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有多愛他,現在就有多受傷。
看到我篤定的表情,顧瑾自知辯無可辯,幹巴巴道:「對不起,雲汐,我也有苦衷,你怎麼就不能理解理解我……」
「你有什麼苦衷!」我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一巴掌甩在他臉上:「我一個清清白白的閨閣女兒,被你騙財騙色,淪為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外室,你讓我如何面對我的父母兄弟、面對的我族人?你是要置我於死地!」
在這個時代,女子的清譽大過性命。
即便我不贊同這些觀點,可情勢如此,我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在他們劃的圈裡待著。
顧瑾臉色微變,似乎現在才想到我要付出什麼代價。
「對不起,」他突然緊緊抓住我的手:「以後,我一定也會給你一個名分的!」
「什麼名分?」我狠狠抹了一把眼淚,譏諷道:「平妻?」
「立平妻是那無教的商賈才會做的事,我乃長寧侯之後,怎麼能做這種有辱門楣之事。」他有些惱怒道。
我哂笑道:「那就是妾室?」
「自然!」他露出滿意的神色,「你與我已有肌膚之親,你自然是要做我的妾室,不然除了我還有誰會要你?你一個商賈之女,能入長寧侯府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顧瑾一臉「快感謝我」的表情,仿佛我能成為他的妾室是什麼很光榮的事。
是啊,即便我想和離、休妻都沒有應有名分。
我隻是個外室。
未婚失貞,勾引別人夫婿的狐狸精。
我都想到那些長舌婦和酸儒會怎麼罵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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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會有正經人家肯娶我。
好在,這些事隻有顧家的人知道。
他們都死了,就沒人知道了。
我擦幹眼淚,揚起一抹笑:
「顧大人,你我就當從未認識吧。」
顧瑾愣在原地。
我冷漠道:「關門,送客!」?
顧瑾走後,我睡了一整天。
夢中昏昏沉沉,往日與他甜蜜的情形不斷浮現,卻又都以顧瑾突然變臉將匕首插入我心口為終結,一旁打扮鮮豔的秦珍珍勾起血紅的唇,笑得像吃人心的妖怪。
到黃昏我才猛然被外面的喧鬧聲驚醒。
喚丫鬟一問才知道,秦珍珍帶幾個壯丁強行闖進來,非要見我一面。
在此之前,我並沒有和秦珍珍打過交道。
隻從顧瑾言語間知道,她是個天上有地下無的完美女子。
可她要是真有顧瑾說得那麼好,怎麼會忍心和顧瑾聯手欺騙我這個無辜的局外人?
難道她也被顧瑾蒙蔽了?
懷著這樣的疑問,我匆匆換好衣服去前廳見她。
她卻盯著我因為焦急失了章法的步伐,傲慢道:「低賤商賈,粗鄙無禮,有辱斯文。」
4
我的腳步猛然頓住。
這就是顧瑾口中的完美女子。
有道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顧瑾那種貨色,讓他交口稱贊的人又能是什麼好人。
我早就應該想到了。
等我坐下,秦珍珍依然用副高傲的語氣道:「你的事顧郎都告訴我了,區區商賈之女竟敢妄想侯府正妻之位,毫無自知之明。」
我看了她一眼,輕描淡寫道:「商賈之女,總好過一個青樓賣唱的。」
「住口,我雖身陷囹圄卻清白如玉!」秦珍珍憤恨地瞪了我一眼:「我出身高門,眼下不過是一時受困。等顧郎升官,我自然會回到原來的位置,而你一輩子都擺脫不掉商賈的身份!」
我不置可否。
