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將進酒》, 本章共3681字, 更新于: 2024-10-28 23:08:25

“這隻是其一,”孔嶺跟姚溫玉對視,緩緩搖了搖頭,“最怕的大帥疑心府君此舉是在威脅啟東。”


“青鼠部緊靠邊郡,”姚溫玉說,“就算大帥不這麼想,啟東諸將也會這麼想。他們過去受阒都的督軍太監挾持,受夠了窩囊氣,如今必不會同意讓蠍子再盯著他們。”


“若是啟東不肯,”孔嶺道,“我們就隻能另做打算了。”


* * *


軍帳點蠟,戚竹音捏著後頸,架著腿聽戚尾說話。


“告訴陸廣白別再寫信了,他是沒有辎重壓力,兩萬步兵說走就走,”她盯著帳頂,“既明和蕭馳野可都沒再提過這事了。”


“陸將軍跟隨大帥時日最久,”戚尾說,“知道大帥的能耐,自然想勸大帥出兵。”


“他想打邊沙騎兵的心我懂,”戚竹音眉間微皺,“可是大周從來沒有深入大漠,路途遙遠危機四伏,三軍全出以後誰來保證駐地無恙?阒都的蠍子還在。”


戚尾知道戚竹音的難處,猶豫須臾,道:“大帥此刻回絕他們,隻怕會背負見利忘義的惡名。”


阒都才封了她當東烈王,她就跟中博和離北翻臉,守備軍還吃著沈澤川的糧,這事讓誰聽了都要罵她一句。


戚竹音滿不在乎地說:“隨人便,這世上最管不住的就是舌頭。”


“這賬難算,在中博看來,他們出糧養活守備軍就是大恩,”戚尾說“可若非離北戰事吃緊,中博門戶大開,需要咱們出兵相助,沈澤川的糧食來得也沒這麼輕易。”


“他們是謀算天下的人,懂得時機。”戚竹音側臉正經,沒有平時的嬉笑,“我助離北是助自己,如今不出兵也是助自己。啟東和離北是患難兄弟,但是離北危急已解,策安還要深入,就有窮兵黩武之嫌。天下崩裂後流民無數,今年和去年的仗都是無可奈何。我知道阿木爾已露疲態,此刻是擊潰六部聯盟的好時機,可是八城糧倉空虛,百姓餓死街頭,厥西庸城旱災,江青山秋後還要勉力供應阒都和啟東的糧食,這些糧食都得從百姓身上拿。沈澤川的六州有三州尚未到豐收之年,他也要依賴河州糧倉……仗打起來是痛快,隻是我去不了。”


阿木爾橫空出世,邊沙六部就是大周武將的心腹大患,此次深入大漠,若是贏了,不論來日誰坐天下,離北鐵騎和蕭馳野都要名垂青史。況且身為武將,誰不想跟這樣的對手一較高下?


戚竹音挑掉了燭芯,帳內陷入黑暗。她坐了半晌,說:“我說,你寫,告訴沈澤川,青鼠部的領地即便荒廢了,我也不會允許海日古踏足;告訴蕭既明,我戚竹音雖然與他少年相識,引為摯友,但我戚氏還是大周臣,同擊外敵是己任,聲壯中博卻是叛國;告訴陸廣白,我祝他功鑄彪炳一洗前恥,但是此次,我們姐弟便不再同行了。”


孤雁鳴月,橫飛過邊郡的天際。戚尾把信各自收好,轉身出帳,黃沙踩在軍靴下沙沙作響。一隻手掌抓了把黃沙,陸廣白背對昏黃的天幕,啟東的信還在指間。他蹲了半晌,把信妥帖地收好,掌心的黃沙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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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帥見字如晤。


我罔顧職責,擅自離郡,有愧於啟東親老,非上陣殺敵勿能明志,我永遠是戚帥屬將。此戰雖不能同行,但山河明月,必不負戚帥期望。


第263章 老虎


八月秋收上倉, 王憲奉沈澤川之命, 與餘小再督巡六州糧倉,把中博糧食整理成冊, 詳細呈報到端州。馬車碾著碎石子, 王憲身著團領衫, 隔窗看越來越近的端州城。


“護城河還在修建,城門倒是好了, ”餘小再指給王憲瞧, “敏慎兄,府君便是在這裡守的城哪。”


