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
蘇蒙暗道聲不妙,阿木爾早就吩咐過此刻不宜跟啟東交戰,隻要他們不進攻,戚竹音就出不來。他立刻勒馬,喊道:“後退!”
但是前方的火把陡然亮起來,接著周圍大亮。
“戚竹音!”蘇蒙在馬背上用大周話厲斥著,“女人狡詐——!”
戚竹音站在嚴陣以待的守備軍前,碾著腳下的雪,悠哉地說:“點燃萬裡烽火臺,告訴阒都,青鼠部越境進犯了。”
啟東守備軍驟然列出盾牌,刀光閃爍。
第211章 嚴霜
濃雲磅礴湧現, 吞噬了天光。離北群鷹橫穿萬頃蒼茫, 猛率先俯衝向下,在唳聲裡鋪開雙翼, 衝散薄霧, 俯瞰著皑皑白雪。獵隼自南而來, 好似齊發的利箭,筆直地飆向群鷹。猛唳嘯著, 旋身擦過底下的軍旗, 戰鼓聲剎那間響徹天坑。
騎兵們勢如波濤,從南方潮撲過來。
鐵騎紋絲不動, 待能看清騎兵的彎刀時, 尹昌“鏘”地拔出舊刀, 朝天大喊著:“開溝——!”
匍匐在雪地中的禁軍登時松手,兩頭的繩索一掉,新挖的橫溝就暴露在眼前。以快聞名的邊沙騎兵奔襲過溝,馬匹停不下來, 它們跌進橫溝, 前膝當即發出折斷的“咔”聲。
前鋒騎兵翻滾進橫溝, 摔亂了頭陣。禁軍頓時拔刀,狼撲下來,跟這批前鋒在溝裡交戰。後方的騎兵速度不減,策馬躍過橫溝,繼續前衝。
尹昌砍翻騎兵,還要躲避頭頂飛過的馬蹄, 一不留神就可能被蹄得頭破血流。他貓著身,朝那頭喊:“老虎,你咋回事,挖窄了!”
澹臺虎掌心皆是汗,他盯著飛奔而來的騎兵,聽到了尹昌的喊話,卻不敢分心回答。他握著自己的雙刀,嘴裡默念著澹臺龍的名字。
等到矮種馬都要抵到臉上了,騎兵的彎刀已經襲來,澹臺虎向前翻滾,後方的蕭馳野霎時突出狼戾刀,借著騎兵的衝勢把對方捅了個穿。血水撲濺,澹臺虎帶著守備軍蹲身橫刀,直接削斷了矮種馬的腿。
戰馬悽厲的嘶鳴,像是失翼的雁,仰著頸翻倒在地。騎兵們落馬滾身,澹臺虎抹了把滿臉的血,抄起雙刀,吼道:“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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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兵連續遇挫,減弱了衝勢,不肯再貿然前突,但是距離已經縮近,他們想退,蕭馳野卻進了。
蕭馳野用刀背輕磕馬腹,浪淘雪襟直衝出去。離北鐵騎的馬蹄聲沉如悶雷,急催著風雪,把騎兵的陣型撞得四分五裂。“戰車”不準騎兵喘息,隻要被重甲撞翻在地,烙鐵的馬蹄就會踐踏血肉,從騎兵身上碾過去。
獵隼帶風刮過頭頂,試圖向東邊逃竄。猛掠雪俯衝,鉤抓住獵隼,在經過離北狼旗時撕扯掉了獵隼的一隻翼,跟著把獵隼甩了出去。
騎兵洪潮湧退,其中的小將奔馬疾呼,撤下普通騎兵,用邊沙話呵斥著蠍子前進。彎刀頓時收攏,注視著離北鐵騎向後退。
