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席散了,我的夢也會結束?
心口有些輕微的煩躁。
我錯後季錚一步,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
……如果這個夢可以一直做下去,多好。
5
但我顯然還沒有醒。
聚會結束,按老規矩,男同學護送女同學回家。
又是一個巧合,季錚負責送我。
因為他下榻的酒店和我租住的房子,隻隔了兩個街區。
深夜,街道上空無一人。
出租車一路疾馳。
夜風從半開的窗子漏進來,我不由打了個寒戰。
我再次驚嘆這個夢境的真實,居然連寒冷這種感覺都可以被感知。
季錚看了看我,安靜地將窗子搖上去。
許是到了深夜,他的神情有些疲憊。
我默默關注了季錚這麼多年,當然很清楚,他這個人,雖然喜怒不形於色,但總歸會有些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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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此刻,他兩手交握的樣子,似乎顯示,他正在思考。
他從前遇到什麼難題,就喜歡這樣。
在我的夢境裡,季錚會遇到什麼問題呢?
我有點好奇。
但車子已經停到我家小區的門口。
季錚下車,替我開了車門。
「嘉儀,你到家了。」
再怎麼留戀夢境裡和季錚的相遇,我也該跟他道別,轉身回家。
可是,我不舍得。
我怔怔開口問他:「學長,我們以後還會再見嗎?」
你,還會入我夢來嗎?
我一定是潛意識裡在期待肯定的答復。
我也確實聽到季錚說:「當然。」
「我回來了。回到了你生活過的地方。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隨時見面。」
這一次的夢境,我不僅見到了季錚,和他共進晚餐,還約他以後多多見面。
簡直是太圓滿了。
我抬眼去看季錚。
路燈迷茫昏暗。
而男人眼神深邃,面帶微笑。
酒意上湧,臉頰滾燙。
我捂著額頭,有什麼念頭破土而出,蠢蠢欲動。
就讓我膽子再大一點吧。
反正這麼多年,在清醒的日子裡思念他的辛苦已經嘗了這麼多,再多一點「得而復失」的絕望,我也應該可以承受。
我在夢裡把心一橫,上前一步,攬住季錚的腰身。
他身子僵了一下。
但並沒有閃避。
我昏沉沉地,把頭埋在季錚大衣的領口,蹭著他毛衣細膩的花紋,好像在道歉,又好像在剖白:
「不好意思啊,可能有點過分,但我平時不是這樣的。」
「反正是我在做夢……我對你做什麼事情,你都不記得。」
我語無倫次,但季錚並沒有推開我。
甚至,他體貼地為我整理了一下凌亂的發絲,然後輕輕拍了下我的後背。
「嘉儀,是你最近太累了。」
哪怕是久別重逢,考慮到我和季錚的關系,這個擁抱也似乎有點曖昧。
如果我現在抽身,還不至於失禮。
但是,食髓知味,大概如此。
既然已經這樣了,那是不是可以那樣?
我仰頭,看著季錚澄澈的眼睛,嘴角動了動。
「季錚。」
「我抱你,你為什麼不拒絕啊。」
「如果我親你,你也不會拒絕嗎?」
終於,季錚蒼白的臉頰浮現一絲曖昧的紅。
他濃眉深蹙,但很快舒展開來。
「我會拒絕。」
一字一頓,語氣堅定。
我感覺自己整個人的神經霎時緊繃。
然後,我聽到季錚陳述原因。
「因為你喝醉了。」
季錚的聲音好像有些無奈,又有點寵溺,
「親吻一個喝醉到失去判斷力的女孩子,是非常冒昧的。所以我會拒絕。」
6
我驚愕地瞪圓了眼睛。
但很快,我就反應過來。
季錚從來都是風度翩翩,對任何人都從未有過任何出格的言語。
我一定是太了解他了。
所以,就算是做夢,也讓他符合他一貫的人設。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從季錚懷抱裡掙脫出來,身子歪斜幾下,勉強站住。
「不親也好。」
「嗯?」
「要是親了你,我這輩子都忘不掉你了。」
季錚眉心微蹙,他仿佛很想反駁我這句話,但又不知為何,微微搖頭,沒有張口。
最後,他隻說了一句:「嘉儀你真的喝醉了。」
喑啞的聲音裡,有一絲顫抖。
是的,我醉了。
要是再留在這兒,我說不定還會在季錚面前摔倒,那就更糟糕了。
我啞聲道:「謝謝季學長送我回家。」
也謝謝你,在七年前,救了我的命。
心尖升起一陣難以磨滅的疼痛,我用盡最後的力氣轉身,進了單元門。
恍惚間,季錚好像說了句什麼,我沒聽清。
大概是讓我小心樓梯,早點休息?
我跌跌撞撞回到家裡,倒頭就睡。
失去意識前,腦子裡最後一個念頭是:下次夢到季錚,會是什麼時候?
也許是幾天。
也許是幾個月。
也許我可能再也不會夢到他了。
……
翌日七點,生物鍾把我叫醒。
拉開窗簾,是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
我起身去洗手間洗漱。
鏡子裡的人氣色不錯,也許是因為做了個酣暢淋漓的美夢。
昨晚手機沒電,自動關機。現在打開,嗡嗡地收了十幾條消息。
是顧雅一連發了十來張照片。
她一向是這樣,連街邊碰到隻流浪狗都會 360 度拍照,跟我分享。
我漫不經心點開一張,然後手一顫,手機啪地一聲落到地上。
照片裡,我站在季錚旁邊,笑容燦爛。
——赫然是我做夢時,同學聚會的合影。
我盯著手機,全身冰涼。
我明明已經醒過來,為什麼會收到做夢時的合影?
