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顧晗隻是個瘦弱的小姑娘,得益於持之以恆的體能訓練,她看著精瘦,實則力氣相當大。
顧嘉俊被砸得發懵,眼前暴怒的顧晗陌生又可怕,他被壓制得死死的,隻好跳起來抱頭逃竄。
「好疼!顧晗,你吃錯什麼藥了?」
「爸,小媽,你們快管管她啊!」
被一聲「小媽」鎮在原地,我愣愣地看向顧嘉俊,嘴唇有些顫抖:
「你叫她什麼?」
「『小媽』是誰?」
林莉露出個有些尷尬的笑容,她快步走過去,把顧嘉俊護在懷裡。
她心疼地揉著他的腦袋,熟稔又親昵。
苦澀泛著餘韻翻湧,我強壓著情緒,一言不發。
見狀,顧晗也冷靜了下來。她冷哼一聲,站回到我身邊。
明明自己也氣得發抖,卻非要執拗地護在我身前。
像一隻被激怒了的雛鳥,氣鼓鼓地張開尚且瘦小的雙翼,去庇護她懦弱的媽媽。
我鼻子酸得厲害,顧嘉俊卻驕傲地昂著頭,挑釁地看著我:
「我要林阿姨做我的媽媽,她昨天都已經答應我了。」
「今天隻是通知一下你!我才不要你做我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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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陰沉沉的目光掃過顧晗,捂著被砸痛的地方吼道:
「還有這個小賤人!你居然敢打我!」
「知不知道我才是爸爸以後的繼承人,你……」
話音未落,顧景言大步走到他身前,巴掌揚起,落到他腦後。
「閉嘴!」
顧嘉俊從小最怕他爸生氣,這下被嚇得縮成了個鹌鹑,埋頭在林莉懷裡。
他哭得傷心,卻還小心翼翼地覷著顧景言的臉色。
我看著這一幕,隻覺荒唐透頂。
我曾無數次捫心自問,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才讓我的親生兒子如此恨我。
淚花破碎在昂貴的瓷磚上,我低頭,看到顧晗輕輕抓住我的手。
她方才還像個戰神般威武,此刻卻乖巧地盯著我,努力抬手拂去我眼角的淚。
「媽媽,我們走吧。」
「我好餓呀,媽媽餓不餓?」
我哽咽著將她抱進懷裡,一瞬間,母性的本能壓過了所有情緒。
我的孩子餓了。
無論發生再大的事情,至少,我不能讓我的女兒跟著我一起受委屈。
也許,從一開始遇到顧景言,就已經是錯。
十年荒唐,一朝清醒。
我緊緊抱著女兒,閉上眼轉身,大步離開別墅。
身後的腳步聲沉重而又急切,是顧景言追上來,失魂落魄一般。
突然,林莉刺耳的驚呼聲響起:
「景言,兒子突然流鼻血了!」
她手忙腳亂,打翻桌邊的酒杯,聲響清脆。
追趕我的腳步聲一滯,我聽到顧景言咬著牙道:「快叫醫生!」
別墅陷入嘈雜的慌亂,但這一次當我走出院子時,沒有人再追上來。
望著天邊皎潔的月亮,我含著淚,低頭吻了下顧晗的額頭。
她一雙眼清澈明亮,擔憂地望向我。
「媽媽別怕。不管發生什麼,晗晗都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
我笑著蹭了蹭她的鼻尖,「好。那媽媽帶你去吃大餐,好嗎?」
6.
當我和顧晗坐在高級餐廳裡大快朵頤時,顧景言望著眼前的狼藉,頭痛欲裂。
他疲憊地望向家庭醫生:「趙醫生,其實隻是小孩子之間玩鬧,應該沒什麼大礙吧?」
林莉不可思議道:「小孩子玩鬧?景言,哪有這樣惡毒的孩子啊!」
她把布娃娃扯開,露出裡面的電子英語詞典。
「這麼重的東西,她藏在玩具裡面,砸得小嘉俊有苦說不出。」
「她小小年紀,心機就這麼陰毒,難保不是跟哪個大人學的!」
許是方才程雪柔的心死讓她抓到了可乘之機,林莉極力掩飾著話中的譏諷,卻還是輕易地就被顧景言察覺到。
他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布娃娃,偏過頭去。
那是他最寵愛的小女兒,他會不了解嗎?
