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後,漏在外頭的手腳,都生了凍瘡,腫的老高,疼的下不了地。
是七嬸子,替我挑了濃水,生了碳火,讓我好好睡了一夜。
那一日,阿娘帶著大姐去看戲,我失蹤了一整日,她們都沒有發現。
我驚覺,二姐說的對,我們沒有家。
想到過去種種,我不禁苦笑。
視線從月上收回,今夜,還有更要緊的事兒。
我片刻不歇,驅車趕至潞城雪嶺,在這雪嶺之上,已有人在等我。
月光下,他那本就欣長的身形,被拉的更長。
一張清新俊逸的臉龐微側著,見到我的馬車,唇角立刻露出了一抹,如風般溫柔的笑意。
「春草,我正為你擔心,以為你出了什麼岔子。」
他伸手,扶我下馬車。
23
我笑望著他,搭上他的手心。
「怎會,子初哥安排的很好,一切,都照子初哥說的辦,很是順利。」
他叫莫子初,是我二姐的情郎!也是那患有侏儒症的白家大少的僕從。
同大少爺一起去花樓時,認識的二姐,倆人一見傾心,很快就情根深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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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替二姐贖身,可鸨兒說,像二姐這般姿色的姑娘,沒有千兩是絕對不會放人的。
莫子初隻是個僕從,雖竭盡全力,湊銀錢,卻依舊杯水車薪。
根本拿不出千兩銀,故而,贖身之事一拖再拖。
最後二姐染了髒病,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他依舊沒有將銀錢湊夠。
鸨兒見二姐病的愈發厲害,請了大夫來瞧,也不見好轉。
可她,非但沒有放過二姐,反而轉手將二姐賣到了暗館。
在那,可沒有人管姑娘有沒有病,一日日糟踐著。
二姐很快,油盡燈枯。
莫子初想將二姐的屍體帶走安葬,可那的館主卻開口一百兩!
原來死屍還能配陰婚,將二姐好好梳洗一番,就可以賣個好價錢。
因此,莫子初尋至我家,想求爹娘幫忙拿二十兩。
這些年,他隻湊了八十銀。
可細細一打聽,才知曉我家中情況。
二姐的死活,爹娘是不會管的。
不過,我那可盈盈一握的小腰,卻讓莫子初看到了轉機。
白家馬上就要擇妻,若是讓我在財叔的面前出現,那麼被選中,自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畢竟,八字適配的女子很多,但是,如今沒有天災,家家戶戶的小閨女,哪個不是珠圓玉潤?
莫子初先告知我,白家娶妻幕後的真相,讓我順水推舟,將機會讓給阿姐。
然後,制了一些假的金銀財帛,將真的替換。
待一切落下帷幕,再將這筆聘禮運出滏陽縣,一切都順利無比!
「子初哥,我二姐死前,可還留了什麼遺言?」我抬眸望著他。
莫子初長長嘆息一聲:「她總放心不下你,念叨著,讓我找到你,好好護佑你長大。」
「子初哥,我想將二姐安葬在這。」我的目光移向了天上的月。
今日,月朗星稀,在我很小的時候,二姐時常會抱著我,在院子裡看月。
她說,月代表著思念,等月圓了,就能和至親的人相聚。
「嗯。」子初哥點頭。
我轉身從馬車內,取出兩把鋤頭。
「春草果真,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子初哥伸出手,寵溺的撫摸著我的頭。
24
我用力的挖著土堆,莫子初開口提醒:「春草,你二姐已被火化,無需挖這般大的坑。」
「子初哥,你能敬我二姐一杯麼?」我停下鋤頭,紅著眼眶,望向莫子初:「你也是我二姐一心惦記的人。」
不等莫子初同意,我已將一早備好的水囊,遞給了莫子初。
裡頭裝著的,是女兒紅,在滏陽縣,成婚時,大多用這酒。
莫子初一聞這酒香,就知曉,我的意思。
他將一個白瓷壇子放到坑中,那是他贖回的,二姐的骨灰。
屍體放久,已經腐爛,隻能燒化了。
「如夢!」他深情的喚著二姐在花樓的藝名。
一雙深邃的眸中,泛著微紅。
「你我終是有緣無分,如今,隻願你一路走好,待來世,再赴白頭之約。」他將水囊中的酒,一半灑入了坑中,另一半,則是咕咚咕咚的仰頭喝下。
酒香隨著夜風飄散開來,我舉起手中的鋤頭,朝著莫子初的後背,狠狠拍了下去。
莫子初驚呼一聲,直接栽入了土坑之中。
「春草,你這是做什麼?」他驚詫的望著我。
我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我隻是先下手為強,畢竟,下了山,你就該將我轉手賣了吧!然後帶著這些聘禮,瀟灑度日。」
「你怎會這樣想?」他愕然。
我知曉,他定不會承認,但二姐花樓裡的小姐妹,可什麼都告訴了我。
她們說,白家大少瞧著儒雅,其實,賣了不少姑娘入花樓。
莫子初一直憑借自己的皮囊,誘騙女子,他這般利欲燻心的男人,又怎麼可能真心想為我二姐贖身呢?