蕭馳野緩速歸陣,四面突出的縱隊跟著迅速合並。蠍子們頂替前鋒,他們抡起的鐵錘面對的不再是一個鐵騎,而是一群鐵騎。
蕭馳野帶頭衝鋒,他在奔馳間霍然收起了狼戾刀,背後的鐵騎隨著他的動作“唰”地放出了那長度可怖的新刀。蕭馳野微俯了身,他們像是在夜色間一閃而過的寒光,狠狠捅進了蠍子的隊伍裡。
蕭馳野雙手翻動著較長的刀柄,在馬過時帶走了蠍子的人頭。長刀為了減輕重量,削薄了鋒刃,割喉就在眨眼間。血頓時噴向重甲,沿著鐵臂飛濺而出,灑在雪地上。
鐵錘跟不上長刀的速度,又抡不到鐵騎本身,隻能眼睜睜看著離北鐵騎殺入陣內,把自己的隊伍砍成了兩半。
浪淘雪襟衝破騎兵的重圍,呼著氣踏蹄轉身。蕭馳野斜著長刀,甩掉了刀鋒上黏稠的血。
兩側的蠍子喘著氣,看中鋒盡數落馬,蕭馳野所經之處血淌成路,長刀幾乎刮掉了所有阻擋他的人頭。
蠍子勒著韁繩,用邊沙話呢喃著:“赤達其……”
離北鐵騎再次驅馬,蠍子們在那悶雷聲起時就掉轉馬頭,不肯再戰。後方的騎兵小將看蠍子後退,急忙揮刀呵斥,但是無果,蠍子們怯意已生,他們在失去首領後就淪為了這片戰場的祭品。
浪淘雪襟疾奔而出,離北鐵騎群逐在後。
天坑南側的騎兵無力抵擋,彎刀捅不穿堅硬的重甲。失去戰馬的騎兵爭先恐後地狂奔在雪中,他們急促地呼哧著白氣,猶如決堤的洪浪。離北鐵騎震動著雪面,落後的騎兵跌在地上,彎刀摔了出去,他拔稜刺的手還沒有探出,就被鐵騎的馬蹄直接吞沒。
蕭馳野突出陣沿,他追逐著騎兵,就像三十年前蕭方旭追逐著騎兵,鐵蹄下沒有憐憫。離北鐵騎肆虐著前襲,重甲肅殺地橫穿戰場,在澹臺虎眼中化為正在出鞘的重刀。
蠍子在奔馬間厲聲喊著:“赤達其!”
惡狼!
七年前蕭既明帶兵南下,號稱是鐵馬冰河,這夜蕭馳野追趕邊沙騎兵二十裡,踏地有回聲。
“這他媽的……”尹昌喉間滾動,擦拭著臉上的血,心裡默念著。
嚴霜過境,寸草不留。
* * *
沈澤川在帳內煮茶,府君不善此道,隻是把糙茶塞進茶壺裡,然後灌上水擱在火上燒。他膝頭擱著折扇,側旁堆著案務,眼睛卻盯著那茶,看它逐漸沸騰,“咕嘟嘟”地頂著水泡。
海日古蹲在帳子門口,從空隙偷看,對費盛說:“這麼煮喝不了吧?”
費盛對這隻蠍子沒好感,抱著手臂看前方,聽戰鼓聲聲催,說:“你又喝不著,操哪門子的心?”
沈澤川呆了半晌,回神時茶已經快煮幹了,他拎下來,又添上水,繼續煮。沸水聲能遮蓋些許戰鼓聲,他被那聲音敲得恍惚,今夜什麼事也沒有做。
費盛看時辰都晚了,掀簾子進來,輕聲對沈澤川說:“主子小睡片刻?前邊一有消息,我就喚主子。”
沈澤川垂著眸沒回答。
費盛就明白府君這是不肯,他不敢再勸,退回了帳子門口候著。軍帳內的茶水滾了一宿,天快亮時,沈澤川聽到戰鼓聲停下了。
沈澤川起身撥開簾子,費盛趕忙給披氅衣,陪著沈澤川出了帳子,往外走。沈澤川在那蒙蒙亮的雪霧裡,又等了片刻。晨時很冷,站久了鼻尖會凍得通紅,那朔風刀子似的撲在臉上。過了小半個時辰,沈澤川忽然聽見馬蹄聲起,緊接著重影層疊,猛最先歸營。
費盛松了口氣,如釋重負,立刻對沈澤川賀喜道:“主子,成了!”