王憲點著頭, 擦拭了下額間汗。


餘小再還在阒都的時候跟王憲打過交道, 但當時職責有別, 僅僅是點頭之交,直到七月共事才算真的熟悉起來。他寬慰道:“府君寬厚待人,既然肯用你,便是肯信你, 你就不必再記著過去那點賬。”


王憲苦笑道:“我貶謫出都, 流放到中博, 若非二爺照顧,隻怕連腦袋都沒有了。如今府君不計前嫌,我感激淋涕,怎麼還會記賬?我隻是怕自己口拙舌笨,待會兒到堂上答不出話。”


餘小再知道王憲顧慮什麼,他沉吟須臾, 道:“敏慎兄,你且看我,我到中博,是受老師岑都御史的指派,來跟府君談和。後來和沒有談成,阒都是回不去了,本想著要在中博買幾畝良田,就此當個平頭百姓,可是府君提攜,讓我做了中博‘臬臺’。敏慎兄貶謫出都,是受二爺行賄案波折,讓傅林葉那幾個人給構陷栽贓的。二爺是重情義的人,一直記得這回事,此次敏慎兄籌辦離北軍糧成功不居,於公於私,府君都不會為難敏慎兄。”


王憲心下略寬,擺手道:“我是摽末之功,不足以稱道。”


馬車到達地方,經過放下來的吊門。兩個人相繼下了馬車,看見在通道口等候的費盛。


“兩位大人車馬勞頓,快先請進,”費盛引著他們倆人入內,“府君在府上備好宴席為兩位大人接風。”


王憲微驚,道:“在下不過是遵命辦事,哪裡受得起府君這般垂愛?”


“你不要著急,”餘小再笑道,“府君設宴素來不講奢華,就是些尋常菜,請你吃吃酒喝喝茶。”


* * *


“王憲籌辦軍糧迅速,”沈澤川側頭,對後邊的蕭馳野說,“難得的是他跟各州衙門都能談妥,把他放在茶州委屈了。”


蕭馳野給沈澤川系著紗布,道:“他連我的賬都能拖住,跟各州衙門打交道自然也是得心應手。”


沈澤川隨著蕭馳野的動作微抽氣,說:“阒都霸王要勒斷我的腰了。”


“這腰,”蕭馳野寸量了幾下,手掌繞到前方,把沈澤川帶回自己胸口,“細得像掌中物。”


“所以才有‘沈腰潘鬢’,”沈澤川背部貼著蕭馳野的胸膛,“蕭郎莫豔羨。”


“橫豎都是我的,”蕭馳野說,“隻有別人豔羨的份。”


* * *


檐下的既然看侍女進出,雙手合十,偏頭對丁桃說:“這是有客來了。”


這小和尚話裡有話,丁桃抱臂,很是了然地回答:“少不了你的齋菜,府君早就吩咐過了。”


既然立刻露出欣喜神色,說:“阿你陀佛,丁桃哥哥,你比池塘裡的魚還聰明呢!”


正屋內的沈澤川已經出來了,偏廳裡準備得當,各位先生早已就坐。待王憲和餘小再到了,先給府君行禮,接著就跟席間的先生們寒暄。


“六州上倉是一年裡的頭等大事,”沈澤川說,“猶敬和敏慎辛苦了。”


八月秋收,各地整理糧食入庫,緊接著九月就要籌算各地的餘糧儲備,為過冬做打算。按照中博進程,離北軍糧不能這麼快的籌備妥當,但王憲早在六月就在做準備,端州防守戰一結束,便請各州守備軍分撥人手開始收割,正趕上八月闲暇,給馬上就要供應軍糧的六州餘出了喘息的時間。


王憲趕忙起身回禮,道:“在下是遵命行事,這都是府君的遠見啊。”


