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虎在營地內用飯,自從他到了北原校場,餘小再就跟他同吃同住。這會兒天色已暗,澹臺虎問:“夜巡有異常嗎?”
柳空站在帳子門口,答道:“萬事無恙。將軍,那邵成碧聽到將軍威名,嚇得連城門都不敢出。”
“聽說邵成碧是個跛子,”澹臺虎幾口扒淨飯,“不知道敢不敢與我們打馬戰。”
“他們想守城,”餘小再在場,柳空謹言慎行,隻說,“府君若是有命令,我即刻呈報給將軍,將軍歇息吧。”
營地蚊蟲多,帳子就放了下來。餘小再用熱水泡腳,低聲問澹臺虎:“我瞧此人機敏伶俐,怎麼上回巡察的時候沒見過?”
“那會兒我還沒提拔他,”澹臺虎說,“是個苦命人,家裡都是燈州本分的農戶。鹹德四年讓邊沙騎兵屠了,跟樊州土匪混了段日子,後來投到我的軍中,也算是洗心革面。”
餘小再上了心,邊擦腳邊想事情。
晚上他們分榻而睡,澹臺虎呼嚕震天,誰知到了醜時,就鬧起了肚子。澹臺虎原本以為是飯菜不幹淨,疼得面色發白,忍到後半夜,方覺得不對勁。
帳外的柳空急切道:“將軍!兄弟們都拉肚子了!”
澹臺虎捂著腹,趿鞋掀開簾子,聽營地裡到處都在呻吟,茅房跟前堵滿了人。他神色略沉,說:“先傳軍醫,再派人立刻把消息呈報到茨州!”
餘小再睡得半死,聽著動靜也爬起來,邊披衣邊往外走,驚愕道:“這是怎麼了?!”
“有人下毒——”
柳空話音未落,旁邊就傳來陣嘔吐聲,士兵們全部開始吐了,這麼相似的症狀,不是下毒是什麼?澹臺虎心下一驚,便知道軍中藏了細作。
“速傳軍醫!”澹臺虎急聲道。
* * *
許愈都睡下了,聽到探哨的呈報,來不及洗漱,就去喚邵成碧。他引著邵成碧上城門,說:“總督,守備軍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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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成碧看遠處的燈火通亮,聽到了人聲。
許愈大喜:“探哨回報,守備軍不知道吃了什麼東西,全軍上下都害了肚子,上吐下瀉,那澹臺虎此刻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邵成碧謹慎,道:“情況屬實?若是誘兵之計,隻怕還有埋伏。”
“澹臺虎也鬧了肚子,營地裡倒了一片,不像是假的。況且中博無援,他絕不會用兩萬守備軍做戲。”許愈扶著刀,難得心潮迭起,“總督,此戰一勝,待凱旋,我等冤屈即可雪洗!”
邵成碧呼吸微沉,他扶著牆垛,還在猶豫。底下的小兵疾步上階,衝邵成碧抱拳:“總督,急遞鋪火牌——東烈王出兵了!”
邵成碧單眯著眼,在火光裡仰天大笑,猛地回身,道:“天助我,牽馬來!”
* * *
澹臺虎也在上吐下瀉,腿肚子都在打顫。軍醫不夠,架起的棚子裡躺滿了士兵,就連柳空也跟著吐了幾回。
“消息走了沒有?”澹臺虎臉色煞白地問道。
餘小再拍腿,說:“啷個曉得噻!”
此刻休說列隊了,就是想要組出個能站著的小隊都難。澹臺虎滅掉了營地裡一半的火把,偽裝成平時的模樣。可他眼皮突跳,總覺得今夜有事。
柳空對澹臺虎說:“運輸軍糧的都是自己人,路上不會出岔子。咱們吃了一個月的米面都沒事,偏偏在今夜出了問題……”
澹臺虎咬牙說:“軍中必然有阒都的細作。”
餘小再雖然極力扯開話題,可是現如今,整個營地裡隻有他沒事。他背上滲出冷汗,已經想到對方要幹什麼。他心思飛轉,神色不變,隻說:“眼下不要自亂陣腳,萬一——”
他這個萬一還沒有講完,就聽營地西面有馬蹄聲奔踏而至。望樓上的士兵敲鼓鳴警,“敵襲”兩個字瞬間卷襲全營。
柳空“啊”一聲,慌張道:“將軍!”
澹臺虎驟然站起身,胸口起伏,接著拽起情況稍好的士兵,喊道:“列隊!”
都軍以輕騎為前鋒,既可以突襲,還可以刺探虛實,如果敦州守備軍是在設局誘敵,他們馬上就可以撤退。
都軍的輕騎衝到了西面,望樓上的鼓都要砸爛了。澹臺虎抬臂,暴喝道:“弓箭手!”
