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景言離婚時,我放棄一雙兒女的撫養權,隻要了錢。
他氣笑了:「你發什麼瘋?」
兒子身著小西裝,拉著他「小媽」的手冷淡道:
「爸你別管她,我媽一個嬌妻,離了你還能去哪?」
女兒則低頭玩著布娃娃,一語不發。
我絕望地笑起來,心如刀絞。
卻下一刻,女兒突然暴起,將布娃娃狠狠摔在兒子臉上:
「狼心狗肺的玩意,活該你活不過十五歲!」
她堅定地握住我的手:「媽,有我在,別怕。」
1.
顧景言一向很忙,他忙到連我籤好的離婚協議書,都懶得打開看一下。
卻肯為了林莉親自下廚的一頓飯,風塵僕僕地從地球的另一端趕回來。
餐桌上從來沒有這樣熱鬧過。
林莉是歸國的女 CEO,顧景言則是顧氏集團的掌門人。
他們毫不避諱地聊著生意場上的事情,言語來往間,惺惺相惜而又相見恨晚。
這場景,在一年前顧景言初次和林莉見面時,我就已經領略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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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他極認真地盯著林莉,眼裡欣賞的目光如此不加掩飾。
他們周身的氣氛如冷冽又纏綿的風,讓我如坐針毡。
我微笑著起身:「你們先談,我去看看孩子們有沒有乖乖睡覺。」
這自然是託辭,兒子不喜歡我,一向把門鎖得死死的,不許我進去。
女兒則是乖巧懂事得驚人,從不讓我費心。
說到底,我隻是受不了這種氣氛。
明明是在我自己的家裡,卻襯得我像個外人。
我起身時,林莉落落大方地笑起來:「顧太太果真是賢妻良母,我這些年一心撲在事業上,真是羨慕你,擁有這麼溫馨的家庭。」
她話說得真摯,可我卻分明能感覺到,那看向我的目光中帶著審視與探究。
我努力壓下心中不舒服的感覺,轉身上樓。
身後,顧景言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我倒希望她能有自己的事業。」
「她整日把注意力放在我和孩子上,總免不了眼界狹窄,變得斤斤計較。」
林莉似是被這話逗笑了,連連擺著手:「顧總太謙虛了,顧太太哪裡像是這樣的人?」
顧景言輕輕搖晃著茶杯,嗤笑一聲:「不,你不懂她。」
柔軟的裙子貼在小腹上,我腳步一頓,還是沒忍住,回過頭去。
我知道顧景言為什麼會這麼說。
我們的第一次,源於他對我的強取豪奪。
也因此,我在生女兒的時候格外受苦。
醫生曾委婉勸告過顧景言,讓他對我溫柔一些。
可他隻當我矯情,從未放在心上。
所以,再次懷孕後,我近乎搭上了半條命,才讓早產的兒子順利降生。
這一次過後,我痛夠了也累極了,幹脆自己抱著被子搬到了客房去睡。
顯然,這舉動激怒了他。
我們冷戰了許久,他還是不肯釋懷。
那便算了吧,我疲憊地想。
既然顧景言不心疼我,但好歹,我得心疼我自己。
林莉見我回頭,笑著舉杯:「不管怎麼說,敬偉大的母親。」
顧景言的神色有些僵硬,偏頭躲開了我的視線。
我一步步走上樓去,淚水落得毫無聲息。
2.