“聽說澹臺虎跟你撒氣了?”蕭馳野還沒動筷,對王憲笑道。


“澹臺將軍心系戰事,自然要問問籌辦之事,我們在敦州相談甚歡,”王憲知道澹臺虎是蕭馳野選到敦州去的,有戰功在身,在沈澤川跟前也有說話的位置,當然不能得罪,“那些流言都不足以為信。”


看來是真事了。


這不是澹臺虎第一次跟文官起衝突,他性子急,又是蕭馳野親信,在敦州跟衙門官吏起初還能相容,軍報直呈沈澤川案頭,無須受衙門監管,按道理雙方是起不了衝突的。但是敦州守備軍幾次受賞,自詡是禁軍分支,等到端州一戰,在六州守備軍中更是風頭無限,籌辦軍糧是王憲跟各州督糧道的事情,澹臺虎也敢插手過問。


天下太平的時候,將相不和隻是不能共事,但天下不太平的時候,將相不和卻是關乎全局的大事。


孔嶺心思通透,出來打圓場,道:“澹臺將軍出身禁軍,跟離北患難與共,早在二爺確定要打十二部的時候,就曾與我談過軍糧的事情。府君,澹臺將軍數次行軍救援,對軍糧一事自然要比旁人更加上心。”他側頭對姚溫玉笑,“我和元琢也時常詢問城牆工事,這都是守城戰裡給嚇出來的。”


先生們隨之一笑,氣氛稍緩。


姚溫玉則對王憲道:“敏慎兄曾經擔任戶部主事,岑都御史就常誇敏慎兄辦事敏速,如今籌辦軍糧一事果真見敏慎兄本事不凡。”


姚溫玉的話半真半假,王憲確實有能,但沒那麼顯眼,當時常常跟戶部打交道的薛修卓更得海良宜青眼。再者戶部歷來受世家掌控,吏部就是參考言官風評想要提拔王憲,也做不到。可即便這話是假的,姚溫玉也把面子給王憲給足了。


王憲久做都官,哪裡不懂?姚溫玉的意思就是沈澤川的意思,姚溫玉肯出言安撫,他便該見好就收。此事已經傳到了,後續府君和二爺自有安排。


王憲行禮,道:“豈敢受元琢誇贊,在下委實惶恐。”他這麼一來,也放松了些,繼而說,“有關軍糧一事,在下還有些地方需要澹臺將軍指教,幸虧將軍不嫌,與在下細細分析了厲害。不瞞府君和二爺,在下在阒都雖然也主理軍糧相關,但到底沒經手過這樣的遠行供應,諸如糧車消耗、辎重增減這些問題,都是由澹臺將軍為在下細作參謀。”


孔嶺看一眼不遠處的周桂,心裡感慨著:到底是都官,聰明且識時務,話講三分就能通。


周桂也是因為籌備軍糧來的,比王憲他們早幾天到,正坐在位置上細聽,也不知道成峰為何要看自己,隻覺得這王憲進退有度,講話很體面。


他們又略談了些公事,沈澤川便請王憲坐下,示意開席了。


* * *


晚上回了屋,蕭馳野褪衣裳,神情不豫。


沈澤川在換鞋的時候說:“你知道老虎的脾性,不是居功自傲的人”


蕭馳野還脫著衣,道:“敦州守備軍是從樊、燈兩州徵召的兵,其中有不少草寇,若是治軍不嚴,必定要壞事。”


沈澤川看蕭馳野背部的狼側映著燭光,很有威勢,便伸指戳了一下。


蕭馳野反手捉住了,捏了捏,繼續說:“我知道老虎不會居功自傲,可也怕他受人慫恿,讓敦州守備軍效仿禁軍。”


禁軍是油,淨會偷懶,可那都是無事的時候,真的戰事臨頭他們第一個拔刀上陣。禁軍敢當痞子,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是痞子,兩萬人都是蕭馳野通宵達旦精挑細選出來的兵,是正經軍戶出身,操練起來自然比別的人不同。禁軍原籍的兵在阒都受盡冷眼,性子早就磨出來了,收放有度,絕非敦州守備軍這樣一時半會兒就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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