這挑撥的話術太低級,他盯著林莉,不留情面地問道:
「沒錯,小孩子如果不懂事,大多學自大人。」
「那麼我問你,顧嘉俊到底是從哪裡學來這麼多的混賬話?我讓你幫雪柔照看孩子的學習,你就是這麼幫我們管的?」
顧景言的目光沉靜,卻醞釀著欲來的風暴。
林莉抿了抿嘴,趕緊心虛地拍了拍顧嘉俊。
「小媽……林阿姨幫你擰條毛巾來擦擦臉,好不好?」
小男孩癟了癟嘴,「小媽不要走!我頭好痛,要小媽抱抱才能好!」
他哭喪著臉,衝著手足無措的林莉張開雙臂。
顧景言氣笑了。
他狠心打掉兒子的手,冷淡訓斥道:「顧嘉俊,你最好現在就閉嘴,乖乖讓醫生檢查。」
「你媽媽永遠都隻會有一個,她叫程雪柔,聽清楚了嗎?」
見顧嘉俊還要開口反駁,他面色一沉。
男孩便嚇得閉上了嘴,隻敢偷偷抹著眼淚。
半晌,顧景言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聲音有些艱澀:
「你永遠都不知道,她有多愛你。」
久違的,眼前突然閃現當年程雪柔生產時,醫院裡那刺眼的紅光。
那一次,他真的以為自己要失去她了。
叱咤商界十餘年,他從不相信神靈,卻肯在這一刻低下頭,如同最虔誠的信徒,徹夜禱告。
整整一夜,聽到母子平安的消息後,他差點支撐不住,癱軟在地上。
在晨光熹微中,他當即大手一揮,為整個科室的醫生和護士一人送了輛高級轎車。
又豪擲千金,讓市郊的教堂煥然一新。
而這些,他從未向程雪柔提起過。
就如同他對她的愛,深情卻沉默。
望著兒子和她如出一轍的倔強神情,他自言自語著,落寞無比:
「我想,她大概也不知道,我有多麼愛她。」
聽到這輕聲的一句,林莉死死捏著毛巾,笑容僵在了臉上。
氣氛很是凝重,顧嘉俊疑惑地盯著他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話說錯了。
明明小媽昨天就是這麼教給他的啊,他很乖,把每一個字都背了下來。
可為什麼,爸爸卻更不喜歡他了呢?
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並未持續太久,因為趙醫生在謹慎地察看了顧嘉俊的傷勢後,突然認真道:
「顧先生,小少爺最近流鼻血,是不是越來越頻繁了?」
7.
別墅區遠離市中心,離這裡最近的高級餐廳,是不遠處的高塔旋轉餐廳。
我帶著顧晗走進去時,工作人員們連忙小跑著湊上來,笑容殷切。
婉拒了他們熱情的詢問,我拿出顧景言的卡,放到桌子上。
「卡裡還剩多少錢,今晚全花掉,夠不夠?」
餐廳經理愣住了,然後笑道:「您說笑了。以顧先生的資產,就是將這裡買下來,都綽綽有餘。」
我不出所料地點點頭,然後看向顧晗。
鬧了方才那麼一出,她臉上毫無對未來的擔憂,卻是驕傲又興奮,拽住我的手緊緊不放。
我輕聲道:「看到了嗎,你爸爸顧景言他很有錢,是這座城市裡最大的富豪。」
「你可以去上一學期八十萬的國際小學,可以每個假期都飛往世界各地遊學,靠的是爸爸的錢。」
「我知道晗晗很聰明,知道媽媽想說什麼……」
我正打算循循善誘,讓顧晗不要跟著我一起受苦,回去跟顧景言服個軟。
可她卻睜大了雙眼,突然起身緊緊抱住我。
「可我不想要這些!媽媽,求你別丟下我!」
「不是丟下你,而是……」
我拍了拍她的後背,笑容苦澀:「是媽媽沒用,不能繼續給你優渥的生活。」
我的女兒顧晗,是天資聰穎的天才少女,偏偏她還如此懂事,努力得讓人心疼。
我怎能憑借自己的一己私欲,阻攔女兒飛向更廣闊的天空呢?