半年前,顧景言將林莉的指紋也錄進了別墅大門。
從那天開始,她來我們家的次數越來越多。
正如此刻,他們旁若無人地談天說地,酒杯清脆地碰撞在一起,蕩開我無聲的落寞。
兒子顧嘉俊今年已經九歲了,他看上去完美遺傳了他爸爸。
那驕矜的姿態,冷淡的神色,如出一轍。
他正驕傲地仰起頭,極認真地聽著顧景言和林莉的對話。
聽到興起處,他會輕輕拽住林莉的袖子。
那分明是個冒犯的行為,可林莉隻是笑著俯下身,將那艱澀的術語拆分成小孩子可以理解的故事,繪聲繪色地講給他聽。
身後,家裡佣人的話細碎而刺耳:
「難得小少爺今天心情這麼好,林小姐可真有耐心!」
「真沒想到林小姐的廚藝也這麼棒,瞧這父子倆,都贊不絕口了!」
「要我說,咱家小少爺就是喜歡聰明人,太太學歷那麼低,連他的作業都輔導不明白……」
陳年的心傷隱隱作痛,我眼眸黯淡,低頭沉默。
手背觸碰到柔軟的觸感,我條件反射般愣了一下。
轉頭,女兒顧晗正擔憂地看著我:
「媽,你晚飯什麼都沒有吃,是胃口不好嗎?」
顧晗才十歲,卻從小就展現出了驚人的早熟和懂事。
她總是默不作聲的,卻好像小腦瓜裡時時刻刻都在觀察與思考。
比如現在,她的膝蓋上躺著個頭微微歪斜的布娃娃。
旁人都以為她孩子心性,離不開玩具。
可隻有我知道,那布娃娃被顧晗改造過,棉花裡邊藏著個英語電子詞典,她沒事就翻著玩。
從開始接受教育以來,她就從來沒有讓各科老師失望過。
就連顧景言那般冷言冷語的人,都忍不住稱贊女兒的學習天賦。
顧晗見我不答話,用力握緊我的手,「媽你臉色好蒼白,我去給你倒杯水喝。」
佣人還沒來得及上前,她便用力伸手去夠那水壺。
到底是個子太瘦小,水壺咣當一聲,差點砸到桌子下面。
電光火石間,我聽到她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
「該死,忘了現在隻有一米四了。」
3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隨著這響亮的咣當一聲,方才還熱鬧的氣氛瞬間冷場。
談話被打斷,顧景言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
兒子的反應則更大一些。
顧嘉俊厭惡地瞥了一眼他姐姐,「喂,你又搗什麼亂?」
他無意識地攥緊了林莉的袖子,林莉注意到,趕緊笑著起身。
「沒燙到吧?你看這孩子多要強,怎麼不叫林阿姨來幫你倒水?」
她想抱一抱顧晗安慰她,可顧晗卻迅速扭身,跑回到我身邊。
那動作刁鑽又敏捷,絲毫不留情面。連林莉這樣八面玲瓏的人,都難掩面上尷尬,笑容很不自然。
顧晗接過佣人倒好的水,遞給我:
「不勞煩林阿姨了,我們家最近還不缺佣人。」
顧嘉俊站起身來,怒道:「你什麼意思?」
「林阿姨辛辛苦苦給咱們做了一桌飯,你不吃就算了,在這裡掃什麼興?」
他這麼一說,我才注意到除了我,顧晗到現在也一下筷子都沒有動過。
兩個孩子鬧起了矛盾,林莉欲言又止,餘光瞥見顧景言目光沉沉地盯著他們,便也閉上了嘴。
顧晗冷笑一聲,朗聲道:「得了吧,弟弟。」
「媽媽每個周末都會給咱們琢磨新菜式,我怎麼沒見過你這麼維護媽媽呢?」
「最近我語文課新學了一個詞,叫做『胳膊肘往外拐』,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顧嘉俊憋得臉色通紅,惡狠狠地瞪著顧晗。
男孩發育要比同齡的女孩慢些,顧晗抱著手臂低頭看他,讓顧嘉俊的心情極度不快。
兩個小家伙誰也不讓步,直到顧景言清了下嗓子:
「行了,都先坐下。」
林莉也趕緊出來打圓場,笑著摟住了顧嘉俊的肩膀。
可兒子卻突然不忿地瞥向我,「要我說都怪媽媽!她自己又不是沒有手,非得讓別人給她倒水幹嘛?」
顧晗聽見這話,眉頭一挑,差點沒跳起來罵他。
顧景言也皺起眉頭,「顧嘉俊,好好吃飯。」
迎著他爸警告性的一眼,顧嘉俊終於老實下來,乖乖閉嘴。
可他卻還沒忘記衝林莉眨眨眼,像是在邀功一般。
我看到林莉了然地笑起來,給他的碗裡多夾了滿滿的肉。
顧景言瞥見了,嘴角勾起個淡淡的弧度。
這一幕如此溫情,是我曾夢寐以求了很多年的小家。
可到底,變成了別人隨意便能達成的心願。
何其諷刺,林莉她甚至不是顧景言的妻子,更不是生養顧嘉俊的親媽。
肚皮上因早產剖腹留下的傷口猙獰而刺痛,每個陰冷的雨夜都如同在皮膚上蠕動般瘙痒難耐。
我拼命生下來的小孩,就這樣仰頭看著別的女人,露出我從未見過的,那撒嬌般甜甜的笑。
我受夠了自取其辱。
這頓飯,早就該結束了。
於是我慢慢站起身來,認真地盯著顧景言的眼睛:
「我們離婚吧。」
4.
