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滿甩了下拂塵,說:“他先前在宴席上立了功,若是肯安分守己,殿下自然不會為難他,可他那脾氣實在上不了臺面,為些瑣事惹怒殿下也是意料之中。”
說罷輕哼了下,笑容滿面地迎過去,對李劍霆行禮。
“你來了,”李劍霆笑起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奴婢時刻都惦記著殿下,”福滿越過風泉,知道李劍霆不喜歡人碰,便虛虛地護著她下階,“在堂內候著等不到音訊,心裡急!奴婢又看天際有雲堆積,怕待會兒下雨,就趕緊來給殿下送傘。”
李劍霆說:“還是你有心,事事周到。”
福滿似是才看見風泉,“哎呀”一聲,道:“這是怎麼了?”
天光沉寂,李劍霆在燈光錯影裡忽然計上心頭,她遂冷了臉色,道:“狂妄自大的東西,聽說他在堂前辦差,對諸位大人很是不敬,我便罰他在此跪著。”
風泉聞聲啜泣,伏在地上,正是一副方才挨過罵的模樣,道:“奴婢沒得眼色,衝撞了大人們,著實罪該萬死,殿下……”
“我知道你在先帝時期當過秉筆,但宦官豈能與前朝官員相提並論?那些地方官員,進宮述職都是為了地方民政,勞心勞累,你給他們臉子瞧,你算什麼東西?”
地方官員。
福滿心下釋然,難怪李劍霆會動怒。這幾日庸城旱災的事情讓儲君輾轉難眠,宮裡宮外都在削減用度,連儲君自己吃的都是粳米,說是不忘百姓苦,她待地方官很是看重。
“殿下在堂內操勞政務,出來遊園本是難得的散心時候,萬萬不要因此壞了興致。”福滿引著李劍霆走,賠笑道,“薛大人也到了堂內候著,正等著殿下呢。”
福滿瞟風泉幾眼,也沒出聲求情。李劍霆便不再看風泉,徑直回去了。待李劍霆歸了明理堂,他奉茶退下,在檐下候著時,低聲問小太監:“還跪著呢?”
小太監偷笑:“跪著呢。”
“叫他起來吧。”
“祖宗,”小太監奇怪道,“他平素不是一副清高樣,嘴巴還賤得很,祖宗幫他做什麼?讓他跪到殿下議完政務不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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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奴婢,就要想君之想,為君排憂解難。”福滿說,“他跟殿下是潛邸情誼,殿下隻讓他跪,也沒有怎麼罰他,就是待他寬容。殿下這一時半刻忘了,等晚些想起來,他再哭上一場,殿下惦念舊情,就該心軟。我適才沒替他求情,再讓他跪久了,殿下就該責備我們做奴婢的不懂事了。”
“還是祖宗想得周到,”小太監佩服道,“總想到主子心裡去,高!我這就去喚他起來。”
福滿回頭看明理堂內透出的昏黃燭光,不覺自得一笑。
沒有了韓丞這條老狗,他在外邊就再無把柄。隻要伺候好儲君,再得內閣保薦,平步青雲就在眼前。潘如貴能做的,他照樣能做,隻不過要做得更好、更漂亮。
福滿轉過目光,就是太後尚在,讓他不能高枕無憂,為絕後患,他得盡快下手。
第257章 茶談
沈澤川臥床難起, 蕭馳野就在端州沒有離開。中旬後, 邊沙騎兵在北邊的攻勢減弱,陸廣白親自到了端州。
“端州一戰打得兇險, 看這城牆修補就需要時間, ”陸廣白下馬, “既明遣了軍匠過來。”
蕭馳野身穿常服,道:“大哥思慮周全……”他話音一頓, 看向後邊的馬車, 神情驚喜,“大嫂來了!”
