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智者如此說道。
勁風橫掃連綿的丘,黃沙拂在鐵甲上。年輕的狼王一手扶刀,緩緩站起身,牢牢佔據著所有人的視線。落日從他背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鐵騎。猛站在蕭馳野的肩頭,銳利的目光穿透烈風,跟著主人一起釘在前方。
浪淘雪襟從後奔來,沒有停下。蕭馳野翻身上馬,猛振翅,跟隨在蕭馳野左右。蕭馳野帶起萬軍鐵蹄,踏著黃沙,猶如無邊無際的陰雲,兜著黑夜,衝襲向下。
* * *
巴音為朵兒蘭送行,他站在馬車邊,把自己珍藏的書送給了朵兒蘭。
朵兒蘭說:“我不認得大周字,你留著吧。”
巴音執意把書放在朵兒蘭膝邊,道:“送給小鷹。”
朵兒蘭蓋住肚子,馬車後的羊群叫個不停。她扶著馬車,看向成群的帳篷,說:“……今夜的月亮太亮了。”
巴音以為朵兒蘭在擔心回程的路不好走,便露出笑容,寬慰道:“俄蘇和日跟沿途的部族都打過招呼,你帶著有熊部的戰士,沒有人敢傷害你。”
朵兒蘭面容上沒有笑意,她像是正在枯萎的花。巴音猜不透她的心思,即便他成為了智者,也還是個傻小子。
巴音摸了摸自己幹癟的兜袋,找出一隻陳舊的毛筆。他把這支筆也放在了朵兒蘭的膝邊,黝黑的臉上維持著笑容,說:“等到明年,你平安誕下小鷹,俄蘇和日就會接你回來,到時候你就是大漠裡最尊貴的女人。”
六部中有人叛投了蕭馳野,悍蛇部大漠霸主的地位已經名存實亡,巴音拙劣的安慰遮掩不了任何事情。
可是這一次朵兒蘭努力地彎起眼眸,仿佛相信了巴音的話,說:“如果是個男孩,就交給你教導。這本書,等到那時我再還給你。”
巴音頗為局促地抓著後腦勺,道:“如果是個男孩,一定像雄鷹一樣出色,大漠最好的兒郎,還是請老師和俄蘇和日教導他吧。”他又是一笑,“朵兒蘭,走吧,你父親還在等著你。”
胡鹿部的人驅趕著羊群,這是他們僅剩的羊,要趕在天氣更惡劣以前送回綠洲。有熊部的戰士並不多,但他們的熊馬在矮種馬中鶴立雞群,因為佩戴著戰刀,所以顯得極其強悍。
胡鹿部熟悉沙道,帶頭的男人驅馬向前,高掛在旗幟上的銅鈴發出聲響。朵兒蘭在馬車的搖晃中,朝巴音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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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音追出幾步,鼓起勇氣喊:“朵兒蘭!”
朵兒蘭撥開車簾,看向他。
巴音停下來,站在原地,再次揮了揮手,什麼也沒說。
漆黑的天空籠罩大漠,風裡的獵隼盤旋在虹鷹旗的上空,旗幟發出“呼呼”的聲音,銅鈴越行越遠。巴音退後幾步,他空空的雙手緊握成拳,默念著勝利,沒有把目光收回來。
月光很薄,鋪在腳下,像是一踩就會破。馬蹄陷下去,又驟然離開。
老智者把佔卜用的枯枝扔在膝頭,他合起雙掌,垂下頭顱,默念著赤緹天神。
巴音終於轉回身,朝著老智者的方向跑去,喊道:“老……”
虹鷹旗上方的獵隼還沒有反應,就被極速衝下的海東青陡然撕裂了。猛抓著獵隼的殘軀,在半空中撲騰著雙翼,扯掉了獵隼的羽毛。
變故來得太快,巴音都沒能回過神,帳篷間吃酒用飯的喧雜聲還沒有停止。
“狼!”巡夜的悍蛇部騎兵飛馳在沙地,用邊沙話竭盡全力地嘶喊,“突襲——!”
長刀“唰”地滑出來,沉重的鐵甲直接從後撞翻了騎兵。矮種馬在鋼鐵浪潮前毫無抵抗之力,眨眼間就被淹沒了。
巴音呆愣在原地。
離北鐵騎應該才經過漠三川,消息稱蕭馳野意圖堵住漠三川的出口,大軍還沒有到達這裡。但是眼前的驚變昭示著蕭馳野不僅來了,更選擇用最直接的方式來了。
“蕭、蕭馳野……”巴音猛地回頭,大吼道,“鐵騎突襲了!”
最邊緣的籬笆被鐵蹄轟然踏翻,鑽出帳篷的邊沙戰士來不及上馬,持著彎刀撞上鐵騎。
蕭馳野的狼戾刀持重,加上臂力過人,在劈砍時難逢敵手。浪淘雪襟首個衝入悍蛇部的帳篷間,他在提刀間帶走數道飛濺的鮮血。
人頭滾落在巴音腳邊,巴音喉間堵塞,已經被驚恐佔據。他在刀光劍影裡,看到了一雙飢餓的狼眼。
以牙還牙。
巴音倉皇退後,幾欲跌倒。
蕭馳野輕輕喘著息,抬起握刀的手臂,用手背蹭掉了頰面的血跡。他逐漸露出的笑容極其危險,在經歷數月的長途跋涉以後,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阿木爾——”蕭馳野在迸濺的汙血與跳躍的火光中仰起頸,聲如寒冰,“在哪?”