秦珍珍自以為壓住了我:「你現在就回去和顧郎認錯,好好在顧家等我這個主母歸位,看在你那些嫁妝的份上,我會讓顧郎納你為妾。否則,我立馬讓人說出去,你就是個沒臉沒皮的外室!」
他們拿清譽要挾,要我打落牙齒和血吞,替他們掩蓋事實。
我低頭喝了一口茶,努力藏住嘴角的譏諷:「一點小錢而已,難為顧夫人肯給我這麼大的臉面。」
秦珍珍滿意地笑了。
她走後,我立刻寫了封信給爹爹送去,讓他暫時別通知顧家交易取消,又囑咐他安排了一些事。
為了收購顧家在郊區的土地,爹爹早已從老家啟程,再等幾日就能到京城。
我原本想等他到來再做打算,可現在,我等不及想要這對狗男女的命。
三天後。
我女扮男裝走進春燕樓,一進門便豪擲千金,點明要秦珍珍為我彈奏一曲琵琶。
她在琵琶上造詣頗深,再加上這些年賣藝不賣身的美名,在京城名流中更受追捧。
可追捧歸追捧,像我這樣肯實打實花銀子,為博娘子笑一擲千金的冤大頭,百年一遇。
老鸨堆著滿臉油膩的笑,殷切將我迎進秦珍珍的廂房。
秦珍珍穿一身粉色紗衣,垂著眉,小心翼翼抱著琵琶坐到對面的凳子上。
她不敢仔細打量我,不然她一定會發現我的身份。
那一千兩黃金讓她不敢輕易得罪我。
一曲琵琶了,她屈膝行了一禮:「奴婢多謝公子打賞。」
我沒有說話,徑直走向屏風後的床。
等了一會兒,一隻柔軟的手果然從後背攀了上來,緊接著是她豐腴的肉體。
香爐裡,催情的迷香嫋嫋升起。
秦珍珍嬌聲道:「公子,今夜就讓奴家好好伺候你吧。」
我笑著轉過身:「你不是清白如玉嗎?顧瑾知不知道一千兩黃金就能買下你這塊玉?」
顧瑾將她視為天上的月,沒有名分始終恪守最後的底線。
可秦珍珍點催情香的動作如此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
賣藝不賣身,向來隻是為了淘汰那些不夠有錢的嫖客找的借口。
顧瑾對秦珍珍一心一意,秦珍珍受他供養才能當個清倌,可秦珍珍並沒有把掙脫賤籍的希望都放在顧瑾身上。
她抓住每個機會,想爬回原來的位置。
隻要買她的客人有足夠實力,她都會主動獻身。
我穿著男裝,聲音卻沒有偽裝。
「怎麼是你!」秦珍珍大驚失色,後退時慌不擇路踩到褪了一半的長裙,摔倒在地。
「你哪來一千兩黃金?」隨即,她更加驚愕地看著我:「你花那麼多錢就為了羞辱我一頓?」
我掐住她的下巴:「你值一千兩黃金嗎?猜猜看,為了這一千兩,你的好媽媽會答應我什麼事?」
此時廂房的門被打開。
青樓的丫鬟魚貫而入,押著秦珍珍重新梳妝打扮,然後給她灌下軟骨散和催情藥,推著她站上青樓的高臺。
臺下等待良久的嫖客發出急不可耐的歡呼。
老鸨舉起鼓槌重重敲下:「今夜是要給珍珍開苞的好日子,各位客官可別想著省銀子!」
「五十兩白銀!」
「五十五兩!」
拍賣隨即開始,歡呼的聲浪一次高過一次。
我扶住在催情藥的催促下,越來越按捺不住的秦珍珍:「知道嗎,就在剛剛顧郎拿到升任五品的文書,去吏部受封了。」
秦珍珍咬緊下唇看向我,泫然欲泣:「他一定會來救我!」
我點點頭:「當然,他升官一直都是為了救你。隻是,你說來得及嗎?」
秦珍珍突然面露驚恐:「是你幫他升了官?你到底是誰!」
「三百兩白銀!」
「三百五十兩!」
「……」
「三千兩——黃金!」
喧鬧的人群中,一個肥頭大耳、滿臉疙瘩的富商突然站起來,一口氣將拍賣會帶上高峰。
人群齊聲吸氣,再也沒有人出得起更高的銀子。
說到底,隻是個青樓女子,沒必要為了與她共度一夜春宵傾家蕩產。
「成交!」
老鸨的擊鼓聲將陷入寂靜的人群驚醒。
大廳陷入歡呼的浪潮裡。
這拍賣價,亙古未有,從今日起,秦珍珍的名字會響徹京城。
三千兩黃金,她不再是那有點清高但琵琶技藝精湛的樂師。
而是名副其實的妓子。
人們會很難忘記她。
身體的情欲越來越激烈,秦珍珍絕望地癱倒在地。
她來找我時,胸有成竹、高高在上,我以為會很難對付,原來不過是隻紙捏的老虎。
