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綁住他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起先,虞亦廷奮力掙扎,想要去救它們,可他掙扎得越狠,手術刀就會越鋒利,虞書鋒的聲音透過牆體的音響,告訴他,隻有他乖,它們才能活下去。
於是它們也真的活下來了,用僅剩一條的腿,一隻湿漉漉的眼睛,活得或長或短,在虞亦廷稍稍偏離的時候,它們再失去身體上的某個部分將他拖回來。
活得最長的是第一隻小狗,它活了一年,活到最後,虞亦廷都快不認識它了,它根本就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它隻是一塊活著的肉,隻有被刻意放大的呼吸聲證明它還活著——它連“汪
一聲的能力都沒有了。
它剛被捅壞了喉管,可虞亦廷卻清晰地聽見它在說話,它說它不想再這樣下去。
那一晚,虞亦廷做了他最出格的事情——他打破了“玩伴”市長兒子的頭。
得償所願,小狗終於死了。
後來,虞亦廷發現,活得久並不是什麼好事。
於是,所有用來牽絆他的物種都變成了一次性的。
每當他犯了什麼錯誤,一個生物被懲罰的時候,虞亦廷都會用更狠的錯誤去換他們的死亡。
在顛顛撞撞和叛逆之中,虞亦廷成長成一個虞書鋒忌憚但是又覺得完美的樣子——一個完美的商人,可以在面對任何屈辱的時候含笑,隻要是有利益的,也可以對多年地合作伙伴下手,隻要他沒了價值;可以在勢力面前卑躬屈膝,適當的時候,還要在弱者面前充當惡霸。
虞書鋒也漸漸發現他的兒子冷漠、涼薄,這自然是好的,但是好像再沒有能威脅到他的東西。
直到有一天,虞亦廷麻木的再次跪在這個地方,燈光打開的瞬間,他在手術臺上見到了自己的母親。
他古水無波的眸子終於迸發出不一樣的神情,他嘶吼,他哭喊,他瘋狂地錘著地面,咒罵著虞書鋒的狼心狗肺,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尖銳的手術刀越來越靠近母親的肚子。
他在絕望中懇求那個禽.獸,虞書鋒一直沒說話,隻是將刀放在秦瑾雯的肚子上,然後給她插上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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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匍匐在地面上的虞亦廷聽見心跳聲,他抬起滿是淚水的臉,看清下面顯示器上子宮內胎兒的形狀。
虞書鋒終於開口,“小廷,你馬上就有弟弟了,高不高興?”
虞亦廷終於崩潰地大哭起來,他嘴角卻是笑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母親並沒有受到傷害,還是該悲哀自己有了一個終身不能擺脫的軟肋。
他迎接了八歲的生日禮物——虞亦清的降生。
沒人知道他是懷著一顆怎麼忐忑的心去等待著這個孩子的降生,就像是很少有人知道虞書鋒最早是一名醫生。
他說,“這把刀遲早是會插進你母親肚子裡的,也許是迎接生命,也許是迎接死亡。小廷,你選哪一個呢?”
他選擇成為那把刀。
從那以後,虞亦廷再也沒有反抗過,他成為虞家最令人嘖嘖稱嘆的大兒子,成為虞書鋒手上最鋒利的一把刀,成為母親最懂事的一個兒子,也成為虞亦清最可靠的兄長。
後來,他很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用一個人換許多人的平安快樂,這是一筆值得的買賣。
“虞亦清的公司被你吞了,你的野心還真不小。”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可能是一個小時,可能是兩個小時,虞書鋒終於開口了。
“父親如果要,明天我就擬好股份轉讓合同。”虞亦廷不卑不亢地回道。
虞書鋒定定地看了他一會,那張慣常被人稱為”儒商”的臉上露出不屑和探究。
“小打小鬧的東西,你留著玩就好。”虞書鋒不痛不痒地指點,“但是虞亦清終究是你弟弟,讓他在外面是怎麼一回事,早點把人找回來,給點股份養著。”
“是。”虞亦廷回道。
“我今天喊你來,不是為了虞亦清,是為你。”虞書鋒走了下來,蹲在虞亦廷的面前。
“你一直是我最出色的孩子,爸爸一直很欣賞你,覺得世界上沒人能配得上你,可是你已經三十六歲了,是該結婚了。前兩天,我讓蘭遙拿給你看的幾家小姐,你覺得怎麼樣?”
