛泥一般癱倒在地。
眼睜睜看著佛印將我燃燒殆盡。
究竟為什麼……會這樣?
我體內有玄清的心頭血,他的佛印從前不會傷我分毫。
可現在。
莫不是連這佛印也隨了主人,要護著他的心上人。
玄清,原是生了想要燒死我的念頭嗎?
他嘴上說著「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實際上最是護短。
我早該明白的。
我本是想笑自己識人不清。
可我的肉身竟隨著那火光而漸漸消散了。
本以為會變成一捧灰。
沒想到竟直接歸於虛無了。
房門一開。
我便被吹散到天際,無影無蹤。
徒留下地上,一身紅色衣裙與一串足鈴。
還有一個小香囊。
裡頭寫著「歲歲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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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香囊裡裝的平安符。
還是我厚著臉皮讓玄清開光了送我的。
是他送我的眾多物件中的一個。
也是我唯一沒有放進儲物戒中的物件。
一直貼身保管著。
因為舍不得它離身。
記得收到平安符的那天。
我趁玄清在菩提樹下睡著,偷偷親了他。
每每想念他唇上的氣息,我就把香囊拿出來嗅一嗅。
暗自生出歡喜。
現在看來,全錯了。
他隻是因為震碎了我的妖丹,不得不贖罪罷了。
拋開這一切,他應是討厭極了我。
可為什麼方才,他看到我留在地上的衣物時,又瞬間紅了眼眶呢?
他眼尾泛起了一片紅,像極了一朵妖冶的曼陀羅花。
玄清嘴唇翕動,我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直到他撿起地上的香囊。
傷心地倒在地上喚了聲:「小妖。」
鳳綾聽到動靜上前,看到門前一片狼藉。
她的面色因昨晚而紅潤了不少。
「呀!那位妖女姐姐跑了就算了,還把衣裳脫了?
「傳聞妖族的女子皆是如此豪放,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玄清並未抬頭看她:「你說得對……她定是又生氣,自己跑了。」
我的殘魂飄在空中,恨不能親自下去收拾他們。
可我的魂魄竟不受控制地被吸入了虛空。
最後一眼,我見鳳綾似乎想伸手碰我的衣裙。
被玄清身邊的佛光彈開,吐了一口鮮血。
他盤坐在地上,周身的佛光形成一個光圈。
向整個大地蔓延。
這是溯及佛光。
據說佛光普照大地,魑魅魍魎無處遁形。
他這是在尋我嗎?
可隻一瞬,我便消除了這個念頭。
大概是想知道我這妖孽,是否真的不再糾纏他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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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迎妖神歸位,恭迎妖神歸位!」
一睜眼,無數妖族子民跪我。
隻一剎那,我便想起了所有事。
我原是隻鳳凰。
成神得涅槃。
我出妖界尋找涅槃火,可誰知被玄清飛升的佛光震碎妖丹。
壞了他的功德,故而被他喂養了千年。
我看著自己被重塑的肉身,自嘲一笑:「到頭來,凰初還是要謝聖僧的恩情啊。」
我摸了摸腹腔處的妖丹,這是被玄清心頭血滋養的。
如今已然回歸我的本體了。
它被我強大的妖力浸染,隱隱有些裂開。
我學著從前玄清打坐的樣子,調養妖息。
可還未等我全然恢復,向玄清與鳳綾討要個說法,便有人傳話要見我。
小妖支支吾吾:「那人……自稱是從大乘寺中來。」
我原以為會是玄清,再不濟是啟元。
沒想到來的人是鳳綾。
她依舊一襲白衣,笑得從容,手腕處戴著玄清不離身的佛珠。
那串佛珠很特殊。
被我扯壞過,我便拿著我衣裙上的滄海珠填了上去。
一串寡淡的沉香中,混進了一顆鮮活的紅。
我仍記得當時他的表情。
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竟又這般頑劣。」
我以為他會將這顆珠子換掉。
沒想到他一直戴著,從不離身。
沒想到。
現在到了鳳綾手上。
玄清當真愛她至極。
鳳綾揚唇:「聽說妖界動蕩,出了個鳳凰妖神,我就知道這人是你。」
她能感應到我並不奇怪。
我們是這世間僅存的鳳凰。
但我不明白,她對我為何總有些不同尋常的敵意?
莫不是因為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