顧景言也許混蛋,可他擁有的資源,能託舉顧晗沒有後顧之憂地自在翱翔。
縱使我心痛得厲害,還是咬著牙狠下心。
我想要用力推開女兒,可她接下來輕聲說的話,卻讓我猛地停住,不可置信地轉頭。
「媽,林阿姨是個騙子!」
「她根本不愛爸爸,更不愛顧嘉俊!」
見我神色驚慌,她深吸一口氣,幹脆和盤託出:
「林莉的身份都是假的,從一開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接近爸爸。」
「因為她身後是一個龐大的跨國詐騙團隊,而他們聯合起來,就是在設一個巨大的圈套,讓爸爸傾家蕩產!」
她無奈地笑了一聲,歪頭問我:
「你猜,他們最後成功了嗎?」
顧晗的語氣越來越沉重,那樣深思熟慮而又飽經風霜的目光,絕不該出現在一個十歲小女孩的臉上。
一瞬間,我竟分不清眼前的女兒究竟是誰。
顧晗深吸了一口氣,「媽,我知道也許你現在並不相信我說的話。」
「但請先讓我問你一個問題。」
「韓星北叔叔,究竟是你什麼人?」
8.
韓星北……太久違的一個名字了。
記憶紛至沓來,我不禁愣住,極不可置信地盯著顧晗。
不,這不可能。
她不可能會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因為早在十年前,我被迫嫁給顧景言後,這個人便在我的生活中銷聲匿跡了。
顧景言生性多疑,他不許我和任何異性來往,更別提韓星北了。
畢竟,我們曾經那般相愛。
少年懵懂的愛意是禁欲而濃烈的羽毛,落到貧瘠的心田上,燒起整個夏夜不滅的熾火。
高中畢業那年,我和韓星北分別位列省文理科的狀元。
兩個名字如同對照的雪與星,交相輝映,各自榮耀。
直到,家中一朝破產,父親背上巨額債務,全家人近乎崩潰。
顧景言如救世主一般,輕飄飄地降臨。
可他不是天使,他向我伸出手,是要拉我一同入深淵。
最後一次見韓星北時,他滿身是傷,被顧景言強迫著拽起頭發,狠狠砸到地上。
少年的白襯衫被血汙損毀,可傷處那麼痛,他都一聲不吭。
我忘了那天的我是如何尖叫著,哭求著,才讓顧景言放棄了廢他一隻手的念頭。
我記得他低頭冷笑著,看韓星北的目光如同看雜碎:
「醫學夢是麼?」
「沒了手,還做什麼夢?」
緊盯著顧景言冷硬的側顏,我萬念俱灰。
緩緩膝行到他身前,我伸出手,緊緊拽住他筆挺的西裝褲。
他喜歡看我服軟,我一向知道的。
我輕聲道:「顧景言,我懷孕了。」
女兒顧晗的出現,拯救了韓星北。
聽說他後來忘掉了我,從國內最好的醫學院畢業,接著順利出國深造。
這幾年,我偶爾會在隻字片語的新聞報道中看到他的名字。
韓星北似乎在某個極罕見的兒童血液疾病上,一步步實現了突破性進展,成為這個領域內名聲響徹國際的頂級專家。
可顧晗,她怎麼可能會知道這些?
見我發愣,她不忍地看著我,緊握住我的手:
「媽,接下來我說的話,請認真聽。」
9.
「和爸爸離婚後,你放棄了所有,隻身一人返回老家。」
「卻在回去的途中,出了很嚴重的車禍。」
「車禍並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她搖搖頭,嘆氣道:「當然,在一開始我和爸爸都以為隻是意外而已。」
「直到,四年後,也就是顧嘉俊十四歲生日那天……」
隨著她的講述,我仿佛看到了未來會發生的一切。
我死後那四年的時間內,有一個人始終不肯相信車禍是意外。
他無數次尋找蛛絲馬跡的證據,請求重新調查車禍真相。
那個人,是韓星北。
他在醫學界有相當的地位,可卻唯獨在這件事情上屢屢碰壁。
顧晗告訴我,是顧景言在暗中阻撓他繼續調查。
她說,「你走後,爸爸瘋了一般,怎麼都不肯相信你真的離開了。」
「他不許任何人提起這件事,還將家裡布置得和你離開前一模一樣。」
「很多時候,他隻是呆呆地望著我和顧嘉俊。可顧嘉俊生日那天,他卻要求我穿上你衣櫃裡的長裙,陪他喝酒。」
「他那樣看著我,我……我真的怕極了。所以就在那天晚上,想辦法自己跑了出來。」
「我不知道該去哪,可我偶然有一次,聽你在夢話中叫過韓叔叔的名字,便一路打聽著去他的醫院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