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寫真,更像是隨手更新的漫畫,虞亦廷在旁邊會像寫日記一樣標注。
——9月1日,天氣晴。他的父母送他去學校報道,他們在學校裡呆了一天,晚上黎泉也去了,他看起來很開心。
——11月23日,天氣陰冷。他掛科了,跑在江邊去哭,我正好在晚上遇見,讓司機去給他送一瓶水。他一邊哭一邊和人打電話,不知道是打給誰的。我一直讓車跟在他的後面,不是想要保護他,隻是想看看他會不會輕生。他繞著江走了很多圈,還是沒發現我。是個警惕心很差的人。
——3月15日,他知道自己名下沒有實際的財產了,可就和不知道一樣。我以為他會崩潰,但沒有。他隻是罵了一下我派人打過去的電話,然後就和同學去打球了。我觀察了他幾天,他甚至沒有去江邊哭。
——6月20日,他和同學去看小清演唱會,小清出場的時候,他眼睛亮了起來,那是我在他眼睛裡沒看過的神情,是什麼呢?
小人畫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旁邊打了個問號。
——8月15日,他最近恹恹的,精神不好,一直搜小清的資訊,有時候也會呢喃自語,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隻是看起來蔫了,可最近沒有什麼外界環境影響,為什麼?
——10月3日,他偷偷報了一個韓國練習生的選拔,去機場的路上被家裡人發現攔了下來,一場爭吵,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麼氣憤的樣子。
——11月11日,他鬧絕食一周了,黎泉帶他去了片場,壓著他演了個小角色,又是爭吵。
——11月25日,小清的節目,他偷偷報名了。很想知道他會選什麼,父母還是小清?
——12月20日,他徹底和父母鬧翻了,他第二次哭,和第一次不一樣,說不出來哪裡不一樣,他真的很傷心,小清把他接走了。
——3月15日。他贏了,斷層出道後籤了星光國際……家裡已經不管他了,但是對他來說,好像不是一件好事。另外,眼睛裡的星星變多了,在看見小清的時候變得更多。
虞亦廷越翻越快,他好像刻意略過中間的的一沓,直接翻到了後面。
——10月13日,雨。他等在餐廳很久,我去見他。黑傘,雨……他的唇是冷的。
——10月16日,臺風天,他很喜歡我送給他的小獅子夜燈。
——10月17日,他知道了,小獅子夜燈被扔了,我撿了回來,不敢放在顯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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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被畫了個圈,上面打了個問號,似乎是虞亦廷在問自己,為什麼不敢。
後面的記錄越來越頻繁,有時候一天都能有好幾條,虞亦廷剛開始和凌行舟越走越近的時候還很高興,從冷冰冰的照片和視頻上捕捉到的人,總沒有自己親眼見到的鮮活。
可很快,他發現不對勁了。
以前,每一周,他會留出一個晚上來整理得到的照片,繪畫,寫下觀察日記,其他的時候,他根本不會想這件事,也不會想到凌行舟。
就像是記錄是他固定工作的一部分,他隻要在規定的時間完成規定的任務就行,可是後來……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改變。
他忍不住去想凌行舟在做什麼,在他沒有安排時間去想他的時候,觀察日記越記越厚,他和凌行舟的聯系也越來越多。
他不再能滿足原本若即若離的關系,陷入了一個非此即彼的循環——如果凌行舟不能和他關系更加親密,那還不如變得連陌生人都不如。
交惡,交善,他隻給自己兩個極端的選擇。
明明自己待人不是這樣的,他可以做到和任何人若即若離,又讓人如沐春風,可凌行舟卻不行。
因此後面的日記簡直可以用割裂來形容。
11月2日,計劃啟動,凌行舟今天會徹底失去他的事業。
11月5日,凌行舟沒有做任何澄清,黎泉也沒有,這是一個好兆頭,但我不開心。
11月6日,他反擊了,約我在咖啡店,可是已經沒有什麼轉圜的餘地了,如果他能早一點籤合同,我不會這樣。
沒想到同性戀法案頒布得這麼及時,可能這就是形勢所逼,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11月7日,我和小舟領證了。
11月8日,我覺得我的決定做得太草率了。
11月10日,他搬過來了,還住在那個房間,我偷偷把夜燈放回去了,他沒再扔。
……
虞亦廷看著自己的變化,一字一句,到後來,幾乎都是對自己情緒的記錄,他不是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隻是疑惑,就算這樣,能代表什麼呢?
