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兵沒衛,是不是跑了?”
高仲雄哪知會變成這樣,他趕緊說:“府君在……”
“沈澤川跑了!”有人跺腳氣道,“沒見著人啊!”
氣氛就像被點著了,原本壓抑的哭聲爆開在人群中,急躁的情緒正在橫衝直撞,拍門聲逐漸變成了砸門聲,恐慌彌漫開來,四處都在歇斯底裡。
名叫“沈衛”的隱患終於爆發了,它就像是時刻懸在沈澤川頭頂的利劍,暗藏著中博對沈澤川的抗拒。即便沈澤川得到了中博六州,它也無法被根除。沈衛棄城而逃,端、敦兩州屍山血海,如今沈澤川遲遲沒有現身,沈氏又一次畏縮逃跑了。
“開門、開門……”有人號啕大哭。
城門向前微微突起,擠出了縫隙,殘餘的守備軍攔不住人群,伸著脖子斥道:“不要擠了!”
但是沒有用,人群已經亂了。
守備軍喘著氣,不敢開門,東邊的探哨都被殺光了,騎兵要是繞到了西方也沒人知道,他現在打開城門,就是從背後捅端州一刀,那是真正的城破了!
守備軍靠著蠻力推搡百姓,“噌”地拔出腰間的佩刀,喝道:“誰他媽再擠!”
孔嶺頓時說聲:“不好。”
果然,守備軍一亮刀,周圍就徹底爆發了,包袱和拳頭驟雨般的砸向他,人潮前湧,喊道:“開門!”
守備軍不可能真的殺人,他護著頭部,在後退裡覺察到有人在奪刀,不禁道:“搶刀我就砍人了!”
城門被撞得搖晃,守備軍還沒站穩,背部倏忽襲來一股巨力,接著整個城門都發出“砰”的悶響,被撞車從外邊撞破了!
“我日!”守備軍趴在地上,被踩了幾腳,爬起身踹著擋路的百姓,把人瘋狂地向後推,朝自己的兵吼起來,“快堵門!”
“騎兵!”人群驚叫著,大伙兒連滾帶爬地向後跑,“騎兵破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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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備軍拖著刀,靠背部頂住搖搖欲墜的門,跟幾十個兵整齊大喝,試圖把破掉的城門推回去。然而外邊的巨木撞車再一次重擊在城門,震得他們背部發麻。
姚溫玉撐著把手,高仲雄和孔嶺一人架一邊,想要把元琢推走。孔嶺的頭皮都炸了起來,他隔著那半掩的城門,聽見了久違的馬蹄聲。
“我帶著元琢走小巷,”孔嶺推著姚溫玉,顧不得案宗,揣起自己的袍子,“神威快跑!”
高仲雄手抖得厲害,他說:“我跟先生、先生待……”
城門徹底被撞爛了,木渣飛濺。守備軍扛不住,騎兵直接越過他們的頭頂,奔了進來,彎刀揮向高仲雄。
守備軍狼撲而上,陡然架住了彎刀,背著他們說:“快跑,速速呈報府君,西門破了,我們守——”
守備軍話音沒落,人頭就滾落在地。
高仲雄失聲大叫,他腳軟,扶著四輪車,幾乎要跌在地上。姚溫玉眼看彎刀再次襲來,他背上湿透了,突然別過車身,擋在孔嶺和高仲雄身前。
一縱輕騎穿過人群,在夜色裡快得像是流汞,飛擲出的長劍嗡聲釘住了騎兵的咽喉,在對方倒下馬背時已經衝到了跟前。
喬天涯勒馬,拔出自己的劍,插回劍鞘,喘著息看著姚溫玉,對後邊丁桃喝道:“帶先生們走!”
姚溫玉沒動,他握緊把手,轉頭時目光越過喬天涯,看見風踏霜衣嘶鳴著仰蹄,背上的沈澤川白袖翻袂。仰山雪勢如怒龍,經過騎兵喉嚨時幹脆利落,好似電光乍破,快到看不清。
風踏霜衣越過人頭,奔過城門,背後的錦衣騎席卷向邊沙騎兵,在凜風裡撞出四濺的火花。
喬天涯也要走,姚溫玉卻看向他,手背上隱約有青筋浮動,低聲對他說:“帶府君回來!”
沈澤川身體抱恙,早在敦州時就壞了右手。他如今又是六州之主,稍有不慎死在了戰場上,中博所有人的心血都將付之東流。
喬天涯沒表情。
姚溫玉乞求般地望著喬天涯,一字一句地說:“萬乘之君不涉險。”
沈澤川甩掉仰山雪刃上的血珠,在空曠處勒馬,胸口起伏,迎著風,右手雙指隱隱抽痛。他立在最前方,望著灰蒙蒙的天地。他不強壯,卻不會倒下。他在天光裡既像是飄渺沙礫,又像是釘在端州城前雪亮的鋼刀。
他陰險狡詐,不擇手段,還睚眦必報。
他根本不是當皇帝的料。
但是——
喬天涯俯身,虛虛地彈了下姚溫玉的額心,就在姚溫玉以為他會照做時掉轉了馬頭,暴喝:“誓死追隨府君殺敵——!”