“我都行。”虞亦廷說。
“都行?”虞書鋒冷哼一聲,忽地捏住虞亦廷的下巴,讓他直視著自己,“都行?我可不記得你是這麼沒主見的孩子!”
虞書鋒站其來,繞到他的身後。
下一秒,虞亦廷聽見熟悉的風聲略過,背後火.辣辣地燒出一條血痕。
“我安排的人,你一個都沒見!”
“啪——”
“跑去參加什麼綜藝?”
“啪——”又是一聲。
“翅膀長硬了,想飛了是吧?”
“啪——”
虞亦廷急促地呼吸著,原本冷的身體漸漸火熱起來,他看見牆上虞書鋒高大地像怪物一樣的影子,看見長長的,貫穿天花板的鞭子。
一下又一下,甩動的鞭子打破天花板上蝙蝠的影子,又在下一秒合攏。
直到眼前氤氲,虞亦廷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耳鳴出現又消失,他才聽清呼嘯的風停了。
一隻帶著血腥味的手撫摸上他的臉頰,他聽見虞書鋒低低的聲音。
“為什麼去參加那檔綜藝?”
“因為……我需要提高國民度。”虞亦廷的腦子混沌,語句卻清晰,“最佳企業家的評選快了,想要在宴席上放彩……也需要先拿到籌碼,市長……需要一個在業內有名望的女婿,而不是……不僅僅是,衡爾的總經理。”
“我希望你不要生出其他亂七八糟的感情。”
“我能喜歡上誰呢?”虞亦廷自嘲道:“父親應該知道的,我不敢喜歡上誰的。”
半晌,輕輕的巴掌落在虞亦廷的臉上。
他知道,他過關了。
腳步聲遠走,再落在書桌前,虞書鋒衣冠楚楚地重新坐在書桌前,就像是吸滿血回洞地蝙蝠,又恢復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
“回去吧。好好參加,別丟了衡爾的臉。”
“是。”虞亦廷撐住地面起身,背後和膝蓋的痛楚兩面夾擊,讓他的動作緩慢,可他還是艱難地,站直了身子。
牆面上的燈開了,照亮一牆面的照片,沾血的鞭子就掛在最左邊,往門口走,依次是不同動物臨死之前的照片,沒有血肉模糊,甚至看不清是什麼動物,隻是拍攝了他們瞳孔渙散的一雙眼,瀕死的一雙眼。
無數雙眼睛注視著虞亦廷走出房間。
無數雙眼睛注視著虞亦廷走向地下室。
無數雙眼睛注視著虞亦廷開車遠離。
直到行駛出郊區,沐浴在兩邊的路燈之下,虞亦廷才感覺那些背後注視著的眼睛被隔斷在那面牆上,從來沒有跟過來。
他冷靜地靠邊,停車,然後趴在方向盤上。
車停穩之後,他的手指才開始顫抖,車載空調的熱氣慢慢漫上來,像一雙胳膊懷抱著他,背後的疼痛在熱氣中發痒。
他意識到自己忘拿大衣了。
就如同八歲那年他倉皇地跑出去,連鞋子跑丟都沒有回頭。
三十六歲的他還是會在故作鎮定中忘記他的大衣——他一直是失敗者,他還是會害怕。
手機訊息不斷地敲打著他的耳膜,虞亦廷起身打開手機,已經八點了。
多數是節目組發來的微信還有電話,最上面,一個小獅子備注的對話框發來幾條語音。
——“你去哪兒了?不是說喊我起床的嗎?”
——“節目組在找你,你去哪兒了,怎麼也不接電話?”
——“虞亦廷,你再不回我,我坐在你床上吃東西了?”
——“虞亦廷,你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虞亦廷深吸一口氣,按下語音回復——“沒事。”
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喑啞,緊急撤回,重新改成文字。
——沒事,公司臨時有事回去了,幫我和節目組說一聲,這兩天我暫時不拍攝了。
按照他的經驗,兩天時間,傷口就能不滲血。
對面秒回。
“好哦,你注意休息。”
“那我住你的房間啦?”一個小獅子請求的表情包。
“嗯。”虞亦廷回。
“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