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你會帶我來寫字。”凌行舟頓了一下,笑道:“覺得太不像你了。”
“我也沒想到你會選寫佛經,也很不像你。這一卷,是用來祈求平安的,小舟是想要送給誰嗎?”
“沒想送給誰。”凌行舟稍稍頓了下筆,差點又在紙上落下一個墨點,“隻是隨便寫的。”
拍攝的攝影師可能是怕他們在人前不敢發揮,離得遠,近處隻放了一個三角支架,上面放著一部直播的手機,正對著凌行舟和虞亦清寫字的長臺子。
虞亦清瞥了一眼直播的手機,忽地起身,站在凌行舟的身後,他俯身擋住大半個鏡頭,直播裡隻能看見他和凌行舟的半邊側臉。
虞亦清忽然接近,凌行舟聞到他身上散發濃鬱的香水味,微微皺了皺鼻子——他忽地發覺自己很久沒有聞到這樣濃烈的香水味了,虞亦廷在他面前很久沒有噴過香水。
好似香水是一種社交禮儀,在不熟的人面前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尊敬,而真正袒露出真實模樣就從褪下那一層香水味,露出人本身身上帶有的味道開始。
在凌行舟的印象裡,虞亦廷是不抽煙的,身上基本沒有煙酒味,隻有淡淡的衣物洗滌過的味道,如果凌行舟運氣好,遇上的是個晴天,還能聞到虞亦廷身上衣物被陽光曬過的味道——虞亦廷有一個奇怪的習慣,他的衣服喜歡被陽光曬過,即便是陰雨天也先用烘幹機烘幹,等好太陽的時候曬過虞亦廷才會上身。
好似他本身長久地行走在黑暗之中,而他卻執拗地非要觸碰到陽光。
凌行舟微微發怔,心跳在手環的監視下緩慢上升,連虞亦清已經握著他的手寫了好幾個字都沒有注意。
“在想什麼呢?”虞亦清輕笑一聲,細微的氣流略過他的耳際,撓得凌行舟汗毛炸起,他也終於從晃神中清醒,虞亦清已近在咫尺。
凌行舟低下頭,發現自己的耳麥被虞亦清蹭掉了。
他們的聲音不會被任何人聽見,而此刻的親密動作不會讓工作人員上前重新別麥,他們怕影響此刻的氛圍。
虞亦清想和他單獨說一些話。
凌行舟想清楚其中關隘配合起來,他松了肩膀,頗為信任地由著虞亦清貼近,握著他的手緩緩地繼續往下寫。
“我給你發過消息,你看到了。”凌行舟用的是肯定句,可那天之後他看到了虞亦清回的“?”,卻沒有在小號上等到虞亦清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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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連帶著上面的圖片和視頻也看到了,雖然很模糊,但是勝在氛圍不錯。”虞亦清調笑道:“以前你可沒這麼熱情,我哥也沒有這麼熱情。”
凌行舟突然被挑起黑歷史,像是一隻受驚嚇的貓,往後躲了一下,正撞進虞亦清的懷中,耳尖微微發燙。
他當時半夢半醒之間還記著要刺激虞亦清,在床頭開了手機的攝像頭,後來又趁著虞亦廷綁完他後走了,通過語音助手將視頻和照片發給了虞亦清——雖然圖片模糊,視頻凌亂,但是他們兩個的身形和聲音還是能辨別出來了。
當初想要刺激虞亦清,凌行舟巴不得虞亦清能看見,現在卻恨不得他別再多說一句。
凌行舟嘴硬道:“當初虞老師也沒有給我機會熱情啊,我記得,我主動得也不少吧。”
虞亦清被噎了一下,他確實無法反駁,在他和凌行舟曾經那段曖昧的關系中,他是理虧的一方。
一時尷尬的氛圍漫開,還是凌行舟先開了口。
“那個時候,你其實沒有把我當做男朋友對吧,或者說,一直以來,我都是單戀,你其實並不喜歡我,也沒有接受我。”凌行舟淡淡地說出這個他早已知道的事實,內心卻仍舊有些許酸楚。
對虞亦清的感情就像是學生時代裡夏日裡忽如其來的一場晚風,氤氲著黃光的路燈,兩隻掩在寬大校服衣袖口交握的手,前方後方擠滿下晚自習的同學——朦朧的,隻是一種少年情懷的感情。
就算那不是愛,也是一種難以忘懷的過往和記憶。
凌行舟不會否認那段過去,因為對於他來說,如果否認,這就相當於否認他自己。
“對不起。”虞亦清沒辦法正面回答凌行舟的問題,可這三個字已然是一種回答。
“兩個月前的我執念於一個答案,可現在,我反而不想知道什麼答案了。”凌行舟說道,是給虞亦清解圍,也是表明態度,表態他現在已經不再喜歡虞亦清了。
“但是我想告訴你。”虞亦清嘆了一口氣,“其實我早該告訴你的,隻是之前的我太過懦弱。”
“我其實不喜歡男的,簡單來說,我是異性戀,但是我無比痛恨自己的性取向,所以我一直不承認自己是一個異性戀,並且試圖將自己掰彎,可惜,我失敗了。”虞亦清坦白道。
凌行舟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如果不是你那麼正經地說出來,我真覺得那是你在敷衍我的瞎話。”
“為什麼要選我?”凌行舟還是表示懷疑,“我看起來很像同性戀嗎?”
