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喜歡吃魚生,阿爹那麼喜愛阿姐,一定會讓阿姐吃得飽飽的。
我唇角彎彎,給幺妹哼著小曲,就像她還在娘親肚子裡時一樣。
那時候,娘總是摸著肚子,柔聲說:「兒啊,娘給你唱曲,莫要鬧了。」
爹沒有再回來,我將幺妹,託付給七嬸子照看,說是要去找爹,實則是租了馬車去找霞姨。
趁著天色漸暗,我帶著霞姨去了城西,城西有個小院,裡頭住著個潑辣卻美豔的婦人,那是我爹養的外室。
她從前,是花樓裡的姐兒,身子不妥,這些年並未替爹生下孩子。
「呦,是你這小賤蹄子?你爹呢?」
她認得我。
畢竟,在我八歲那年的冬天,我曾在這院外跪了一天一夜。
「三十兩!」
我沒有廢話,直接開了口。
顯然上一次,霞姨沒有惹上麻煩,故而這一次也爽快。
丟給我三十兩,示意兩個壯漢套麻袋抗人。
「下次,有好貨,記得吱會一聲,價格好商量!」霞姨咧嘴笑著。
「賣去暗館吧,以她的姿色,至少能賣幾百兩銀!」
我抬眸,看向天上的月,淡淡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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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那地方你都知曉,不簡單啊!」
霞姨的眸子,宛若聚了光一般。
「我二姐,曾經就在那。」
我轉過身去,好似在回答霞姨,又好似是在自言自語。
我和二姐,都是在外祖父母家長大的,所有的雜活,都是我們姐妹二人做。
在我的記憶裡,外祖父母家中,總是有好多好多孩子。
而且,來一批,走一批。
離去的人,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她們總是在哭,將外祖父惹怒了,便是要被狠狠打一頓。
我舅舅手黑,常常打的那些孩子起不了身。
有時,打斷了骨頭,隻能賤賣,會招來外祖父的咒罵。
外祖父心情不好時,則比舅舅還可怕,他會將院子裡的小姑娘,拖到他的屋子裡,很快就能聽到尖銳,且,絕望的哭喊聲。
那哭喊聲,比斷了骨頭的,還要悽慘。
外祖母每次瞧見了,隻是啐一口唾沫。
嘴裡惡狠狠的嚷一句:「狐媚子!」
二姐十歲那年,外祖父突然對她和顏悅色起來。
時不時,就抓著二姐的手,亦或者,勾著二姐的腰,讓二姐給他捶腿。
我在院中劈柴,瞧見外祖父將手探入二姐的衣襟裡。
然後,咧著黃牙笑著,拽出一個肚兜兒。
那是秋末,天已涼,二姐的臉上卻冒出了汗,眼裡好似也含了淚水。
外祖父卻呲著黃牙,用力的嗅著肚兜,笑的猥瑣至極!
19
但次日,外祖母就將二姐推到了送人的馬車上。
我知曉的,這些人,一旦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二姐!」我衝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二姐。
「小草乖,二姐很快就會回來。」
她也緊緊抱著我,將臉貼在我的耳側,低語道:「趁著院子裡的人都被送走了,你去把後廚的菌子和雞一起燉了!」
「二姐,我要跟你一起走!」我紅著眼,不舍二姐。
從小到大,隻有二姐護著我,一碗餿飯,她都舍不得吃,總是想著我,舅舅打罵時,她也護著我。
哪怕後背被踹的淤青發紫,也從未松開我。
她很單薄,卻給了我一個遮風擋雨的懷抱。
「傻瓜,你不能跟二姐走,你明日就去尋爹娘。」她溫柔的摸著我的臉頰。
「我不要,她們不喜歡我,我才不去尋她們!」我搖著頭。
「傻瓜,哪有父母不愛自己孩子的,就算不愛,也總會給你一口飯吃吧?」
二姐喃喃著,好似在自語:「總之,乖乖回去待著,二姐一定會去找你!」
「真的?」我咬著唇。
「拉鉤!」她含笑,伸出小指頭。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騙人就是小狗!」我哽咽道。
「磨磨唧唧幹什麼!快,滾上去!」外祖母發了火。
舅舅一把將二姐拎起,丟上了馬車。
我追著馬車一直跑,一直跑,最後被舅舅一個耳光扇倒在地。
「你要是不聽話,老娘也把你這小賤貨,賣到花樓去!」外祖母臉上的橫肉顫抖著。
那一日,我才知曉,我的外祖母,居然是牙婆。
而我的二姐,被賣到了花樓!