侍女掀起車簾, 陸亦栀捏著帕子探出頭來。
陸廣白含笑:“洵兒也來了。”
“我在家中掛念蘭舟, ”陸亦栀在侍女的攙扶中下了馬車, 對前來相迎的蕭馳野說,“便來瞧瞧。”
蕭馳野側身,道:“蘭舟也掛念大嫂。”
陸亦栀看著端州城牆,繼續說道:“如今中博勝負已決, 蘭舟該好好養傷。”她側過頭, 抿嘴一笑, “我專門帶洵兒來給蘭舟解悶。”
蕭洵跟在親娘後邊,不需要人牽,朝蕭馳野行禮:“二叔——”
蕭馳野一把抱起蕭洵,架在半空仔細端詳,道:“小子長高了。”
“跟你小時候一樣,”陸廣白把馬鞭交給晨陽, “成日都怕自己長不高,按時喝牛乳。我問他過年許了什麼願,他說想長二叔這麼高。”他說著捏了捏蕭洵沒表情的面頰,“外甥像舅舅,別想了,你跟我啦。”
“舅舅也好,”蕭洵扶著蕭馳野的手臂,開口稚聲說,“有器量,寡玩飾,舅舅是儒將。”
三人皆笑,陸廣白嘆道:“雖然在說舅舅,但我聽著更像在誇你爹。”
府裡現在孩子多,丁桃歷熊還帶著既然。蕭馳野把蕭洵抱回去,他卻掙扎著要見沈澤川。蕭洵喜歡沈澤川,過年時就隻要沈澤川牽。沈澤川小腿帶傷,在階前迎接。進屋後幾人略作寒暄,陸亦栀就要帶著蕭洵去拜見紀綱。
待陸亦栀走後,沈澤川便說:“如今北邊戰事緩和,將軍到端州,是有事情要替大哥與我商談。”
陸廣白端起茶盞,抬蓋時笑起來,看了眼蕭馳野,再看向沈澤川,道:“府君是雄士,此刻都不忘軍務。不錯,既明確實有話要我來說。如今哈森已死,端州危急已解,南邊有熊部潰敗,正是重拾戰局的好時機。”
“哈森死了,阿木爾這個‘大俄蘇和日’的地位在大漠裡就有待商榷,”蕭馳野說,“大哥是想趁勢反擊,一舉定局。”
“兄弟齊心,”陸廣白飲過茶,“你也是這麼想的。”
蕭馳野的位置靠近窗邊,他轉著骨扳指,微偏過來的脖頸正好讓喉結露在昏光裡,說道:“阿木爾能夠維系各部安穩,是因為悍蛇部的騎兵驍勇善戰,但去年悍蛇部的精銳盡數投進了戰場。仗打了一年,悍蛇部早已彈盡糧絕,對其他部族的威懾力大不如前。哈森一死,阿木爾痛失右臂,此刻不打更待何時?”
“倘若要東進大漠,就要三軍協力,”陸廣白說,“大帥那邊還要受制於阒都調遣,所以這事,不好辦。”
蕭既明和陸廣白都跟戚竹音有私交,但此事卻要到端州對沈澤川說,那就是靠私交解決不了。戚竹音先後出兵都是為了協助離北,可是眼下騎兵已經退了大半,南邊有熊部被驅趕進了大漠,她沒有理由再跟離北跑這一趟。
“兵部同意大帥出兵格達勒,是因為陳珍等肱骨老臣深知離北之危關系阒都,現在格達勒打過了,”陸廣白擱下茶盞,“就不是那回事了。”
戚竹音不同意把青鼠部的領土交給海日古,也有暫停幹戈的意思。她借糧不易,沈澤川的糧食都要還的,如此日積月累,遲早要變味。啟東今年疲於戰事,軍屯荒了一半,先不提軍糧,就是過冬的糧食都要依賴朝廷和沈澤川。倘若啟東像河州那樣倒也罷了,但是啟東還有守備軍,戚竹音握著兵權,她絕不能在這裡馬虎。
“大帥是李氏大帥,再跟亂黨廝混,就有謀反嫌疑,”沈澤川摩挲著扇骨,“啟東出兵青鼠部時,朝中就已經有了彈劾的折子。大帥倘若再跟離北共擊大漠,阒都就能革掉她的帥職。”
戚竹音當初拒不歸還陸平煙就已經惹得朝中非議,她本就不討言官的喜歡。戚時雨為保啟東兵權,娶了花香漪,如今太後又倒了,可是這層關系還在。戚竹音在阒都時替李劍霆殺了韓丞,這事說忠能忠,說奸也能奸。
沈澤川病中的眼眸溫和,像是銳氣盡除,他道:“儲君要登基了,依照薛修卓的意思,得給大帥封賞。”他吃茶,仿佛談的都是江野軼事,“那就等等看,儲君若真舍得,就是幫了我們大忙。”
第258章 小鮮
儲君率領百官祈雨, 但是庸城的雨仍然沒有下。江青山四處籌糧, 梁漼山還在稽查遄城賬目。赫連侯心驚膽戰,在韓丞死後大病一場, 這幾日連門都不敢出。
“這賬目搪塞不過去, ”赫連侯躺在床上唉聲嘆氣, “太後又軟禁在深宮,是天要亡我費氏!”
