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也絲毫不妨礙後來者繼續狂追不舍。
當年不少人都在猜,誰才能擷取這朵高嶺之花?
我有些提心吊膽地瞥了一眼季錚。
我很怕他會說,自己已經有了一位門當戶對的未婚妻。
可是季錚卻勾唇一笑:「還沒有。」
我的心放了下來。
而老板娘一句話,又讓我如坐針毡:「真巧。陸老師也沒有男朋友。」
我下意識地挺直脊背。
季錚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瞬:「是很巧。」
他的目光很溫柔。
其他客人來了,老板娘自去招呼,無人注意到我內心的雀躍。
蛋炒飯顆顆分明,入口鮮香。
我邊吃飯,邊跟季錚聊天。
從前我跟他說話總是字斟句酌。
但現在我滔滔不絕的,決心要在他心裡填補他去世的七年。
不,不止,還要補上我不敢接近他的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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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季錚的目光裡看到了期待和欣賞。
我很慶幸,這個夜晚,世界優待於我。
雖然我知道,等我的夢醒了,季錚就會消失。
但是,人要活在當下,不是嗎?此刻我和季錚相見,就已經很好了。
直到攤子打烊,我才驚覺時間已晚。
回到小區,步入電梯。
轎廂平穩上行。
四目相對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昨晚的告別。
在醉酒的情況下,季錚不肯吻我。
那如果我是清醒的,他,會願意吻我嗎?
一方面,我很想試試自己的幻想能到什麼尺度。
另一方面,我又有點膽怯,生怕在夢裡被拒絕。
可是,為什麼不能試試呢?
胸臆之中翻湧的是「我曾錯過他」的悔意。
腦海裡按捺不住的是我隨時會從夢中驚醒的壓迫感。
在季錚活著的時候,我從未向他表露心意,至少在夢裡,讓我放縱一回。
我咬著下唇,轉身看向這個死而復生的男人。
「季錚,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說。」
想出口的話哽在喉間,呼吸越發急促,心跳一次重似一下。
我曾經做過噩夢,也做過美夢。
驚醒的那一刻,就是如此刻般,心跳過速,大汗淋漓。
我快醒了嗎?
如果我醒了,季錚就會消失,而我對他的愛慕,終究又會變成遺憾。
不可以再錯過了。
我咬著牙,看向夢境裡的溫和雅致的男人,一字一句地強調這個十三年前就已經確定的事實。
「季錚,我喜歡你。」
9
我是 18 歲那年遇到的季錚。
那年,我抱著厚厚一疊文件,去學院辦公室辦貧困生補助的手續。
和幾個嬉笑打鬧的男生相撞,懷裡的文件灑了一地。
那些人卻隻是吹了個口哨,就揚長而去。
寫滿了我困窘童年的紙張,就這樣直白且難堪地暴露在陽光下。
我又急又氣,差點掉淚。
是有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攔住了他們。
「跟她道歉。」
後來他還細致地幫我把文件歸類,又送我去各個辦公室蓋章。
忙了半個下午,我才想到問他的名字。
他看了看我,語氣輕緩。
「我是你的直系學長。」
「我叫季錚。」
10
記憶中的略顯青澀的少年,和此刻面帶憂鬱的男人相重合。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潛意識裡對季錚的勾勒,猜測他的下一步,是會拒絕,還是接受。
他很可能會拒絕我的表白。
畢竟,曾經的我,沒有任何能走進他內心的自信。
但我沒有想到,季錚竟然會說:「好啊。」
我臉上一片熱脹,幾乎想要放聲尖叫。
「你這算是什麼答復?好人卡嗎?同意或者拒絕,總要給個準話……」
至少,在我的美夢驚醒之前,再給我一點甜吧。
季錚抿起嘴唇。
他的笑容漾起,溫柔有如春風。
「就是字面上『好啊』的意思。」
「因為,陸嘉儀,我也一直喜歡你。」
「我想了你整整七年,你知不知道。」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大腦一片空白。
哪怕此時此刻統統是我潛意識裡的幻想,這也堪稱是我今生聽過最甜蜜的假話。
我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麼,眼淚已經簌簌落下。
季錚說,他想了我七年。
這怎麼可能呢。
明明是我想了他七年。
七年前,我們參加學校組織的活動,去綠浮山度假。
我和季錚坐同一輛 SUV。
山雨引發滑坡。
事故發生的前一刻,季錚坐到了我旁邊。
彼時我還在暗喜能和他多接觸。
卻不知那是我見他的最後一面。
車輛被落石擊中,失控墜入湍急的河流。
而我無法掙脫卡住的安全帶,隻能隨著沉重的車身不斷下墜。
力氣盡失的時候,有個人捉住我的手。
是季錚。
他拖著我遊到岸邊。
我獲救了。
他卻沉入水中。
我不止一次地回想那天的意外。
然後在心裡罵自己——陸嘉儀,你為什麼不早點學會遊泳呢?