在覺得自己喜歡上虞亦清之前,凌行舟從來沒有想過和男人在一起,他自己就先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接著問道:“還是說,你覺得我很有掰彎男人的潛質?”
凌行舟把自己合作過的男藝人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沒有一個是他覺得合作過之後對他有過感情的。
“我大哥沒和你說過?”虞亦清怔了一下,而後輕笑道:“可真是自負啊,我以為他會早早地告訴你,這樣就能正大光明將我踢出和你之前的關系,最後自己大獲全勝。早知道他什麼都沒和你說,我就像之前那樣哄哄,可能你還會接著喜歡我。”
凌行舟斜了他一眼,眼中透露出無語。
“說笑,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會吃回頭草的樣子。”虞亦清說,“我在我哥的書房裡發現了他對你的觀察手冊,我很好奇,能被我哥持續關注的人會是什麼樣子,更重要的是,我很想搶走他關注的人,我想贏過他,想看看他那張臉上不同於平常的神情,更想看看他會不會為了你和我翻臉。”
“驚訝?呵,我和大哥可沒有你想象中的關系那麼好,我們之間,也不是世俗家庭中兄弟的模樣,在成年之前我們是仇人,成年之後……想親近也親近不起來了,我是因為性格,他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不怎麼表露情感的人,別說我,就算母親,他都不親近。”
“你很特別,他對你很特別。”虞亦清說道:“但就是因為太特別了,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大哥對你的偏愛太顯眼,顯眼到在屏幕上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就是你回來的目的。”凌行舟懂了,他默然幾秒,回道:“我不止見過一次虞亦廷後背上的傷,那種細長條的傷痕,新痕疊舊痕。看來,你知道是為什麼。”
“我知道,但是我沒辦法去阻止。”虞亦清隱晦道:“有時候血脈之情會成為一種一生都解不開的羈絆,不管是對於有著血脈的人,還是那些過路的陌生人,這種東西都會成為一種束縛。即便身在其中的人有著怎樣的……不合,外界都會說,沒什麼不可原諒的,畢竟你們身上流淌著一樣的血,畢竟……他給了你生命。”
“而喜歡,卻是一種截然相反的方式,兩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人在一起,剛開始因為荷爾蒙的躁動,後來因為相處後的依賴與日俱增,外界會有祝福的人,也會有不看好的人。可那兩個人之間除了對方,沒有人能傷此及彼。”虞亦清帶著凌行舟的手寫下最後一個字。
“相信我,配合我,虞亦廷會度過這一關。”虞亦清聲音中多了少有的沉穩,“我保證。”
“如果我說不呢?”凌行舟把手從虞亦清的手中抽出,“你給出的理由,我聽了,但是不代表我能理解,也不代表我能原諒你之前對我做過的事情。”
“我們之前的配合一直很好,就隻在節目中,隻要還像以前一樣,這都不能嗎?”虞亦清說。
“可以,但是前提是,我需要知道全部的真相。”凌行舟等了一會,沒有等到虞亦清的回話,道:“有些地方,你和虞亦廷還真是相似,你們都不願意告訴別人所有的事情,好像一說就會暴露什麼秘密一樣,其實暴露的隻是你們怕被背叛的心理。”
“一邊讓我無條件地信任配合,一邊又不告訴我事情原委,你們就沒發現這兩者之間本身就是相悖的嗎?”凌行舟淡淡道:“選擇我配合是相信我,不肯告訴我真相是沒有全然相信,可是看起來我又是一個關鍵的節點,如果我是關鍵,就應該相信我,這很奇怪。”
“有些事,不告訴你,是為了你好。”
“好不好,是要當事人知道之後自己判斷吧。”凌行舟不著痕跡地和虞亦清拉開一點距離,“當然,不告訴我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需要利用我,被利用的人才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的,因為知道太多就不好利用了。”
“虞亦清,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一場演唱會就會被騙的人了。”凌行舟把宣紙放在晾紙架上,靜靜地等著它晾幹,“如果你沒有一個完全的真相,不要過來和我談配合。”
虞亦清苦笑道:“我也想知道全部的真相,可惜我不是做局人,我所知道的,我能做的,就是這些,也隻有這些。”
“我說過的,我和虞亦廷的關系,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好。”
“確實不好,隻是為了你可以和我協議結婚而已。”凌行舟咬牙道。
虞亦清怔了兩秒,眼中忽地閃過促狹的笑意,“你在吃醋?”