小侯爺費適那日在宴席上被李劍霆嚇到了, 也不敢再四處亂跑, 守著他爹,責怪道:“你貪那麼多幹什麼?這麼大筆銀子, 如今想填都填不上。”
“你怎可怪我?我為了誰。”赫連侯老淚縱橫, 勉強撐起身, 指著費適,“你但凡爭點氣,我何須那般求人?你瞧瞧你,文墨不通, 武功不成, 襲承爵位也是混吃等死。我不走走門路, 咱們費氏往後可怎麼辦。”
“是是是,”費適聽他爹急喘,趕忙把赫連侯又給扶倒,“我混球,我笨蛋,你可千萬別把自個兒氣昏了。”
赫連侯捂著胸口平復, 枕淚道:“這要是抄家了……我都不敢想哪……”
照月郡主抱著孩子,鬢邊簪著白花。她和離後就待在家中,聽聞潘氏噩耗,憔悴了很多。她把孩子交給乳母,示意伺候的人都下去。
“早知如今,何必當初,”照月郡主杏眼微紅,“這賬害死了多少人。”
“不錯,這賬確實害死了人,”赫連侯哀聲,“可若沒有這賬,你哪還能嫁進潘氏?你這份尊榮,就是這賬給的。花家鼎盛時,花思謙權傾朝野,咱們仰人鼻息,不得不上賊船。花思謙死後,我本盼著,適兒能混個一官半職,起碼能在朝中說上話,可他成日鬼混,我也是沒法子了。”
遄城費氏子嗣很少,嫡系隻有費適,赫連侯若不提早打算,他們就是第二個薛氏。可就算薛氏式微了,人家還出了個薛修卓,反觀費氏,是真的族中無人。
赫連侯想到此處,又爬起身,問:“從前在錦衣衛當差的那個孩子叫什麼?”
費適道:“你說費盛?”
“對,對!費盛,”赫連侯說,“他能萌襲父職,是我作保,韓丞當時提拔他,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後來他跟蕭馳野跑了,這會兒就在中博效命沈澤川。”
費適神色一變,道:“那是亂黨!跟他沾著關系,是要殺頭的。”
“這麼大的窟窿補不上,”赫連侯提高聲音,“不僅要抄家革爵,說不定還要問斬,你看看潘氏,現在還有幾個人活著?就算是流放,走到半道上也得死。”他越講越心涼,“倒不如轉投中博……槐州的陶茗都跑了……”
費適愣愣地坐著,他生在金銀窩,還是小侯爺,一直以來都是大周臣,驀然間要他跟亂臣賊子廝混,竟生出荒誕可笑之感。他呆坐半晌,說:“不成,我怎麼能做三姓家奴?承之到死都沒叛國,我與他是至交好友,不能做這等不忠不義的事情。況且沈澤川為人陰鸷不好相與,費盛又貪名好權……不成。”
“禍事臨頭,哪管什麼忠義?”赫連侯恨鐵不成鋼,“你該學的不學,倒把潘藺的酸臭學了個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