敦州守備軍要時常跟邊沙騎兵打交道,澹臺虎為了對付邊沙騎兵,把軍中使用的弓由大弓改成了離北鐵騎使用的強弓,幾次出戰效果非凡,但是在此刻,還能拉開弓的士兵卻寥寥無幾。
弓箭沒能消耗掉輕騎,對方已經知道了敦州守備軍的疲弱。後方的步兵持盾速衝,鎧甲在月色裡閃爍出光澤,這是八大營最精良的裝備。
營地的木柵們被撞散架,守備軍就是跑都來不及了。澹臺虎拔刀迎戰,還沒有等到都軍的步兵,輕騎就衝到了眼前。他聞見火藥味,心頭一涼,就地翻滾。
銅火銃頓時爆開,火星四濺。
澹臺虎抱頭躲過了,雙臂卻火辣辣地疼。他翻過手臂,倒抽口氣。
“今夜肯投降的人,皇恩浩蕩,朝廷必不追究諸位的彌天大罪。”邵成碧打馬入營,“三十萬啟東守備軍已過天妃闕,沈氏造反未果已陷絕地,老朽奉勸諸位,趁早歸誠吧!”
第270章 臨門
澹臺虎明白此戰難勝, 啐了口唾沫, 罵道:“狗賊老奸巨猾,竟用此等下作的手段!”
邵成碧不為罵聲所動, 看向澹臺虎, 繼續說:“將士們隨你出戰, 是把性命託付於你。你眼下已無勝算,再頑固抵抗就是置將士們的安危不顧。澹臺虎, 老朽與你大哥是舊識, 再勸你一次,盡快棄暗投明吧。”
“放你娘的狗屁, ”澹臺虎撐刀而起, 冷冷地說, “我跟著府君徵戰邊沙騎兵,臨到頭卻要向你們投降,呸!我澹臺虎彎不下這個腰。”
他話音方落,許愈就聽見望樓上“嗖”地放出支哨箭。哨聲直穿黑夜, 格外刺耳。許愈早聽聞中博馬道通暢、驛站林立, 猜想澹臺虎此舉正是在送消息。
許愈立刻勸道:“總督, 事不宜遲,速戰速決!”
“你們要兵戎相見,我們卻慈心相待。”邵成碧握住刀柄,“擒賊擒王,殺了澹臺虎,今夜就能不戰而勝。”
音落都軍已經蜂擁而入, 守備軍無力抵抗,隻能狼狽逃竄。餘小再眼看澹臺虎孤掌難鳴,就要身陷重圍,忽聽營外傳來幾聲鷓鴣叫。
鷓鴣?
中博哪來的鷓鴣?
說時遲那時快,在邵成碧拔出新刀的瞬間,餘小再抱頭喊道:“老虎,滾一遭!”
澹臺虎原本不想滾的,但是他準備前突的那一刻膝彎忽然一痛,整個身體跟著“撲通”地栽了下去。他面部朝地,還沒趴穩,就聽側旁的軍帳轟然坍塌,把跟前的都軍砸了個正著。
投石機!
澹臺虎下意識以為是邊沙騎兵來了,然而他轉念一想,面露喜色,道:“禁軍!”
許愈借著火光,看營地東側湧出士兵,不禁暗道聲糟了。營外的火光頓時大盛,禁軍把茨州軍備庫裡的投石機都帶上了。他們等待良久,便是要在今夜順理成章地打都軍。轉瞬間局勢顛倒,邵成碧欲退兵,可是後方退路已經被截斷了。許愈對邵成碧說:“總督,我等中計了!”
坍塌的軍帳撞翻了火把,火星猛然高蹿起來。都軍的輕騎隻有幾百人,在倉皇後退的時候正撞到繞背摸來的禁軍。
澹臺虎一見禁軍,便如同見了親娘,撐著身就站起來,高興道:“他娘的喬天涯!”
邵成碧聽見這個名字,在火光裡回頭,微松散的發髻落下幾縷白發,擋住了他的瞎眼。他隱約隆起的背部並不魁偉,在夜色裡像座突兀的斜山。
“邵伯。”喬天涯握刀的手下滑,放在了不輕易拔出的劍柄上,停頓片刻,“——師父。”
剎那間浮現的前塵,又剎那間消融於長夜。喬天涯四歲拜在邵成碧門下,他離開阒都的這把劍,也是邵成碧所贈。
邵成碧沒有劍,他緩緩抽出了那把嶄新的刀,看著喬天涯沙啞地說:“逆賊當誅。”
* * *
霍凌雲疾馳在星野,他穿過莽莽萋草,奔赴向燈州。在城下舉起腰牌,喝道:“開門!”
燈州吊門轟然砸下,霍凌雲奔過通道,翻身下馬,隨即疾步上城牆。他奪過側旁的火把,驅開眼前的黑暗,在粗喘中照著前方。天妃闕隆起的山巒沉寂於漆夜,急報裡說的啟東守備軍不見蹤影。
霍凌雲問守城將:“狼煙臺可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