「莫子初,你和我二姐,既是一對佳偶,又何必分開,你去陪她吧!」
看著他裝深情的樣子,我便想吐,
「春草!你瘋了,如今,我們已經陰陽兩隔,如夢若是知曉,你如此傷害她所愛之人,她一定會恨你!」莫子初掙扎著,還想起身。
但身體一晃悠,又無力的躺了回去。
「你給我喝的是什麼?」他的唇開始微微泛紫,面色也變得慘白。
「迷魚草罷了。」我不緊不慢的說著。
這迷魚草,就好似麻沸散,不會讓人立刻死去,而是將人麻痺,動彈不得,最後體衰而死。
「你為何這般歹毒!」滏陽縣多是漁民,莫子初自然也知曉,何為迷魚草。
「歹毒?有你對我二姐做的事兒歹毒麼?」我控制不住的喊道。
「春草,你,你,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他見我這般激動,神情也變得愈發緊張。
「誤會。」我咧嘴,大笑了起來。
25
莫子初看著癲狂的我,眼中懼色更甚。
我緩緩蹲下身,伸出手,將坑中的白瓷罐取出。
如我所料,打開罐子,裡頭根本就沒有我二姐的骨灰!
「春草,你聽我解釋,我,我,我去時,你二姐的屍體,已經被那混賬館主給賣了,我怕你傷心,所以才假裝贖回了你二姐。」莫子初那張俊俏的臉上,變得汗涔涔的,說起話來也磕磕巴巴。
「二姐死時,我就在她的身側!」一句話,讓莫子初啞口無言,面如死灰。
二姐是得了髒病死的,死時匣中沒有一文錢。
她在花樓那麼些年,金銀首飾得了不少,一直存著,就是想有朝一日為自己贖身,與我重聚。
可死時卻分文沒有,原因無他,就是因為遇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
那個男人許諾會為她贖身,可鸨兒,卻開口索要千金。
男人囊中羞澀,抱著二姐哭的泣不成聲,隻道自己無用。
於是,二姐將自己所有的金銀首飾給了那男人,一共三百多兩。
讓那男人,拿著這些東西去求求鸨兒。
她如今病重,死了便是連這三百多兩也要不到了。
鸨兒那般精明,一定會通融。
二姐不知,其實,當時鸨兒見她一日日病重,心中已經焦急。
知曉那男人與二姐相好,主動尋了那男人,開價五十兩。
「你騙了我二姐!你知不知道,二姐死時還心心念念看著你的畫像,說你一定是有什麼事兒耽擱了!」我慘然一笑,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二姐的骨,我已經埋了,埋在了青山上,那有佛寺,可安她的魂。」我說完,又垂眸盯著莫子初:「至於你,已不配出現在我二姐面前,就死在這吧!」
我一鋤頭,一鋤頭,朝著坑中填土,莫子初恐懼的哀嚎著。
待填好了土,我立在月下,陰冷的夜風,撫過我的臉。
「二姐,你安息吧!」
26
我回到小院,收拾好行囊,買了一輛馬車,攜著所有聘禮,帶著幺妹兒離開了滏陽縣。
這一日,風很涼,但我和幺妹,裹著裘衣,好暖,好暖,這暖意,宛若能暖入骨子裡。
若是二姐也在,該多好。
番外:許如寶
我是許如寶,我如願以償頂替自己的妹妹,嫁給了白家大少。
坐在花轎之中,我絲毫不擔心,白家大少發現我並非許春草。
因為,自小我就有福運,也慣會爭寵。
我出生的第二日,阿爹就走了大運。
那時他還是個行腳大夫,就連購買藥材的銀子都掏不出,隻能靠自己進山採藥。
但沒想到,那一日他挖到了昂貴的野山參。
靠著賣野山參的銀子,開設了自己的醫館,家中也漸漸富了起來。
他和娘十分疼愛我,隻要是我喜歡的,他們總是毫不吝嗇,全都買給我。
還說,我永遠都是他們的心頭愛,掌中寶。
可他們,怎麼能變卦?