哪怕我才八歲,我也知曉,那是賣笑賣身的地方,舅舅常去,還帶過姑娘回來,外祖母說那裡的女人最髒,最下賤!我不想讓二姐,變成那樣的人。
我跪著求他們,求他們把我的二姐帶回來。
換來的,自然是一頓暴打。
肋骨被踹的生疼,頭發被拽起,臉仰起的瞬間,幾個巴掌又落了下來。
「小賤貨,你娘當初,把你們一人五兩銀子賣給了我,這些年,供你們吃,供你們喝,還
般不識好歹!再給老娘多嘴,直接將你這賤蹄子丟井裡!」
外祖母訓斥著,我死死咬著牙,不敢哭出聲來。
我還要見二姐,我不能死。
「該死的!滾去做飯!」外祖母呵斥著。
我的臉被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腦袋一陣眩暈,不過,卻不曾忘記二姐交代的。
20
到了後廚,我麻利的舉著菜刀,剁著母雞,灶臺旁是二姐離開前洗好的菌子。
那菌子鮮紅鮮紅的,和雞肉燉在一起,飄香四溢。
熬好了菌子雞肉湯,舅舅也回來了,他們一家三口,圍著方桌一碗又一碗,喝湯吃肉。
我立在一旁,咽著口水。
菌子有毒,二姐卻並不擔心我會中毒。
因為,在這家裡我們從未上過桌,葷腥更是一年到頭,都沾染不上。
他們不動了,口中吐著沫沫。
我好害怕,拔腿就朝外跑去。
結果,迎面撞上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留著山羊胡,臉型方方正正,穿著一襲藍綢緞面的衣裳,
「春草,你外祖父母呢?他們是不是將你二姐賣去花樓了!」
這個男人,居然一眼就認出了我。
「他們吃了菌子雞湯,好似中毒了!」
眼淚從我的眼眶再一次滾落,我害怕爹知曉,這是我故意為之。
爹聽了,眸子卻是一亮,到方桌前察看,確定他們都死了之後,立刻問我,外祖父母住哪個屋子。
順著我手指的方向走去,他很快,抱了兩個大匣子出來,放到了自己的馬車上,然後帶著我去報官。
我的身體都在發顫,但好在官府並未查出什麼。
判定是不小心,誤食了毒菌子。
爹隻是僱了人,將他們草草埋葬了,然後帶我兜兜轉轉一圈,回了家。
自我有記憶以來,二姐一直告訴我,阿娘愛我們,隻是家中困難,又或者,阿娘身體不好,無法將我們養在身旁。
但,當我回到家中,看著那個面容清秀,穿著綢褂,吐著瓜子殼的婦人時,我就知曉,二姐在騙我。
她隻是斜睨了我一眼,嚼著瓜子,鄙夷道:「賣了!領回來作甚?」
「問過了,都嫌她瘦小,賣不出好價兒!她如今都八歲了,再養個三五年,到時候更值錢。」爹娘毫無顧忌,當著我的面就如此說。
我的心在那一瞬,碎裂成一塊一塊的。
不過,二姐說錯了,阿娘比外祖父母還要狠心些,許是一脈相承,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她從不打我的臉,也不打露在外頭的手背脖頸。
她喜歡拿針戳我的胳膊,大腿,氣急了,蹬一腳心窩子,踹個後背,都是常事。
但她是個女人,力氣大不過舅舅,死不了。
深冬,二姐給我寄來了袄子,紅底白花的,很是好看,軟軟的,將臉貼在袄子上,仿若還能聞到二姐的氣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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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阿姐瞧見了,非奪了去,可她太過豐腴,穿不上,故而拿剪子絞了。
我哭著撲上前去與她扭打做一團。
娘驚呼一聲,一腳將我蹬出了院子。
我捂著心窩子,在院門前哭。
七嬸子直搖頭:「作孽呀!」
「七嬸子,我要去花樓,我二姐在那,我要去找二姐!」我哭著抓住她的袖子。
「春草乖,那不是女孩子該去的地方,要壞名聲的!」七嬸子安撫的撫摸著我的頭。