難道我的夢境變成現實了嗎?
我心慌意亂地抓起手機,打給顧雅。
「雅雅,你發的照片是怎麼回事?」
她一副莫名其妙的語氣:「喝斷片啦?」
「昨天我們跟季錚吃飯,他還送你坐出租車回家的,你不記得了?」
季錚,又是季錚。
要麼,是出現了靈異事件——死而復生的人回到我身邊,而除了我,沒有人察覺他已經死去。
要麼,是我尚在夢境之中,還沒有清醒過來。
第一個解釋太過荒謬。
那也隻能是第二種可能了。
古有黃粱一夢,若度一世。
現在,我不過是在夢中過了兩天時間,倒也不足為奇。
我咬著牙刷,呆坐在馬桶上,半信半疑地說:
「哦,想起來了。剛沒睡醒,有點蒙。」
我尷尬一笑,掛了電話。
按照正常的生活軌跡,我要出門買菜、健身。
推開門,迎面竟然撞上了一個熟悉的人。
男人一身淺灰色的長款風衣,衣擺獵獵,笑容和煦。
我的腳步僵在原地。
還是季錚。
我真的是無時無刻不在想他啊。
7
季錚看著我,打量了幾下:「酒醒了嗎?」
昨天季錚送我回家,今天他就關心我昨晚醉酒的後遺症。
看我這個夢做的,前後銜接,如此絲滑,簡直就像是在現實生活裡一樣。
可是,念及昨晚我那個要求親吻季錚的荒唐要求,我臉龐都在微微扭曲。
反正是做夢,那讓我覺得尷尬的事,就假裝它沒發生吧。
我清了清嗓子:「嗯,昨天多謝你送我回家,可是你……」
季錚順著我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後的行李箱。
他笑說:「哦,我剛租了一間公寓。以後,我就住在你附近。」
在我的夢境裡,季錚,變成了我的鄰居。
陸嘉儀,你真敢想。
我克制自己不要臉紅,並決定回家後就把自己珍藏的《高冷校草是我鄰居》系列少女漫畫束之高閣。
我友善地詢問:「學長,要不要我幫忙?」
說是搬家,但季錚的行李也不算很多,隻有一些簡單的衣物,還有幾本書籍。
茶幾上擺放著一幅巴掌大的塗鴉。
畫中少女背影纖細,手裡抱著一束向日葵。
落款顯示是季錚自己畫的。
這場景,似乎似曾相識。
我正在思索,季錚已經拍了拍手上的灰,表示:「都收好了。」
如果是在七年前,幫完忙,我就該走了。
我一直在刻意避免表現出對季錚過多的興趣。
那時的我,膽小,敏感,患得患失,還有一種可笑的執拗。
我並非擔心旁人知道我是個領貧困生補助的窮孩子。
至少從衣著談吐來看,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而是因為,補助金的發放者,是季錚的媽媽。
我領著季家企業的錢,才能讀自己的書。
我又怎麼敢喜歡季錚。
這個想法在 31 歲的我看來,幼稚且可笑。
可是 24 歲的我卻對它深信不疑。
是我那可笑的自尊,讓我永遠失去了表白的機會。
為此,我後悔了整整七年。
我終於等來了一個彌補的機會,哪怕,是在我的夢境裡。
於是,相隔七年,31 歲的我,替 24 歲的我問了一個問題:「學長,我們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希望他不要拒絕啊。
季錚稍稍抬眉看我,很輕地笑了一下。
「好啊。我很久沒有回國,你來選地方吧。」
那就回母校看看吧。
我帶著季錚去坐公交車。
「小區位置很好,公交車可以直達很多地方,比如我們的母校,還有……」
我吞下了接下來的話。
季錚不必知道,這裡有一班公交車,直達安葬他的地方。
那裡的一草一木,我都很熟悉。
在失去他的日子裡,每個月,風雨不動的,我都會去季錚的墓園看一看。
無論是意氣風發還是消沉掙扎,我都會跟他說幾句話。
8
天氣晴好。
公車疾馳。
身邊坐著我喜歡的人。
我緊繃了這麼久,終於有了一時半刻的松懈。
這個傍晚,我帶季錚走遍母校,參觀了他創立但此刻由我主導的實驗室,帶他回顧了學校那狗都不理的食堂,最後鑽進小巷子裡,吃一碗熱氣騰騰的蛋炒飯。
那時候我們熬夜做數據,加班餓了,會叫他家的外賣來吃。
老板娘五十來歲,長著一張圓胖的有福的臉。
她仿佛認出了季錚,熱情招呼:「小伙子,很久沒來了。」
季錚勾起嘴角:「是,真的很久。」
感謝老板娘是個自來熟,因為她替我問了我最關心,但又不敢問的問題。
「你有女朋友了嗎?」
我隻恨自己沒有第三隻耳朵能豎起來。
以季錚的家世和容貌,喜歡他的女孩子很多,可他似乎統統不感興趣,一律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