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我帶離北鐵騎東進,如果阒都想要趁此機會來打中博,”蕭馳野轉回身,“你就隻能靠敦州守備軍。”
尹昌戰死無疑是一記重拳,剛具規模的茨州守備軍需要新的指揮使,物色適合的人選需要時間。端州守備軍受創,樊州和燈州守備軍都是才建立不久,真正能派上用場的隻有敦州守備軍和錦衣騎,錦衣騎又數量稀少。
“澹臺龍能為敦州死,澹臺虎亦然。”沈澤川仰頭看蕭馳野,“你千裡東進,不要顧念後方,我自有辦法。”
“八大營雖然常負無能之名,但如今韓丞已死,新的總督尚且不明,”蕭馳野眼中擔憂,“如果薛修卓有好人選……”
沒有了世家鉗制,八大營可以重招。
蕭馳野說:“我把五千禁軍留給你。”
* * *
幾日後澹臺虎奉命趕到端州,一入府,就跪倒在蕭馳野身前。
“主子……”
澹臺虎話音未落,蕭馳野便道:“你如今是府君的將。”
澹臺虎埋首,改口道:“二爺!是不是那什麼狗屁官兒在這裡告我的黑狀?他們入境籌辦軍糧,還要稽查敦州糧冊,王憲在堂上當著那麼多的人面,說我敦州守備軍靡費公帑!”他憤然抬首,“二爺,六州守備軍裡就我們敦州守備軍能做及時雨,為了打邊沙禿子四處支援,軍費花銷肯定要比別人多得多!這有什麼值得他呶呶不休的?府君也是知道的!”
蕭馳野單臂撐膝,斜身轉著骨扳指,沒回話。
候在側旁的晨陽屢次給澹臺虎打眼色,他都不肯看。
澹臺虎知道蕭馳野的脾氣,可他胸中有火,強壓著繼續說:“王憲有事當面說麼!何至於這樣背地裡構陷我?這他媽跟阒都裡那些蠅營狗苟的官兒有什麼不同?他說我靡費公帑,呸!我還沒說他在茶州跟羅牧浪費糧食!”
“你委屈。”蕭馳野抬起眼眸。
澹臺虎看蕭馳野的神情,不由地鼻子一酸,道:“我跟二爺出生入死,何教他們這樣糟踐!府君知道賬的,卻不訓斥那王憲,我,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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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服?”蕭馳野驟然冷聲,“你不服便讓人撵著王憲出衙門?那是你管的地方嗎?我調你到敦州的時候,蘭舟清清楚楚說過文政不壓你一頭,你也壓不了別人一頭!”
澹臺虎胸口起伏,說:“那他也不能那樣講話,寒了我手下兄弟的心!”
“敦州守備軍的賬冊我看過了,端州戰後你調兵回城,沒做別的,先召集當地鄉紳陪酒設宴。”蕭馳野神情陰沉,“流水席的錢全部走的敦州公費,好威風澹臺虎,府君在端州重賞你們敦州守備軍,你不知足,還要打腫臉來犒勞軍士,我看你更讓我寒心!”
“尹昌當初打樊州何其輕松,茨州守備軍一回去府君就設宴犒勞,輪到我們敦州守備軍就隻有銀兩嘉獎。”澹臺虎壓著嗓門,“二爺,幾兩銀子能買我兄弟們的命嗎?我不過是替府君——”
蕭馳野倏地站起身,陰影當即籠罩澹臺虎。
“二爺!”晨陽撲通跪下,“他心思簡單,就是為了那頓飯罷了!靡費庫銀確實不對,二爺罰他便是了!”
沈澤川給澹臺虎的自由是恩,澹臺虎卻不能挾恩要求,今日他敢因為心裡不滿自作主張,明日就能忽略府君僭越行事。他跟文官間的幾次衝突,沈澤川都摁下沒發,那是看在蕭馳野的面子上。
澹臺虎自知失言,他也是情急,此刻埋著頭,卻抹不開臉求饒。
“把敦州封倉的糧冊給他,”蕭馳野握起狼戾刀,佩戴在腰側,“讓他看看澹臺龍拿命守的這塊地。”
晨陽取下糧冊,呈在澹臺虎身前。
“你的兵,”蕭馳野咬重這三個字,“能吃飽是因為茨州和敦州兩州百姓勒緊了褲腰帶。流水席上山珍海味應有盡有,我的蘭舟病中還在跟先生們吃端州野蔬。”
澹臺虎看那糧冊詳細,不禁紅了眼眶,心裡知錯了,嘴上還要辯道:“我在敦州時看糧倉充裕……”
蕭馳野打了哨,抬臂接住猛,頭都不回地走了。
第264章 邵氏
九月初, 遠徵籌備結束, 晨陽和郭韋禮隨同糧草先行。洛山馬道已經恢復,中博糧車由敦州直接到達洛山, 再由洛山送到沙三營。各大戰營調動很大, 沙一、二營分別由左千秋和朝暉駐守, 蕭馳野這次帶走了離北九萬精銳。
“此次糧草是你獨立支撐,”蕭既明常服磊落, 看不出病容, 他遠眺著鴻雁山,“待阿野凱旋, 離北要好好謝謝中博。”
“阿木爾狼子野心, 如果不能一舉殲滅, 日後還會卷土重來,到時候端州必定首當其衝,這此遠徵也是在為中博著想。”沈澤川側身,“況且十月是百姓闲補家用的時間, 六州正好可以專心修築防御工事。阿野此刻出兵, 直到明年三月, 都不會耽誤百姓耕耘。”
蕭既明的袖袍被風拂動,露出他雙腕間的臂縛:“他是個主帥了。”
沈澤川夜裡常能察覺到蕭馳野在撫摸自己的臉頰,白晝不論辦什麼差,隻要不必要,蕭馳野都情願待在家裡,他恨不能日日夜夜都望著蘭舟。
“寶劍鋒從磨礪出。”沈澤川看著鴻雁山的眼神復雜, 道:“我隻擔心地勢復雜,天氣不好,遠徵艱辛超乎想象。”
“有陸廣白在側輔助阿野,你也不必太過擔心。”蕭既明看向沈澤川,“我聽亦栀說,端州戰後你臥床難起,傷得很重。現在離北鐵騎頓減,隻有駐扎在洛山的鄔子餘能兼顧端州,如有意外,你就隻能向他求援了。”
十二萬離北鐵騎僅剩三萬,大境那麼大,各大戰營留守的兵力不足,調集起來也相當費力。在蕭馳野回來前,沈澤川隻有敦州守備軍、錦衣騎外加五千禁軍能用來自保。
沈澤川眉間微皺,問道:“大哥聽見了風聲?”
