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盛推開士兵,疾步衝上城牆,在看清端州前方時倒吸口冷氣。
尹昌爬起來,用刀鞘拍著路過的守備軍,厲聲說:“點燃烽火,迅速呈報府君。”
尹昌蹬上城門,拉過費盛。
“帶著你的腰牌,率領錦衣騎收拾行囊,保護府君和諸位先生。”尹昌通紅的鼻子抽了兩下,他沒看城外一眼,指著邊上的狼煙臺,“如果這裡的狼煙燃了起來,小盛,你就保護府君西行,往敦州去!”
沈澤川還沒有睡,他捏著眉心在燈下聽孔嶺說堤壩的事情,聽著庭院裡忽然亂了起來。喬天涯掀開竹簾,丁桃和歷熊跟著入內,孔嶺站起來,問:“這是……”
“主子,”喬天涯戴好刀,“騎兵突襲了!”
堂內的先生“啊”的一聲都站了起來,姚溫玉立刻看向沈澤川,說:“離北的援兵還沒有到。”
沈澤川放下手臂,盯著燭光,片刻後說:“端州沒有得到消息,不是交戰地淪陷了,就是洛山失守了。”
這一屋子都是讀書人,高仲雄這種沒經歷過打仗的更是面色煞白,他們都望著沈澤川,府君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沈澤川在此刻不能露出害怕的神情,他把自己的茶蓋撥正,站起來。丁桃抖開氅衣,要替沈澤川披上,沈澤川側過手背擋掉了。
府君說:“仰山雪來。”
第247章 君王
“探馬何在!”
“死了, ”驚醒的守備軍緊跟著尹昌, “周遭的探哨全軍覆沒,沒有人回來。”
尹昌把酒囊灌滿, 掛回腰側, 在插刀的時候啐了一口:“狗日的哈森。”
驛站沒動靜, 探哨都死了,消息傳不出去, 援兵就來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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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整探哨隊伍, ”尹昌說,“伺機出去, 趕在天亮前要點燃狼煙臺, 這樣離北、敦州、邊郡才能得到消息。”
端州曾經遭遇過屠殺, 就是因為探哨跑不過邊沙的馬,所以沈澤川在建立端州四通馬道的時候,仿照了邊郡的萬裡烽火臺,隻要點燃這三條線, 三方就知道端州危急。
尹昌剛掀開帳簾, 就聽見城外“咚咚咚”作響的戰鼓聲。
騎兵擂鼓了!
尹昌撒腿就朝牆頭跑, 他邊跑邊敞開嗓子,卯足勁兒地吼道:“預備——”
牆垛間的弓箭手整齊拉弦,屏住呼吸注視著城外。
邊沙騎兵的戰馬兩側都固定著筒形小鼓,隨著敲擊響徹黑夜,這是衝鋒的前兆,待鼓聲高潮將歇時, 戰馬們呼哧著熱氣,猛地前奔。
尹昌當即揮手,繼續吼道:“放箭!”
誰知前奔的騎兵霎時間分為兩翼,露出後邊的舉盾步兵。步兵行動迅速,頂著箭雨逼近城門。
端州面朝東部,地勢開闊,又靠近茶石河,沈澤川在這裡挖漕做濠,想要修建出一條護城河。但是今年的時間緊張,隻有朝東的正門的溝道成形,還沒有從茶石河引流過來。蕭馳野在南下前叮囑過沈澤川,於是沈澤川撤掉了溝底的方磚,換成了離北軍用的鐵蒺藜。
城門打開,尹昌帶著端州守備軍衝出去,在邊沙騎兵衝鋒前拿掉了濠溝上的通行板。沒有了通行板,騎兵就無法越過濠溝突進城門。
城牆上的箭雨一停,火油罐就燃了起來。
尹昌拖著通行板後撤,繼續喊道:“砸罐!”
牆垛上的火油罐“啪”地齊聲砸碎,火光倏地大亮,守備軍探身用力把火油罐扔了下去。火油飛濺在步兵的盾牌上,轟然燒成一片。可是尹昌沒高興起來,因為他看見步兵踏步分散,給遮掩的頭車讓出道路。
糟了!
這種攻城車原本是用來掩護挖溝的,它前設屏風牌,後置緒棚,中間的頭車可以替掘地的士兵遮擋利箭。除此之外,它還有一個突出功能,就是滅火。藏在頭車內的步兵掀頂而出,用匕首劃破裝有河水的牛皮囊,頃刻間就能遏制住火油罐燒起的火。
尹昌認清了對方的目的,哈森靠著步兵先後消耗了守備軍的箭和火油罐,又讓步兵推到了濠溝前,這是在為後方蓄勢待發的騎兵做準備。
“弓箭手預備——”
尹昌話音一落,步兵就再度舉起了盾牌。哪知尹昌根本沒打算在此刻放箭,他拔出刀,帶著守備軍前衝,狂奔到濠溝前,在邊沙士兵驚愕的目光裡像頭老獅子般猛地躍了出去。
“堵濠!”
