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駝部的巴雅爾是大漠中最不守信用的雜種,”阿木爾刮掉彎刀上的血珠,用拇指磨蹭著胡茬,“你竟然相信他們,這是蕭方旭不會犯的錯。”
蕭馳野搖晃著站起身,右臂的臂縛在適才的重箭突襲中被撞得凹陷,但是它沒有裂。蕭馳野把狼戾刀插在腳邊,抬手解掉臂縛,系到了腰側。
月芒被火光攪糊了,阿木爾看到蕭馳野的影子延伸到自己身前,背後是無盡寂寞的大漠。
“不要再叫我父親的名字。”蕭馳野深藏的憤怒與不甘都被這句話點燃了,憎恨爆開在他的胸腔,連帶著背部的傷口都在灼燒。
蕭方旭不會犯這樣的錯。
蕭方旭不會犯很多錯。
可是哈森把蕭方旭留在了暴雪中,蕭馳野每聽阿木爾說一句,就會想起積雪裡蕭方旭的身軀。
“蕭方旭,蕭方旭”蕭馳野眼眸通紅,沙啞地說,“你們把我父親的頭顱帶走,把狼王的尊嚴踩在腳下。”
蕭馳野拔出狼戾刀。
“還給我,”他微微猙獰著面容,在猛力劈砍裡錯步推進,朝著阿木爾失聲喊道,“還給我”
猛疾墜而下,像是不堪圍攻。蕭馳野的暴喝震蕩在夜空,猛在靠近地面時忽然振翅,接著飛旋而起。它背後窮追不舍的獵隼還在繼續下降,骨津錯身屈指,朝著天穹吹響口哨。下一刻,無數鷹翼齊振,在騰空時群撲向獵隼。
空戰最早是離北鷹的天下
猛斂翅在獵隼群中橫衝直撞,它記仇,從其中找到追自己最兇的那隻獵隼,在旋飛間把對方撕的粉碎才肯罷休。
鐵騎和騎兵交匯在帳篷的空隙間,巴音奔逃著,跪倒在金帳前,對老智者說:“老師,我扶您離開”
老智者還維持著垂頭合掌的姿勢,他蒼老的身軀像枯樹一般,蒼白的發靜靜垂落在兩側。
巴音心中一涼,探手到老智者的鼻下,面色頓時煞白。他憋不住哽咽,當即大哭:“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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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間的廝殺伴隨著血湧,悍蛇部的帳篷塌毀盡半,阿木爾留在外圈的埋伏沒能從離北鐵騎身上討到甜頭,四腳蛇的鐵錘在嶄新的長刀面前難以發揮全力。
蕭馳野成長速度太快了,這是連阿木爾都不得不承認的事實。獨守在漠三川的蒙駝部確實是不講信用的雜種,他們沒有告訴蕭馳野阿木爾還擁有馬匹和辎重的事實,也沒有如約前來支援,但同樣,巴雅爾更沒有來替阿木爾打仗的意思,他就像握著刀等待最後時刻的漁翁,既害怕阿木爾留有後手,又想要跟隨這場決鬥裡絕對的勝者。
星垂天際,大漠盡頭突然奔出匹馬,朵兒蘭的裙擺飛揚在巨大的落月裡,她帶著那批有熊部戰士奔馳而來。
巴音狼狽地抹著淚水,道:“朵兒蘭,傻女孩”