猛打了個旋,就想落在沈澤川的手臂上。沈澤川今日沒有戴臂縛,他抬起臂,那頭就傳來聲哨聲。
蕭馳野突破茫茫大霧,馬不停蹄,在衝入營地時一把帶起沈澤川。浪淘雪襟放慢速度,顛著蹄掉過頭,帶著倆人再度奔入雪霧間。撲空猛落在軍旗上,睨著眼看他們跑遠,把爪子蹭幹淨了。
尹昌兜著自己的戰利品,想說什麼,費盛給摁了回去,沒讓他張嘴。其餘人神色各異,澹臺虎啐了口掌心,搓熱了些,說:“……咱們先進帳,軍務可以稍後再呈報,不急這一會兒。”
他說完,又欲蓋彌彰地重復了一遍。
“不急這一會兒。”
“咋不急?”尹昌伸著頸子張望,納悶道,“卯時要回城,府君急著呢!
第212章 拉扯
浪淘雪襟奔離營地, 沒有跑遠, 它停在了茶石天坑北端的雪坡上。雪霧潮湿,沈澤川好似置身於煙波浩渺的湖面, 遊目間盡是白色。
蕭馳野翻身下馬, 摘掉了頭盔。他鬢邊有汗, 微微喘著氣,眉間盡是意氣, 說:“看得見端州嗎?”
沈澤川握著浪淘雪襟的韁繩, 把袖中的藍帕子遞給蕭馳野,在呼吸的白氣裡, 隻能窺見遠處廢棄驛站的望樓。但他明白蕭馳野的痛快, 說:“我此刻看端州就如同在看自己的囊袋。”
蕭馳野微抬下巴, 汗珠流淌,他露出笑。沈澤川望向他,發覺他仍舊保留著在阒都時的桀骜難馴,這是讓沈澤川想要佔據的神採。
沈澤川俯身過去, 他呼吸噴灑在蕭馳野的面頰, 鼻尖貼近, 沿著蕭馳野的鬢往上,如願以償地舔到了蕭馳野的汗。那苦澀鹹潮的汗珠化在沈澤川的齒間,他在喉結輕滑時說:“這裡以後就是你蕭策安的跑馬場。”
蕭馳野抬手蓋住了沈澤川的後頸,還沒有卸掉的鐵指冰涼且堅硬,覆在柔軟白嫩的頸間,留下刀鋒般的觸感。
“我不要跑馬場, ”蕭馳野挺直的鼻梁沿著沈澤川適才滑動的地方輕蹭,盯著沈澤川眯起的含情眼,危險地說,“我要沈蘭舟。”
沈澤川朝蕭馳野隔空渡了口熱氣,蕭馳野以為他要吻自己,誰知道蘭舟趁著空隙,把蕭馳野手裡的藍帕子抽回來,又坐直了身,裹緊身上的氅衣。畏寒的府君隻露出眼睛,耳朵尖都是紅的,悶聲道,“沈蘭舟凍死了。”
蕭馳野懷裡空空,還沒反應過來。
沈澤川看蕭馳野神色幾變,有抓自己的架勢,立刻抖了韁繩,催促著浪淘雪襟回程。蕭馳野抱著頭盔,鬢邊還餘著被舔過的湿熱,他摸了一下,仿佛是受登徒子輕薄的良家子,逐漸惱起來。
“沈蘭舟……”蕭馳野看沈澤川跑,邁開長腿,從雪坡上滑下去,喊道,“薄情郎!”
* * *
穩操勝券的阿赤兵敗茶石天坑,在北邊打了半年勝仗的邊沙人根本沒有意料到阿赤會輸給蕭馳野。端州殘兵不敵鄔子餘的突襲,中博六州因此盡數歸於沈澤川麾下。七日後阒都才得到消息,同時送進宮內的還有戚竹音出兵青鼠部的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