你為什麼要麻煩季錚去救呢?
如果他沒有救你,是不是他還能活著。
在現實世界裡,每每憶及季錚的死,我都是五內如焚。
而夢裡的季錚,已不知什麼時候走到我身旁。
他輕輕拭去我臉頰上的淚痕。
他說:「別哭啊,陸嘉儀。」
「我會永遠保護你的。」
11
這是一句遲來的承諾。
也是一句不可能實現的承諾。
季錚的手指修長,骨節勻稱。
我以前就喜歡他的手,現在更是眼睜睜,看著他用它,抬起了我的下巴。
他垂眸,看了看我淚痕斑斑的臉,然後慢慢俯身。
他的眼神分外認真。
嘴唇的觸感也極軟。
與之相對的,是我甚至能感覺到微微扎人的胡茬。
我不知道旁人初吻的時候會想什麼。反正現在的我,想的是——陸嘉儀,你沒救了。
滿腦子黃色廢料!!
我別過臉,努力不讓自己失神窘迫的樣子落入他眼中:「我們這樣是不是太快了……」
第一天,重逢。
第二天,表白,接吻。
第三天是不是就……
打住。
太羞恥了。
面對季錚這麼一張溫潤如玉的內斂禁欲的臉,我怎麼能想猥瑣之事。
可是,真的不可以嗎?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和季錚的重逢,是不是還有第三天。
季錚剛剛去世的那一年,我活得像是行屍走肉一般。
此刻能夠再次看到他,無疑已是上天垂憐,我為什麼不能遵從自己的內心?
所以,矜持什麼的,都見鬼去吧。
電梯門開了又合,但無人在意。
我視死如歸一般,主動踮起腳尖,吻上季錚的唇角。
「算了,我不管了。」
「隻要那個人是你,是生是死,我都愛你。」
「是生是死」四個字,在這個不鏽鋼隔出的狹小的空間裡層層回響。
後腰多了一隻炙熱的手掌。
季錚微微用力,將我帶入懷中。
他的氣息甚至比我的記憶中更強烈,更真實。
他啞聲說:「我心亦是如此。」
眼底熱意上湧。
而下一刻,他的呼吸在我的唇邊輾轉,掠奪,橫衝直撞。
直到氧氣耗盡。
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確認,我是愛他的。
他亦是愛我的。
素來溫和謙遜的男人,也有紳士風度全失的一面。
分開的那一刻,我感覺按在自己後腰的那雙手,已在微微顫抖。
失控的何止是他。
我撫了下散亂的頭發,暈乎乎地直起身子,去按電梯的開門按鍵。
已是深夜,仿佛整座大樓的人都睡到了天昏地暗,清醒的隻有我。
不,我也不清醒。
我一定是瘋了。
我霍然轉身,握住季錚的手。
「去我家,好不好?」
季錚的眼神幽黑,喉結浮在白到接近透明的皮膚下,輕輕滾動。
他不甚確定地喊我名字:「嘉儀?」
他聽懂了。
對於這個進展,他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可是,我沒有給他反對的機會。
房門推開,一室濃稠的黑暗。
玄關處窄小,腳步跌跌撞撞,我和他都險些絆倒。
但我沒有開燈。
不能開燈。
我害怕我真的見到了季錚的臉,會心生不忍。
不忍褻瀆我暗戀了十三年的人。
就這樣沉淪吧,哪怕是一個夢。
我已經分不清楚此時誰的心跳更加劇烈,呼吸更是早就亂了。
這是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暈眩,也是一種讓人上癮的放縱。
愉悅到達極致,我哭出了聲音。
我斷斷續續地說:「季錚,我愛你。你不許再離開我了。」
幽暗光線裡,季錚俯下身來,用沙發上的薄毯裹住我。
他輕吻我的面頰,好像在安撫一個溺水的人。
他喃喃念:「嘉儀別怕。」
「季錚,會永遠保護你。」
12
我清醒時,已是日上三竿。
床上一片狼藉。
但身邊並沒有人。
我夢醒了嗎?季錚消失了嗎?
在這一刻,血液似乎盡數倒流。
可是虛掩的房門外,閃過一道颀長挺拔的男人身影。
他松松垮垮披了件浴袍,頭發半湿半幹,似乎剛剛洗過澡。
不是的,他還在。
心跳隻平息了一瞬,又越發劇烈狂跳。
我把臉埋進被子,無地自容。
這這這真的是我的夢嗎?內斂嚴謹的我為什麼會夢到如此尺度?
我內心尚在哀嚎,可是季錚已經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替我把被子掀開一條縫。
床墊微微下陷,他溫柔地向我一笑。
「早啊,嘉儀。」
我以前真的不知道,季錚一貫沉冷的臉上,會帶著這樣寵溺的笑意。
我咽了咽口水,小聲:「早啊,季錚。」
我伏在季錚懷裡,聽見他沉穩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