尹昌重重地落在濠溝的磚壁上,雙腳頓時向下滑,他扒住壕溝邊沿蹬了幾下,爬了上去,守備軍跟著尹昌殺進步兵陣營。
“放箭!”
箭雨驟然襲來,空不出手舉盾的步兵們終於倒了一片。
“那是誰?”騎在矮種馬上的強壯男人探出頭,隔著人群看見尹昌的白發。他摸著自己的彎刀,赤臂上文著四腳蛇,饒有興趣地用邊沙話說:“像個英雄。”
“強健的卓力不認得他,”跟隨在男人身邊的騎兵說,“他是茨州守備軍的指揮使,那個替沈澤川奪取樊州的老將軍,叫作尹昌。”
卓力學著大周話,重復地念道:“一,一嘗?”
“繁榮昌盛的意思。”騎兵安撫著躁動的馬。
“他有獅子般的勇氣,”卓力繼續打量著尹昌,夾緊馬腹,在搖晃裡不緊不慢地向前,“我要跟他打一架。”
騎兵回頭看著後方的虹鷹旗,勸道:“哈森的命令還沒有來,現在不是卓力出擊的時候。”
卓力活動著健碩的臂膀,拔出彎刀,說:“哈森要我們速戰速決,我已經等不及了。”
* * *
守備軍在城內召集百姓,他們要把百姓送到西門,那裡連接的馬道通向敦州,一旦東門失守,在屠殺開始前他們還有逃跑的機會。百姓陸續地過來,拖家帶口,神色匆遽,偶爾有幾聲嬰孩的啼哭聲,也很快就被掩住了。人聚集的越來越多,隨著東門的砲轟聲,到處都是壓抑的喘息。
先生們早就待在了這裡,他們提著簡陋的行囊,夾的都是案宗,這是他們的心血。高仲雄煞白的面色就沒有恢復,他拽緊自己的包袱,跟人群擠站在一起。
孔嶺推著姚溫玉,胸前掛著兜袋,裝著不安分的虎奴。
姚溫玉的四輪車經過百姓,聽到人群裡有人在啜泣,他側過頭,注視著對方。
“先、先生,”孤身抱著孩子的寡母掩住口鼻,在哽咽裡小聲說,“是不是又、又要屠城了……”
年輕的公子目光溫柔,他抬手,把自己的帕子遞到了對方面前,說:“不是的。”
周遭啜泣成片,他的話在前方的廝殺聲裡顯得沒有任何說服力。
“要是城破咯,人也跑不過馬,還是得死,都得死。”男人拉著僅剩的驢子,蹲在牆角,帶著鄉音說,“我就不該到端州唻嘛!”
“守備軍哪裡去了?”有人湊到門邊,拍門喊道,“現在開門讓咱們往敦州跑,城破前能逃掉幾個是幾個!”
人群嘈雜起來,他們推搡著擠向西門,不安的氣氛浮動在夜色裡。高仲雄受力不得不向前,他抱著包袱,側身往孔嶺那邊擠。
“莫要踩,”高仲雄護著包袱,仰高頭說,“諸位莫要……”
擁擠的人群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不知是誰的肘子撞到了高仲雄肚子上,他沒抱住包袱,看著自己的紙筆散落在地上,趕忙彎腰去撿。可是人太多了,他還沒夠找,筆就被踩斷了。
高仲雄急道:“莫踩筆、莫踩筆呀!”
孔嶺被擠得站不穩,姚溫玉的四輪車不方便,這要是被衝到了人群裡,就壞事了!孔嶺一手託著虎奴,一手拽著四輪車,向周圍說:“近衛何在?速來護住元琢!”
姚溫玉的車輪卡到硬物,隨著衝擊猛地“哐當”一下,險些震翻。他轉動目光,看著眾人。月光不合時宜的安靜,沿著他的袖袍滑落在地上。
拍門的聲音加劇,到處喊著“開門”。端州被屠的記憶太深刻,他們看不到曙光,前頭打得越兇,大家心裡就越沒底。
“嘿呀!”高仲雄生氣地揮袖,也不要筆了,探著手臂抓住四輪車,往自己跟前帶,擋著人浪,罵道,“莫要擠了,擠壞人了!著什麼急,城還沒破呢,府君在前!”
四周頓時響起喊聲:“府君哪兒去了?”
“沈澤川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