“以前世家幹政,把阒都的龍虎壓在了你看不見的地方,現在,”蕭既明對沈澤川莞爾,“都該顯山露水了。”
* * *
喬天涯滴著蠟油,在燭臺邊緣澆出隻兔子,時不時看眼裡間,那裡還坐著高仲雄。
姚溫玉近來總是在奮筆疾書,他睡得時間越來越少,幾次喬天涯挑簾進來,隻能看見他伏案到天明。桌案上的紙頁凌亂,側旁的書架卻越堆越滿。
“太學聲助薛延清,是因為他革掉了世家,”姚溫玉說,“十月情況尚且不明,但如果二爺遠徵順利,等到十一月,阒都必發檄文。”
高仲雄說:“到時候他們必定要拿沈衛兵敗案做文章。”
“不錯。”姚溫玉的筆蘸了墨,卻沒有落下。
此事難在沈衛兵敗確鑿無疑,除非沈澤川肯黑白顛倒,把沈衛的罪責推到花思謙身上,否則不論如何辯駁,他都要受到口誅筆伐。
“我先前與成峰先生談起此事也無解法,”此刻夜深人靜,高仲雄手臂擱在書桌上,對姚溫玉嘆一聲,“若是把‘沈衛’換作‘紀綱’,大可以聲稱府君是紀綱師父的小兒子,當初在端州遇襲時——”
姚溫玉擺手,道:“當初蕭既明支援端州,親自核查的府君身份,後來錦衣衛到敦州細查,府君在沈氏宗譜上有名字。況且府君肖似母親,阒都總有舊人還記得白茶風姿。”
“那這可怎麼辦?”高仲雄說,“到時候檄文一出,煽動四方百姓群情激奮,於我們而言就是出師不利。”
姚溫玉幾度想要下筆,都沒有動。墨滴在紙間,他說:“容我想想。”
時候不早了,高仲雄不便再耽擱姚溫玉休息。他站起來準備要走,又看姚溫玉沉思不語,就勸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你看六州百姓原先也不肯認府君,如今不還是心悅誠服了嗎?可見此事有解!”
“那是府君守城門,肯與六州共患難。”姚溫玉擱了筆,“夜深了,你早些回去吧,明日再談不遲。”
高仲雄就行禮告退。
珠簾輕晃,喬天涯手裡的蠟都要燃盡了,見姚溫玉沒動,便道:“府君出身建興王府不假,府君在六州開墾荒地,推行黃冊也不假,”蠟油一滴滴地覆蓋燭臺,他狀若不經般的繼續說,“可是女帝出身是真是假就不好說了。”
姚溫玉靈思一動,轉過頭來。
“下棋這回事,”喬天涯把這根蠟吹掉了,“要先發制人。”
* * *
阒都九月悶熱,岑愈下朝後在宮門口見到了陳珍。他走上前去,驚疑地說:“平時不見你,今日專門在此等候我,可是有事要說?”
陳珍聞言抬起手臂,示意岑愈先上自己的馬車。待兩個人坐定後,他才摸了摸蓄起的美須,道:“我找你,是想探探口風。一個月前八大營徵召新兵,收納八城青壯,如今已有四萬人。這四萬都軍,泊然是什麼打算?”
岑愈攬袖,奇怪道:“那你尋他就是了,都將安排本就由你們兵部舉薦,怎麼,沒人選?”
“我擔任兵部尚書將近三十年,不論是永宜四將還是鹹德四將,可都經過我的保舉,我怎麼會沒有人選?”陳珍略顯為難,“隻是此次情況不同。”
“怎麼不同?”
“我要舉薦的這個人,”陳珍說,“是個賣包子的。”
饒是岑愈,也露出驚愕之色。
“尋益,此事重大,還望你能與我一同勸泊然。花思謙迫害忠良,阒都無將實乃是無奈之舉,如今新帝通達聖明,必能為沉冤的舊臣們昭雪!”陳珍在御前辦差素來嚴謹,他掀開袍子,在狹窄的車內朝岑愈行禮,“永宜年花、潘兩黨勾結紀雷構陷東宮謀反,太子自刎昭罪寺,東宮所屬死傷無數,兵部舊員也有因此滿門抄斬的,那邵成碧、喬康海不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