看著七嬸子家的幾個小子,爹竟同娘提起,要兒子之事。
我五歲時,阿娘生了二妹,二妹比我還要粉嫩可愛,爹娘失望過後,還是留下了她,娘日日給她喂奶,竟還親自替她縫制衣裳。
我不能讓爹娘疼二妹,爹娘隻能疼我一人!
二妹一歲時,我趁著娘睡著,將二妹抱到院子外,天好冷,她凍病了,我自己也鼻涕直流。
阿娘那時候腹中又懷了孩子,疲於照顧生病的二妹,結果小產了,胎落下,是個成了形的男胎。
娘開始恨二妹,最後,將她送到了外祖父母家。
但,僅過了一年,她又懷孕了。
這一次,她的肚子奇大,就連劉婆子都說,她腹中懷的雙胎之中,必有一子。
娘欣喜若狂,整日兒啊兒啊的喚著,甚至忘了給我做吃食。
雙胎出生後,果真,有一子。
我不能讓這弟弟分薄了爹娘對我的疼愛,故而,用被褥捂死了他。
至於那個妹妹?皺皺巴巴實在醜陋,我想不用我動手,娘也不會喜歡這般醜的孩子。
果真,娘恨不得溺死她!
兩年前,更是蓋了一個極大的善堂,收留孤兒。
「-我」娘太蠢,太無用了,連個男人的心都籠絡不住。
不似我,隻要入了白府的正門,我便會牢牢抓住大少爺的心!
他儒雅,清雋,我夜夜在夢中見到他,如今,得償所願,金銀財寶,俊逸公子,我全都要!
番外:許春草
青山。
五年後,青山下,有一茶肆,茶香,瓜子香,溢滿山腳。
「阿娘,今日先生又誇獎我,字寫的好!」一個脆生生的清亮聲音,從遠處傳來。
那小小的人兒,喘著粗氣,手中高高舉著,她寫的「德」字。
「桃桃聰慧,寫的果真是好。」我撫摸著她額前的發絲,替她高興。
「老板娘,這女子無才便是德,何必浪費這些個銀兩,上什麼私塾。」歇腳的客,一邊喝著茶水, 一邊看向我們。
「這位大哥,女子無才便是德, 其實是指,女子就算沒有才學,但能明辨是非, 也是一種美德!人活一世,當多讀書,多行路,莫要辜負這年華才好。」我說這話時, 同桃桃對視著。
當初娘送阿姐去上私塾, 阿姐不願日日苦熬習字, 故而,讓我替寫。
因此,我也分得一點福氣,學了不少字, 如今才得以經營好這茶肆。
「桃桃,去給你二姨上香, 洗手,吃面!」我笑著, 替桃桃煮面。
桃桃, 大名許雁桃。
我很貪心, 細細想了許久,唯有「雁桃」二字, 寓意著太多太多的美好。
願她健康,願她幸福, 願她長大,能得遇良緣,有一份堅貞不渝的愛。
當初,二姐死在我懷中時, 撫著我的臉頰,不舍的說:「小草,你終於長大了,可惜二姐要食言了!」
八歲時,我總想她,隔三差五就要去花樓尋她, 她擁著我,在我耳側, 一字一頓的說:「小草, 想要逃離,你必須得先長大!等你長大了, 二姐就去接你。」
那時,二姐在騙我,而那個謊言,讓我熬過了一年又一年。
想到這, 我望向雁桃。
我也騙了雁桃, 我騙她,我是她的阿娘,因為,我舍不得, 舍不得讓她成為同我和二姐一樣,沒有娘,沒有家的孩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