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七周年聚會,我見到了死去的暗戀對象。
曾經所有人都參加了他的葬禮。
可現在,大家仿佛被篡改記憶,都說他好好活著。
我忍著眼底的酸澀,不顧一切地向他表白。
他卻說:「這話該我說才對。」
「我想了你七年,你知不知道。」
後來我才知道。
向我奔赴而來的他,真的跨越了七年歲月。
1
周六傍晚,我正在加班,突然接到一個電話。
是大學室友打來的。
顧雅興衝衝地問我:「嘉儀,你參加今晚的同學聚會嗎?季錚回國了,我們給他接風。」
一個不小心,我咬到舌尖,一嘴的鐵鏽味。
季錚?回國?顧雅在開什麼可怕的玩笑。
七年前,季錚死於車禍。
顧雅也參加了追悼會,她不可能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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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著怦怦直跳的胸口,試探著問:
「雅雅,你確定這個消息是真的嗎?季學長他七年前就已經……」
顧雅卻很自然地接話:
「是啊,他去瑞士養病,和我們聯系都少了。怎麼樣,你有空嗎?咱們晚上見面聊。」
這儼然就是「季錚還活著」的意思。
太不合理了。
季錚是我的學長。
天資卓絕,人品端方。
他去世時,年僅二十六歲。
我對季錚的暗戀,在他活著的時候,從未宣之於口。
在他去世以後,也從未停止。
我是要糾正顧雅,還是順著她的話,答應這次荒唐的邀約?
一時之間,我竟不知如何回應。
躊躇間,我看到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
眼圈發青,頭發散亂,倦容顯而易見。
最近幾周為了趕項目,我一直熬夜加班,連精神都有點恍惚。
一定是因為太累了,所以我做了個荒誕的夢。
在我的夢裡,季錚還活著。
原來思念深入骨髓,竟連夢境都不願放過。
那就答應顧雅吧。
在夢中見季錚一次,也挺好的。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好啊,我參加。」
2
這個夢境無比真切,連市中心的擁堵都非常符合現實。
緊趕慢趕,還好沒遲到。
抵達餐廳,推開包間門,迎面就是笑語歡聲。
滿屋子都是人,可我就是有本事,第一眼就看到我想見的那個他。
男人劍眉星目,笑容溫潤。
居然真的是季錚。
隻是和我記憶裡相比,他消瘦了些,疲憊了些。
我張了張嘴,想喊人,但居然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可是季錚顯然察覺到了我。
他緩緩回過頭來。?
目光相撞的那刻,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有一閃而過的錯愕。?
就好像,見到我,他也很驚訝。
我機械地向季錚挪了一步,可是沒有站穩,差點摔倒。
季錚的反應比我更快。
他身形微動,穩穩託住我手肘。
我們挨得這樣近,近到,他的呼吸直接落在我的發頂。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慌亂地低下頭,滿腦子想的都是——早知道真能遇到季錚,我應該換件衣服,再化個妝的。
為了加班方便,我穿的是白 T 仔褲,雖然簡約幹練,但未免有點不夠正式。
可是,這次相遇是在我的夢裡啊。
它不是真實的世界。
我又有什麼可懊惱的。
沉思之間,我聽見季錚一聲低低啞啞的笑聲:「陸嘉儀,你為什麼不看我?」
男人嗓音溫柔清冽。
音調上揚,帶著一點輕微的揶揄。
3
熟悉的聲音和記憶中重合。
我心口微震,眼睛一酸,差點就控制不住表情。
哪怕是在夢裡,我也不允許自己在季錚面前失態。
我定下心神,擺出個標準的微笑:「好久不見啊,季學長。」
季錚也笑了。
「是啊,真的好久。」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笑容裡有幾分落寞。
接二連三,又有同學進來,向我和季錚熱情地打招呼。
讓我震驚的是,所有人都仿佛被篡改了記憶。
在他們口中,季錚之所以在七年前離開,並不是車禍去世,而是去了瑞士療養。
我不動聲色地看著眾人寒暄。
心中想的是,我這次的夢境,真挺有意思的。
同學們漸漸到齊,可以開席了。
顧雅抬手招呼我坐到她旁邊。
但我卻裝作沒看見,搶到了季錚旁邊的位置。
這略有些不符合我素日的性子。
我喜歡季錚很多年,總是小心翼翼地掩蓋一切情緒,從不越過界限一步。
哪怕親近如顧雅,也隻以為我隻是崇拜季錚而已。
但這畢竟是我的夢境。
在夢裡,我接近季錚,誰都不會知道。
季錚很有紳士風度,幫我拆開餐巾,又問我喝什麼飲料。
我看向桌子上的酒。
「紅酒。謝謝。」
季錚頓了頓,當真拿起我的高腳杯。
殷紅酒液緩緩注入。
我聽見他低喃。
「學會喝酒了嗎?」
「……以前可是從來都不喝的。」
讀書那會兒,我確實滴酒不沾。
難道七年過去,季錚還記得我的習慣?