金帳的簾子被挑開,陳舊的彎刀在月輝裡滑出寒芒,阿木爾彎腰鑽出金帳。他同樣高大的身形遮蔽了腳下的沙塵,仿佛是悍蛇部的定海神針。
孤身盤旋的猛陷入獵隼的包圍,蕭馳野甩掉刀刃上的血水,聽到了戰鼓聲。
第282章 高殿
猛撞在獵隼中,受到群攻, 它放聲嘶呖。火浪隨著坍塌的帳篷迸濺到旗幟上, 虹鷹旗霎時間就燃燒起來。
狼戾刀翻砍而下,抵著彎刀, 在交錯中發出刺痛耳朵的摩擦聲。刀鋒錯過,火星閃爍。
阿木爾手臂微沉, 說:“你的臂力, 比你父親的更強。”
蕭馳野借著高度, 拖動狼戾刀, 氣勢驚人,把阿木爾的彎刀抡砸向下。阿木爾挨著砸, 隻是幾下而已,虎口已經被震出撕裂般的疼痛。他在蕭馳野的強攻下退後半步,蕭馳野的年輕就是最大的優勢。
阿木爾老了, 當蕭方旭病隱時, 他也退回了大漠。在時隔多年以後重新上陣, 即便外貌上沒有老態, 可是身體也無法再與正值鼎盛狀態的蕭馳野相媲美。
“你來到這裡,”阿木爾架起彎刀, “要把我的兒子還給我嗎”
突襲的鐵騎忽然四散, 扯開的金賬內竟然有架床子駑。等待多時的悍蛇部戰士青筋暴起,在機括的“咔嗒”聲裡轉動方向,重箭當即飛擲而出,射向鐵騎。
應聲倒塌的帳篷裡沒動靜, 骨津在滾地翻身時反應迅速,說:“帳篷是空的”
悍蛇部的馬厩早就被蕭馳野突襲掉了,但是夜沙中霍然翻出埋伏的戰士,片刻間口哨聲四起。
馬蹄聲。
骨津伏地貼耳,立即傳報道:“他們還有馬”
悍蛇部的駐地地勢開闊,邊境沒有設置任何防御工事,甚至不如漠三川門口的蒙駝部。但是在哈森戰死、重兵壓境的情形下依然沒有受到其餘十一部的襲擊,是因為沒有部族敢來。阿木爾在鹹德年間,橫掃了中博軍備庫。哈森的辎重來自於父親的資助,作為大漠最擅長變革的男人,阿木爾在很多時候膽量超群。悍蛇部蟄居在大漠深處,他們有蛇一般的毒牙。
離北鐵騎已經散開,晨陽在勒馬時正準備下令,豈料側旁猛然撞出矮種馬,那戰車似的衝力不給晨陽使力的機會,直接把晨陽撞翻下馬。
著半身的四腳蛇眼神兇悍,用邊沙話說:“以牙還牙。”
晨陽落地後翻滾幾圈,四腳蛇的鐵錘就砸在他頭盔側旁,即便沒有中招,那擦過時帶起的震蕩仍然讓晨陽感覺暈眩。
蕭馳野的側後方有四腳蛇在夾擊,他高舉的戰刀遽然變道,經過肘腋,捅穿了四腳蛇的胸腔。那血水爆濺,噴灑在蕭馳野的肩臂,順著鐵甲流淌到馬鞍上。
側面的彎刀揮下,蕭馳野偏頭避閃,小辮兒蹭過對方的刀刃。他無法立刻拔出狼戾刀,選擇左臂屈肘,猛擊在對方的面上。四腳蛇沒有料到蕭馳野的力氣如此恐怖,整個門面都要裂開似的,鼻梁骨當即斷掉了。
蕭馳野正面的刀鋒已經逼近,狼戾刀貼著鐵甲,及時抽出,“砰”地格擋住了彎刀。
浪淘雪襟驟然前奔,狼戾刀扛著對方的力道,在前進時帶翻對方的身體。蕭馳野沒有喘息的機會,因為浪淘雪襟在前奔的那一刻,金帳裡床子駑就跟著他轉動,在他帶翻的人的同一時刻,重箭削風,直衝而來
床子駑是攻城器械,其重量和殺傷力可以以一敵十,在早年的攻防戰裡為大周贏得了無數勝利。沈澤川在守端州時也選擇用它來做防守器械,足見其厲害關鍵是,它光是拉開就需要數人齊心協力,鐵頭重箭衝出去的力道絕非單人能夠抵抗的,就算是蕭馳野,在千裡界線上遇見它都無法獨力扛下來,更不要說這麼近的距離。
骨津幾乎是同時撐地飛奔而起,他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在奔跑裡扯啞了聲音:“二爺”
蕭方旭沒了,戰場是最不講道理的地方,對於離北而言,今夜就是死傷盡半,都不能留下蕭馳野
晨陽離得近,在挺身而起時再度遇見了鐵錘,這次他橫刀格擋,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竟然扛著四腳蛇的鐵錘抬了起來。晨陽雙臂雙腿都在顫抖,他喉間爆出沉喝,咬牙說:“攔箭”
疾風隨著重箭已經到了蕭馳野的不遠處,他松開韁繩,的浪淘雪襟嘶鳴著跪倒前膝。蕭馳野頓時前滾下馬,重箭可怖的力道“呼”地衝過去,砸進了人群。
狂奔在沙地裡的悍蛇部戰士們翻身上馬,提著彎刀,從四面八方湧聚而來。
蕭馳野粗喘著,汗浸湿了雙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