「那我更該去,我不能讓二姐壞了名聲!我要帶她走!」我嗚咽著。
七嬸子見我哭的可憐,連連嘆息,最後隻能用自家的牛車,攜我去了滏陽縣最大的花樓。
「二姐,我就找二姐!」
我對著立在門前,穿紅著綠的豔麗女人說著。
那女人攏了攏頭發,噗呲一聲笑了:「二姐,這名字也太隨意了些,這樓裡,也沒有叫這個的!」
「我二姐出生,沒有人給她起名,我就叫她二姐。」我急的再次紅了眼眶。
二姐沒有名字,卻給我起了字。
她說,春天裡的草,生機勃勃,無論在何處都能冒出頭來。
那女人原本揚著的唇角,漸漸沉下。
「哭什麼,我去替你問問,是這幾日來的麼?什麼年歲?」她仔細的詢問。
我立刻止住了淚,將二姐的年歲,模樣,來的日子都同她說了。
半個時辰後,她果真領著二姐來了。
那般白的臉,那般紅的唇,那般與她不相配的薄紗裙,讓她看起來,宛如一個奇怪的人偶。
二姐與大姐一般,都似阿娘,她們都漂亮,哪怕二姐此時才十歲,就能瞧出是個美人胚子。
見了我,她有些無措。
「小草,你怎麼來這!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她似有些慍怒,快步上前,伸出手,用力抓著我因為冷,而不住發抖的肩。
「怎麼凍成這樣了?袄子呢?」二姐追問。
「二姐,別在這待著,跟我回家。」我伸出手,要拽二姐。
二姐忙將我的手掰開:「乖,你自己回去,別再來了!」
「二姐不回去,我也不回去。」我固執的握著她的手。
她則再次甩開我的手,面色凝重:「小草啊,二姐回不去了,你我,也沒有家,從出生那一刻,便沒有!」
二姐。
我的聲音,被咔在嗓子眼。
「我去找爹,求他幫你贖身。」
不等二姐再開口,我就蹿上了牛車。
七嬸子駕著牛車,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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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嬸子,我娘說我爹在外頭還有個家,你能帶我去麼?」我開口。
「這可不成。」七嬸子很是為難。
「你遠遠的將我放下,我不會讓爹知道,是你帶我去的,我求求你,幫我救救二姐!」我說著又要落淚。
七嬸子遲疑了許久,嘴上沒有應允,但還是將我送到了爹的外室那。
爹是不缺銀錢的,至少,娘和大姐,穿的好,吃的好,住的宅子比外祖父母的都要大。
而這外室所住的地方,也是個怡人小院。
七嬸子的牛車在岔路口等著我,我自己大著膽子叩響了院門,出來的便是爹。
知曉我的來意後,他的面色鐵青,張口就讓我滾。
我跪下,給他磕頭,求他把二姐贖回來。
舅舅說過,女子進了花樓,不必過及笄就要被開苞,髒了身子,染了病,又會被花樓轉賣到暗館。
那館子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個個都以折磨人為樂,進去的都別想活著出來。
「這丫頭,也太瘦了,長的也不怎麼樣,否則,同她姐兒一樣,賣了還能得幾個子花花!」一個美豔的女人,依在爹的身側。
她也曾是花館裡的姑娘,後來被爹贖了身,成了這個小院子的女主人。
我不明白,爹可以贖她,為何不能贖二姐。
見我不識相的苦苦哀求,爹嫌惡的撇了我一眼,狠狠啐我一口痰,讓我滾回去。
「天福,別管她,看她能在這跪多久!」她說完,挽著爹的胳膊,將他拽入了院中。
「爹!爹!」我哭喊著,而他頭也不回。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被七嬸子抱上牛車的,天太冷了,我穿的隻是單衣,凍暈在了宅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