朵兒蘭在勒馬時烏發飛舞,她漂亮的綠眸倒映著火光,說:“我嫁給了哈森,我屬於哈森的部族,哈森也屬於我的部族。父親你說得對,強部擁有俄蘇和日,哈森就是我的俄蘇和日。”
她拔出了自己的匕首。
“我們隻有戰死的英雄,沒有避退的孬種巴雅爾,你聽著,”朵兒蘭面朝大漠,高聲說,“你臣服強者,朵兒蘭不怪你但是大漠有大漠的強者,蒙駝部幾十年前也曾擁有過俄蘇和日的榮耀,你跪在蕭馳野的鐵騎前,殺掉的是蒙駝部的尊嚴”
月下的廝殺中混雜著女子的厲斥,讓按兵不動的巴雅爾自愧不如,羞愧難當。
“我聽說你的女兒烏雅敢用匕首行刺蕭馳野,”朵兒蘭面容肅然,“我佩服她,哈森也佩服她將來我的兒子誕生,我要讓他認烏雅做姨姆,這是大漠人的脊梁”她說著,又極其粗魯地朝側旁啐了口唾沫,“但我會讓我的兒子牢記蒙駝部是個軟骨頭,首領巴雅爾是個孬種”
朵兒蘭胸口起伏,她抽響馬鞭,率領有熊部的戰士直衝向前。離北鐵騎數量可怖,可是朵兒蘭眼中沒有懼怕,她是大漠裡最耀眼的明珠,即便沒有戰士強壯的身軀,也願意衝向這樣不可戰勝的鐵壁。
哈森在最後一刻沒有向蕭馳野跪下,朵兒蘭了解他。他們即便戰死,也要站著死。
“傻女孩,”阿木爾放聲大笑,繼而正色肅穆地說,“你說錯了,胡鹿部的俄蘇和日不是哈森,是朵兒蘭啊”
悍蛇部原本低迷的士氣暴漲,巴雅爾還在猶豫,身旁的烏雅卻跑出幾步,指著前方,對蒙駝部的戰士說:“漠三川的大門由我們把守,留下蕭馳野,離北鐵騎不攻自破你們要向他下跪,往後二十年都站不起來”
蕭馳野跟阿木爾在交手中踹翻了火把,鐵甲沾滿了鮮血和黃沙,火海間衝進的有熊部戰士拔刀奮戰,因為蕭馳野在邊郡殺掉了他們的首領的達蘭臺。在蒙駝部也拔出刀的那一刻,蕭馳野陷入了真正的重圍。
伏案小睡的沈澤川驚醒了,他挪下壓麻的手臂。堂內的燈光已經熄滅了,偏廳裡還有先生們的議論聲,這裡卻顯得異常安靜。
沈澤川扶著門框,外邊的寒風吹得他後心倍感冰涼。費盛聽著動靜,回頭一看,不禁大驚失色:“主子,要受寒了”
“大漠,”沈澤川右耳的翠玉微晃,他掩住唇,忍住咳嗽,問,“沒有來信嗎”
骨津上馬,晨陽率軍集合。他們以蕭馳野為中心,不斷收攏。離北鐵騎的鎧甲損耗嚴重,隻有蕭馳野沒戴頭盔。
“你為了突襲,沒有帶著大軍。”阿木爾把被蕭馳野砍出豁口的彎刀收回腰側,“年輕總是易衝動。”
四方的機括“咔嗒”聲密集,阿木爾為了今夜,也孤注一擲了。
月被濃雲遮擋,沙地間都是大漠的戰士。朵兒蘭號召的有熊部戰士是有熊部剩餘所有的力量,他們借著朵兒蘭的光,在悍蛇部得到一段時間的修養,如今已從幾個月前被蕭馳野擊潰的重傷裡恢復。
“你是個天才,”阿木爾欣賞地說,“離北的天才。”
床子駑繃直,重箭齊齊對準蕭馳野。
阿木爾額間的石珠松開了,他摘下來,略顯寂寞。他眺望向鴻雁山的方向,說:“但你殺了我的兒子。”
茶石河對於大周人而言,是條風景裡的玉帶,可對於大漠人而言,它是條遙遠的母河。曾經,他們和大周共享著鴻雁山,離北鐵騎的崛起導致他們不斷退後,回到大漠隻能為了口糧自相殘殺。