這顯然讓我驚喜。
但是,這也沒什麼可高興的。
在我的夢境世界,我幻想季錚記得我,是很正常的事。
畢竟夢境就是潛意識自動排列組合的反映。
於是我搖了搖頭,舉起酒杯:「是啊,學會了。我敬你。」
季錚很禮貌地,輕輕在我的杯子上嗑了一下。
但卻沒有把酒杯放到唇邊。
仿佛怕怠慢我,季錚認真解釋:「我還在服藥,忌酒。」
我暗暗覺得有趣。
這次的夢境也太有邏輯了。
顧雅對我說季錚在瑞士養病,季錚又說他在吃藥。
兩相對照,假的仿佛都變成了真的。
?
雖然是給季錚接風,但在座有位正春風得意的師兄高談闊論,便吸引了大多數人的注意。
和那邊的熱鬧相對比,我和季錚的這一處,就突然顯得安靜。
我松松捏著高腳杯,而季錚的手也隨意地放在桌上,與我近在咫尺。
骨節修長好看,白皙的皮膚下甚至能看到青色的筋脈。
我突然有一種衝動,要把這雙手握住,再也不松開。
但我隻是斂下目光。
要在夢裡跟季錚說點什麼呢?
要告訴他我對他的思念嗎?
要告訴他,我之所以學會喝酒,就是因為在無數個思念他無法入眠的深夜,想要依靠酒精才沉沉睡去嗎?
當然不行。
他會覺得很奇怪吧。
說不定這個夢,我就做不下去了。
我放下酒杯,說的是一個絕對不會出錯的話題:
「學長,你離開後,你的實驗由我接手了。」
4
季錚愣住。
他抿著唇,似乎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從何開口。
但我已經很快地繼續說下去:「你離開後,實驗確實停頓,甚至有撤項的風險,但恰好我畢業,就接手了。」
「我優化了模擬數據的服務器,把效率提高了百分之十。」
「你當年設計的實驗目標都已達成。」
「開始確實很難,但慢慢地也都理順了。」
七年,他不在的歲月。
被我這樣語調平靜地講述著。
但隻有我知道,我過得多麼努力。
我忙得像個陀螺,從不敢停下。
讀書、鍛煉、旅遊、學畫,我做了那麼多事情來分散注意力,但在做每一件事的任何一個間隙,我都會見縫插針一般的,想到他。
我長長呼了一口氣。
我說了這麼多,身邊的季錚卻一言未發。
這讓我有些意外。
他素來是得體的,旁人無論說什麼,他總會有回應。
抬頭,我居然發覺,季錚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悵然,深沉。
他似乎沒在聽,又仿佛全都聽進去了。
季錚喉結滾動,終是淡淡一笑:「嘉儀,你做得很棒。」
我已經不是那個懵懂羞澀的、笨手笨腳的鄉下女孩了。
這些年,很多人誇過我。
他們說我為人踏實可信。
說我思路敏捷,前途無量。
說我氣質優越。
但從季錚嘴裡說出來的誇獎,總是不一樣的。
在他離世後,七年的苦苦支撐,好像就是為了在夢裡,聽到他一句,「嘉儀,你做得很棒」。
這是不是意味著什麼呢?
是我潛意識裡覺得太累了,所以要跟過去告別嗎?
不,不可以。
就算再痛,我也不願剝離我對季錚的愛戀。
我心中激蕩,手一顫,帶倒了酒杯。
殷紅酒液灑了一桌,又濺到我身上的白 T,染出斑駁的汙漬。
怎麼在季錚面前出這種醜呢!
我窘迫無比,拎著餐巾起身:「我……我去洗手間弄一下。」
季錚卻在瞥見我腹部酒紅色的湿痕後,變了臉色。
那一瞬間,我似乎在他臉上看到了驚懼。
可是他很快就若無其事地起身跟在我身後。
「我陪你。」
「你剛才喝得有點急,我怕你難受。」
?
他真的很體貼。
包廂旁邊就是洗手間。
我擰開龍頭,就著水聲,一點一點擦著衣服上的汙漬。
耳邊卻好像聽到季錚隔著門,在說什麼。
他好像在叫我的名字,然後說「我很想你」,但側耳細聽,又沒有了。
季錚,想我?
我忍不住笑了。
但隨即暗罵自己:陸嘉儀,你別太過分。
男神什麼的,稍微肖想一下就可以了,想得再多——等你的夢驚醒時,你會更難受的。
是的,季錚已經不在了。
整整七年都是如此。
誰都可以淡忘,但我不會忘。
在夢境裡,在這個被隔絕的空間,我吸了吸鼻子,視線對上鏡子像哭又像笑的自己,淚水控制不住滴落。
幾分鍾後,我從洗手間出來時,又恢復了一貫的從容淡定。
但我到底問出口:「學長,我剛剛好像聽到你喊我名字?」
季錚默了一瞬。
然後平靜開口:「哦,是顧雅在催我們。」
「她說,聚會要結束了。」
我的腳步滯了一下。
有句俗話說,天底下無不散的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