他對凌行舟一直是與眾不同的,從前的觀察,現在的關注,他反正一直是與眾不同的一個,這樣的改變並不會影響什麼。
而陳秋澈說的喜歡……所有喜歡應該走向的終點他們已經完成了,他們已經是合法婚姻,可虞亦廷總覺得還缺失了什麼。
他說不清楚。
——11月30日。
他畫了一個被子裡鼓包的輪廓——他很久沒有專注於畫凌行舟臉上的神情了,但他沒注意到。
虞亦廷繼續寫。
——第一次約會。買了他喜歡的奶茶和小蛋糕,他現在在睡覺,像冬眠的小熊。我希望他今晚能選我的房間。
“希望”兩個字被劃掉,虞亦廷重新增補組織語言——他應當選擇我的房間。
他腦海裡突然出現一組對話,陌生的,他從來沒有聽過的對話,用的卻是熟悉的聲音。
——今年生日小廷想要什麼禮物呢?
——我希望爸爸媽媽能和我去遊樂園。
——好,我們小廷是最棒的孩子,這周周末我們就去。
隻是一瞬,腦海裡卻像是過了很久,那個聲音再次響起,聲音裡是帶笑的,卻多了冷意。
“亦廷,這是張部長家的孩子,你看,他騎馬多好啊,你還不行,要向別人多學習啊。”
“為什麼就是學不會高爾夫!虞亦廷,你到底有沒有用心,下周李市長孩子不是約你去打球嗎?你還不會,你看人家李市長的孩子……”
“你將來總是要繼承我的家業的,學藝術沒什麼用的,爸爸送你去留學吧,學金融,明天就去辦退學。”
“和你同行的陳政委家孩子已經提前修完學分了,你為什麼還在國外,你怎麼這麼差勁,怎麼趕得上別人的步子?最新項目已經要落地了,你卻不在陳政委孩子的身邊,你讓我怎麼放心?”
紛雜的聲音被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打斷,虞亦廷大夢初醒一般地回到現實,又在看到來電顯示的一瞬被拉回地獄。
他接通電話,腦海裡的聲音和現實聲音合二為一。
“虞亦廷,給你半個小時,出現在我面前。”
第31章
虞亦廷掛斷電話,深吸一口氣,起身穿上大衣。
床上的人還在熟睡,虞亦廷走近他,摸了摸凌行舟露出的頭發。
從被子空隙中膨起的熱氣蒸騰著他的指尖,溫暖地留下一點殘留的溫度。
虞亦廷帶著這點溫度輕手輕腳地關上門,獨自一人驅車駛向郊外。
他知道虞書鋒在哪裡,每次這種見面,也隻會在那個地方。
車程四十分鍾,早就超過了虞書鋒說的時間,虞亦廷不慌不忙地在地下車庫停好車,從側邊的電梯上樓。
他知道自己會遲到,當虞書鋒想要懲罰一個人的時候,他不會給自己留下口舌。
電梯緩慢上行著,“叮”地一聲,帶著虞亦廷來到二樓。
門外一片漆黑,屋子裡沒有開燈,虞亦廷輕車熟路地在黑暗中行走,避開家具,走進最靠裡的一間房。
“咚咚咚——”敲門。
“進來。”
虞亦廷擰開門把手,裡面的冷氣冒了出來。
“你遲到了。”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頭都沒抬,冷冷道。
“抱歉。”虞亦廷解開大衣放到一旁,輕車熟路地找到書桌前方那塊凹凸不平的瓷磚,跪了下去。
他隻穿了一件襯衫,冷硬的瓷磚透過膝蓋侵蝕著他的肌理。
他跪著地方的窗戶大開著,為他一個人而開的窗戶。
整個書房隻有一盞昏黃的臺燈亮著,書桌上陳舊的擺件像是中世紀家族裡的風格,牆壁上隱隱綽綽地照出四角雕塑的影子,蝙蝠形狀的陰影在牆面上猙獰。
這裡像是某個古老的洞穴,也像是吸血鬼居住的古堡,反正不像是人待得地方。
虞書鋒沒說話,虞亦廷微微低著頭,目光轉向前方的一塊瓷磚——一塊透明的,天窗一樣的瓷磚,透著室內僅有的光,模糊地照出他的一點輪廓。
今夜下面沒有點燈,其實下面已經很久沒有點燈了。
下一層,正對著這間房間,有一間暗室,是他一直以來想衝進去,卻從來沒有成功過的地方。
他曾經跪在這裡,透過這塊透明的瓷磚,看向下面。
他知道,下面有一張巨大的手術臺,為了能讓他看清,手術臺的四周都圍滿了照射燈,方便他看清綁在上面的生物。
一開始是小貓小狗,小鳥小魚,那些陪伴他或長或短,他給出反饋和好感的動物,在虞書鋒對他不滿意的時候,它們會變成牽動他的一根繩子,綁在下面的手術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