阿木爾這一生,都想要把十二部帶到茶石河以西。
掠奪,掠奪。
離北人枕著山河,大漠人睡在黃沙。他們用刀劍相識,接連三代的英雄豪傑都相遇在茶石河畔。春來秋去,無人幸免。
“戰爭總要結束,”阿木爾把系著石珠的額帶掛在刀柄上,“我會把你的頭顱,送還給你的哥哥。”
猛旋飛落下,離北的鷹很安靜。蕭馳野抬起左臂,架住猛,說:“恐怕你沒有這個機會了。”
沙地飛起沙礫,在簌簌聲中,蒙駝部前奔的隊伍看到了長柄短刃的刀。
巴雅爾追悔莫及,跳腳道:“陸廣白、還有陸廣白”
曾經深入大漠的陸廣白跟胡鹿部一樣熟悉沙道,蕭馳野留下大軍不是為了突襲,而是為了引蛇出洞。
阿木爾不肯隨意迎戰,隻有蕭馳野的貿然突襲能讓他看到曙光。如果朵兒蘭帶著有熊部走了,今夜以後,蕭馳野還要繼續深入,但朵兒蘭回來了,她為蕭馳野完成了一網打盡的部署。
“阿木爾,”蕭馳野重新握緊刀柄,“戰爭總要結束。”
黃沙滾滾,陸廣白在奔至有熊部戰士面前時猛地後撤,身後的離北鐵騎衝撞上去。他在跟離北鐵騎錯身時補住四腳蛇的空缺,揮動的長刀悍然架住了四腳蛇的鐵錘。
重力碰撞,陸廣白的軍靴在沙地裡頓時向後滑。他單臂撐身,攥了把黃沙,笑道:“好大的力氣。”
四腳蛇打開雙臂,有攔住邊郡守備軍的架勢。
陸廣白的長刀驟然經過頭頂,在翻動間“噼啪”地打在四腳蛇的鐵錘上。四腳蛇隻與離北鐵騎交過手,還沒有遇見過這樣詭異的兵器,那長刀長的是刀柄,他抡錘夠不到陸廣白的身體,格擋又跟不上陸廣白速度,隻能在這密集的攻勢裡連連後退。
鐵騎已經突破外部防線,從側方與蕭馳野匯合。蕭馳野沒有再上馬,而是衝入其中跟邊沙戰士步戰。離北鐵騎這次猶如黑潮,以絕對碾壓的數量橫蓋過來。
阿木爾殺了幾個人,在鐵甲翻滾裡再次和蕭馳野相遇。蕭馳野帶起的勁風從上往下,劈開了阿木爾的前襟。狼戾刀卡在彎刀的豁口裡,蕭馳野猛地逼近兩步,壓著阿木爾後退。
阿木爾使力上挑,掀翻狼戾刀的壓制。但是狼戾刀回擊迅猛,長途都沒能消耗掉蕭馳野的精力,他在這個剎那間異常專注,專注到根本不在乎身上的傷,那雙眼睛冷靜得可怕。
彎刀在撞擊裡被彈開,然而它沒有脫手,阿木爾抄回彎刀,翻身踹在蕭馳野的腰腹,蕭馳野卻沒有如期回退。他頂著力,靠刀柄狠狠撞在阿木爾的側頰。
阿木爾沒有翻倒在地,他口中彌漫起血腥味,牙齒都被蕭馳野擊得酸痛。
蕭馳野的打法雜糅百家,但是始終沒有脫離本宗,他像蕭方旭一樣蠻橫霸道,真的打起來十有要死人。
這是年輕的狼王啊。
阿木爾的左眼已經有些昏花,他看見月亮在燃燒,悍蛇部的悲鳴穿透蒼茫無垠的夜。那些曾經屬於他的星星盡數隕落,窮途末路的豪雄要承認自己早已年邁。
哈森。
阿木爾驕傲的雄鷹。
阿木爾仿佛看到了兒子離去時的背影,也是這樣的月夜,哈森揮揮手臂,腼腆的紅發就被夜色掩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