顧景言居然笑了,滿眼的戲謔:「離婚協議書其實我早就看到了。」
「程雪柔,這是你第一次拿這種事情威脅我。」
「所以,說吧,你想求我做什麼事?」
孩子、佣人、還有林莉,他不在意他們的存在,他隻在意讓我在所有人面前服軟。
我早該知道的,顧景言一直都是這樣,生殺予奪全憑心情。
被強加的婚姻生活磨平了心性,我真的曾可笑地以為,那些溫存的瞬間都算作是愛。
顧景言雙手交疊,大發慈悲道:「你父親的賭債我已經幫他還完了,若他執意要東山再起,那麼我不介意……」
我打斷道:「顧景言,他昨天去世了。」
顧景言停頓了一下,才淡淡道:「抱歉。」
他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
「很難過吧,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這一句,他倒是難得輕聲。
我死死盯著他的眼睛,突然暢快地笑了。
「昨天你坐了十幾個小時的跨洋飛機,隻為回家吃這一頓飯。」
「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打擾你吧?」
我後退幾步,譏諷地笑著:
「賭債還完了,用了十年。」
「那麼我家欠你的,還清了嗎?」
我幾乎從不在他面前提起這些,畢竟偽裝成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曾是我畢生的功課。
可如今,我不想再偽裝了。
顧景言終於意識到我的狀態不對勁,他狠狠皺著眉頭,握緊我的手腕。
「程雪柔,你瘋了嗎?」
「跟我離婚,那孩子們呢?你不是愛他們入骨,可以為他們奉獻生命嗎?你也不要他們了嗎!」
我清楚,顧景言在失控。
他甚至絮絮說起當年,我是如何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才勉強生下了顧嘉俊。
他希望用這些喚起我的母愛,可在場眾人都能看到,我的臉色反而越發蒼白。
瞧,男人清楚你的付出,更深知你的不易。
可他們卻選擇在這一刻,將孩子作為籌碼,戳中你的軟肋。
我忍了那麼久的眼淚,終於還是落下。
如石破天驚一般,顧嘉俊的冷哼聲如此刺耳。
他撫了撫小西裝的皺褶,攥緊林莉的手,滿不在乎道:
「爸你別管她,我媽一個嬌妻,離了你還能去哪?」
每一個字都像帶刺的利刃,直直地扎進心窩裡。
顧景言像是沒聽見一般,他執拗地握著我的手腕,眼眶泛紅。
女兒則低頭玩著布娃娃,一語不發。
原來被自己的骨肉刺痛,是這樣的感覺。
我絕望地笑起來,把顧景言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搖著頭後退。
「你說得對。」
「我不要了。他們和你,我都不要了。」
「婚前和離婚協議都寫得很清楚,按照條款去執行,我隻要你的錢。」
「顧景言,聽清楚了嗎?」
沒有一絲留念,我轉過身,大步離開。
卻在下一刻,意外陡生。
我聽到林莉的驚呼聲,還有顧晗的怒吼。
我回過頭,竟看到我那十歲的小女兒飛身而起,直接撲到顧嘉俊的身上。
顧晗將布娃娃狠狠摔在他臉上:
「狼心狗肺的玩意,活該你活不過十五歲!」
「這麼喜歡認賊作母,那你去啊!你最好有點骨氣,以後別回來求媽媽原諒!」
「還管我叫姐姐?我呸!倒了八輩子血霉,我有你這麼個混蛋的弟!」
5.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連離他們最近的林莉,都忘記了第一時間拉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