天際霎時破光,萬頃昏暗一瞬灰飛。沈澤川的刀刃抹過大腿外側,鋒刃在光芒裡直射而出,風踏霜衣跟主人一樣隻會向前。
向前!
錦衣騎厲聲齊喊道:“誓死追隨府君殺敵!”
他在這些人眼裡就是開天闢地的君主!
第248章 無名
前來突襲西門的邊沙騎兵沒有料到, 端州城內還藏著這樣的輕騎, 他們騎著跟自己同樣的矮種馬,在晦暗的天地間進退自如。
沈澤川是鴉群裡的白鳥, 他擦淨的刀鋒割破晨曦, 在第二輪衝鋒前說道:“後退。”
丁桃引導百姓撤離, 西門的城門已經破了,這裡馬上就要淪為戰場。歷熊架起高仲雄, 帶著孔嶺和姚溫玉跟在百姓後邊。
錦衣騎整齊地立在門前, 他們數量很少,卻是中博目前絕對的精銳。西門還活著的守備軍不敢怠慢, 在城腳推動作為替補的車山牆。這種由石灰漿補填的活動牆壁沒有城門那麼厚, 凹陷的地方可以放置強弓。
虹鷹旗獵獵作響, 邊沙騎兵已經擂鼓了。那筒形小鼓震耳欲聾,矮種馬刨蹄蓄勢,他們不給西門修補的機會,就在鼓聲裡先於錦衣騎發起了第二輪衝鋒。
馬蹄聲如驟雨, 震得地面微動, 沙礫亂跳, 灰塵頓時撲面襲來。邊沙騎兵的氣勢兜頭蓋下,迅猛得像是飢腸轆轆的犲豹。
喬天涯的馬就在風踏霜衣的側後方,他拽緊韁繩,說:“預備——”
錦衣騎宛如入定,風刮過他們的面頰,卻沒有帶走任何聲音, 他們仿佛連呼吸都消失了。為首的騎兵越過距離,在疾馳間逼近沈澤川。沈澤川聞到了騎兵濃重的汗味,甚至看到了騎兵面部猙獰的神情。
時間似乎靜止了。
下一刻,沈澤川亮刀衝出,在風踏霜衣撞進騎兵前鋒時說:“殺敵!”
殺敵!
錦衣騎如同烏雲狂潮,和邊沙騎兵兇狠地撞在城門通道裡。鋼刀跟彎刀鏗鏘交錯,西門沒有戰術可言,唯一的辦法就是殺敵,隻有迎面挫掉騎兵的銳氣,端州守衛戰才能繼續。沈澤川必須衝在最前方,用這樣粗暴的方式凝聚起端州人心。
騎兵堵住通道,擋住了光芒,雙方擠在這裡殺聲震天。周圍噴濺的血水浸湿了沈澤川的袖子,他揮刀砍翻身前的敵軍,透出的晨光照在他的臉頰上,淌著血汗。府君眼神陰鸷,帶著勢不可擋的氣勢刮倒騎兵,直衝向前。
這支邊沙騎兵是繞後的偷襲隊伍,不敵士氣高昂的錦衣騎,在通道裡節節後退,。他們在兩次交鋒裡都吃到了苦頭,最終不得不撤出通道。守備軍見機行事,齊力推著車山牆,在沈澤川回撤時堵住了破掉的城門。
車轱轆發出“咔噠”的轉動聲,推牆的守備軍喊著:“弓箭不夠了!”
沈澤川勒馬,仰山雪垂在側旁,淌了一路的血。他說:“放下備用吊門。”
城頭的守備軍拖住繩索,吊門在齒輪咬合的滾動聲裡轟然落地,把通道的內側堵死了。這是端州二層防御牆,專門用來對付現在這種情況。
沈澤川的右手握不緊刀,隻要停下來,雙指就會抽疼。他摸了下袖袋,隻找到了蕭馳野的藍帕子。他用藍帕子把仰山雪的刀柄跟手掌纏起來,勒住雙指,確保刀不會脫手。
“現在就通傳南北城門,”沈澤川說,“全部放下備用吊門。”
阿木爾在七年前就有中博的軍事地圖,對於端、敦兩州可謂是如指諸掌,從哈森迅速突襲、精準擊點的戰術上看,他肯定也看過中博的軍事地圖,既然端州已經成為了孤城,再單守東門就不明智了。
“放下備用吊門就再也出不去了,”喬天涯看著城牆上渡起了晨芒,“狼煙臺還沒有點燃。”
“敦、洛兩地的狼煙臺自有人去點,”沈澤川握緊手掌,“東門還開著,隻要再點燃靠近邊郡的狼煙臺,邊郡的援兵就到了。”
哈森肯定用了什麼辦法拖住了蕭馳野,但蕭馳野一定會來,所以哈森才會選擇疾襲,他想速戰速決,趕在蕭馳野率領援兵趕到前先破了端州,搶空糧倉再跑,他根本不想跟蕭馳野在中博正面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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