凌行舟抿唇不語。
虞亦清再次從他身後伸手,牽起凌行舟的手,細細地替他擦拭著手掌邊緣上沾染上的墨痕,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突然覺得,我剛才的表述有問題,我應該隻說一句話。”
“如果你不配合我,虞亦廷身上的傷可能會越來越多,越來越重。”虞亦清一瞬不瞬地觀察著凌行舟的微表情。
凌行舟繃著身沒有松口,虞亦清卻像是從他未動的神情中看出了想要的答案,替他別號耳麥,與他拉開距離,無聲地結束了這場談判。
也結束了他們今天的約會。
第65章
夜色漸沉,一輛黑色汽車緩緩駛入滬城市中心人流最密集之處,走走停停終於在車流中到達目的地。
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保鏢先下車給後座的人開門,一個身穿淡綠色旗袍的女人手拿提包,從後座出來,眼神略了一下四周。
晚高峰又趕上放假,秦瑾雯來的又是他們不常去的商場,商場地下車庫並沒有給虞家預留的位子,司機需要好一會才能找到合適的車位。
“我先上去。”秦瑾雯交待了一聲,兩個保鏢跟在她身後,司機獨自去找車位。
她在美容院約了人做臉,用的是虞書鋒的名義——虞書鋒最近有個生意要和秦家做,秦瑾雯這個一直以來的花瓶忽地派上了用場。
畢竟血濃於水,即便當初秦瑾雯為了嫁給虞書鋒和家裡鬧得不太愉快,可色是她曾經也是秦家最受寵愛的小女兒,而已經十幾年默默無聞的秦家忽地又在藥業界有了動靜,秦家出了一個天才少年,十六歲破格錄取最好的醫科大,二十歲發表獨家專利。
巧合的是,正好可以填補當年岑赫月秘方的空白,虞書鋒自然蠢蠢欲動。
“小姨。”門口的男子正是秦家那個孩子,他等在包廂門口,伸手替秦瑾雯拿包。
“瑾雯來了?”門內傳來一個女聲。
門開合的不快,正好可以讓那兩個保鏢看清楚裡面的人,確實是秦瑾雯的姐姐秦瑾霏。
兩個保鏢對視一眼,守在門口。
屋子裡放著舒緩的輕音樂,之間間或夾雜著兩三聲兩人之間的交談聲,那個少年時不時地應和兩聲。
兩個保鏢分別站在門的兩邊,靜靜地聽著屋中的動靜。
而一門之隔,原本秦瑾霏位置上的人已經換了,少年坐在那裡,桌子上還放著一個手機,裡面播放著錄音。
他的身後是一道隔間,秦瑾雯和秦瑾霏已經轉過隔間,隔間裡赫然還坐著另一個人。
她眉目冷淡,連說話的聲音也是冷的。
“有什麼事說。”很不耐煩的樣子。
“我們都成親家了,找你還非要有什麼事才可以嗎?”秦瑾雯說道。
“你知道?”凌行舟母親微微蹙眉,“是你讓虞亦廷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