「你不是清白如玉嗎?」我輕撫她的肩膀,柔聲道:「我現在就當眾把你這塊美玉砸個稀碎。」
富商急不可耐拖著秦珍珍走進廂房,可不到半炷香又出來。
他罵罵咧咧道:「不是初次承歡嗎?她為何在閨房之事上如此熟稔,並且沒有流血?」
他揪住老鸨的領子把人提起來:「你們是不是合伙玩老子!」
5
好戲開始了。
我坐在三樓上好的包廂,將樓下鬧劇盡收眼底。
熱鬧將準備散去的人群重新聚集起來。
老鸨被富商扇了好幾巴掌,嘴角都裂開了。
有人上前攔住越發暴躁的富商:「兄臺別氣,聽聞秦娘子與長寧侯府的顧大人頗有交情,許是媽媽也不知道他們的私事。」
老鸨鹌鹑似躲在柱子後。
富商死死盯住開口那人:「他們有什麼交情?」
那人倒也坦蕩,大大方方道:「顧大人明明娶了妻,可他的妻卻從不出門應酬,兄臺可知道為何?」
富商被坑了三千兩心情很不好,懶得和他打啞謎。
臺下人卻越發好奇:「為何啊?」
「據說顧大人與秦娘子是青梅竹馬,這些年顧大人拼命升官就是為了替秦娘子擺脫賤籍,娶她為妻。可長寧侯府百年聲望,怎麼能讓一個賤籍女子玷汙門楣?」
「自然不能!」
「對啊,所以顧大人為了堵住悠悠眾口,提前娶了一個徒有其名的正妻放著,隻待秦娘子從此處脫身就取代她!」
八卦乃人之常情。
流言如飛矢般迅猛地傳播開。
有人道:「怪不得姓顧的從來不讓他娘子出門應酬,我還以為他娶了個醜鬼,不敢見人!」
「這也太離譜了,會不會是假的?」
「越離譜越有可能才是真相!」
此時收到消息的顧瑾匆匆趕來,手裡拿著為秦珍珍脫籍的文書。
他一把將老鸨從柱子後提出來:「珍珍從此以後不是你們這兒的人了,你不能賣她!快把她還給我!」
一道道憐憫的目光從四周投射過來。
顧瑾不明所以。
那富商突然笑了一下,把衣衫不整的秦珍珍從廂房裡提出來。
「給你。」
顧瑾看到秦珍珍的慘狀,立刻衝上去毆打富商。
那富商唯恐天下不亂:「我本來想嘗個雛,不過人妻也挺有滋味的,順便問一下,她是不是隻和你睡過?」
顧瑾一拳揮在富商臉上:「不許你這樣誣蔑珍珍,她清清白白,和我從未逾矩!」
這下,所有人都驚呆了。
老鸨見時機已到,慌忙從手中拿出銀契還給富商,然後利索地跪了下去:「員外,是我記錯了,珍珍早就開始接客了,您大人有大量,放我們一馬吧!」
底下徹底亂成一鍋粥。
我應該感到痛快。
可當我看到混亂的人群中,秦珍珍衣不蔽體躺在地上,因為藥物未盡雙腿不由自主糾纏在一起的樣子時。
我再也忍不住吐了出來。
富商、老鸨以及講故事的人都被我收買了。
那富商並沒有碰秦珍珍,隻是說了些實話而已。
可我厭惡這樣不擇手段的自己。
身為女子,我明明知道這個時代對女子的桎梏有多沉重。
可現在,我卻用自己最厭惡的東西,輕而易舉摧毀了另一個女子。
宋家世世代代為皇商,不僅富可敵國,在朝中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脈。
可官商勾結是歷代天子最忌憚的,不到萬不得已,爹爹從來不會將手伸向朝堂。
這次卻為了給我出氣,按照我寫的信提前讓顧瑾升任五品。
倘若他日事發,宋家被牽連,我萬死難辭其咎。
仇恨蒙蔽了我的雙眼,把我變得面目全非。
我失魂落魄走在街上。
我雖然出生於商賈之家,可我的父親母親卻從不拘於禮教,讓我和男子一般讀書習字。
我這雙手,也曾經為戶部寫下籌措銀子救災的良策——雖然最終功勞歸了帶頭救濟的官員,沒有人知道是我寫的。
微涼的雨絲落在我的臉頰,我才反應過來下雨了。
我閉上眼睛站在雨中,隻望能洗滌我滿身的罪惡,旁邊卻遞過來一把紅傘。
「下雨了不知道回家,你是傻子嗎?」
遞傘的是個溫潤俊朗的年輕公子,一襲玄衣,氣質不俗,嘴角噙著一抹淺淡的笑。
有些眼熟,但不等我想起來,他已轉身離去。
6
顧瑾應該真的很愛秦珍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