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麼說傷的可是交戰地的心,”蕭馳野說話的空隙還要盯著沈澤川喝藥,末了接著說,“沙三營不是援兵嗎?”
骨津停頓片刻,搖頭說:“我信不過郭韋禮。”
蕭馳野倒沒沿著這事繼續說,他抬手,輕輕拍了把骨津的背後,說:“大哥在大境裡看得清局勢,端州勢在必得,交戰地有陸廣白和師父在,三大戰營定然會全力拖住哈森。至於阿木爾……”蕭馳野微曬,“他現在能急調的部隊就是青鼠部。”
戚竹音要出兵攻打青鼠部,太後和兵部沒同意,她就徹底沒辦法了嗎?
“啟東的軍糧由顏氏供應,馬車在三日前就已經通往策郡,”沈澤川嘴裡都是苦味,“算算時間,大帥都該吃飽肚子了。”
隻要讓戚竹音吃飽,她就敢跟阒都玩花樣。前幾年她不入都跟這些老狐狸周旋,那是怕麻煩,如今彎刀都要伸到她眼前了,她就半點麻煩都不怕了。
“騎兵冒雪行軍的速度沒有平日那麼快,我們在這裡還有準備的機會。”蕭馳野說,“現在的營地簡陋,敦州守備軍今夜就在四野挖橫溝。夜巡輪流值,鷹也要放。禁軍和離北鐵騎數日苦戰,能休息的時候就休息,必須要養精蓄銳,給鄔子餘拖出足夠的時間。”
大雪擋道,策馬往洛山傳遞消息肯定來不及,好在離北鐵騎都帶著自己的鷹,向西北飛幾個時辰就能送到。
眾人應聲,待他們各自議論起來,蕭馳野就在懷裡摸了片刻。沈澤川擱下藥碗,捏著袖裡的折扇,大袖間忽然跳來塊東西,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塊油紙包裹的糖。
蕭馳野像是沒幹過這件事,神色正經地看著地圖。
* * *
鄔子餘在洛山睡到半夜,被副將叫醒,在帳子裡就著燭光拆了鷹送來的信,頓時清醒了。他覺也不敢再睡,起身穿戴鎧甲,問:“那顏何如在哪兒?”
話音方落,顏何如就從簾子邊冒出頭,說:“這兒呢!”
鄔子餘攥起信,粗聲說:“人都死了?就叫他這麼亂進?”
“欸,別生氣嘛。”顏何如兜著小金算盤,鑽進來,“府君叫我待在這裡,我就待在這裡,我能幹什麼哪?鄔爺您也忒謹慎了。”
“行軍打仗不比商賈走貨,出點岔子就是要掉腦袋的。”鄔子餘去年替離北鐵騎籌備軍糧時跟洛山土匪都打過交道,遇上顏何如這樣的並不慌張,把信先收起來,說,“我馬上要出兵,洛山的匪患才除,把你留在這兒,爺們不放心。這麼著,你趕緊收拾收拾,和我一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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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何如跟邊沙人做過生意,把他留在洛山就沒人看管,鄔子餘覺得不妥當,得盯著他才行。
顏何如嚇得臉色微白,抱著算盤跟在鄔子餘後邊,說:“刀劍無眼,鄔爺,你帶著我幹什麼啊?我家裡頭的生意可都系在我身上,我不能有個三長兩短呀。啟東的軍糧你曉得吧?現在也由我送。我待在後邊就成了,要不您派人送我回茨州?敦州也行!”
“我們這麼多兵,還保護不了你?”鄔子餘衝顏何如露出森白的牙齒,“打完仗就送你回去,跟府君一塊走,保準兒不耽擱你的事。”
說罷也不等顏何如回答,就喊外頭的親兵把人給塞進馬車裡,直接拴在軍中帶走。
鄔子餘在帳子口深深呼著氣,天色昏沉,他把適才揉皺的信又拿出來看。帳子裡的燭光罩在他背部,他盯著那個“襲”字足足呆了半晌。
突襲端州關乎蕭馳野的安危,這場仗不僅要打得快,還要打得穩。茶石天坑現在待著兩個身系戰局的人,損失任何一個鄔子餘都負不起責,他得擔得起這份重量。
可老子是個押運隊啊。
鄔子餘眉間緊皺,他的目光透過長夜,想起了初見蕭馳野的時候。
“你不是離北鐵騎嗎?”
烈陽下的蕭馳野半回首,眼眸幽深。
鄔子餘到今天都沒敢回答蕭馳野這句話,他似乎默認了自己隻能押運辎重,但是他又不甘心。他早年因為吃酒被蕭既明罰到了邊博營,看著朝暉出任柳陽三大營的主將,如今又看著晨陽和骨津先後被重用起來,蕭馳野把他壓在邊博營,遲遲沒用到前方。
鄔子餘啐了口吐沫,把信塞回了懷中。他在雪中走了兩步,忽然跳起來,握住了拳,在空中胡亂揮動了幾下。
蕭馳野敢把機會交給他,他就敢賭上身家性命替二爺打一場!
* * *
次日酉時雪逐漸轉小。
蕭馳野在軍帳裡穿重甲,他的甲在前日鐵錘的攻擊下有些損傷,左右雙臂最嚴重,尤其是連續扛阿赤鐵錘的左臂,甚至有些凹陷。
“鄔子餘已經到了端州西面,撐過今夜,明早就能跟他前後夾擊。”蕭馳野穿甲顯得更高,幾乎堵住了沈澤川跟前所有的光亮。
沈澤川坐在板床上,他在這裡,在旁人眼裡用意更深。蕭既明現在敢竭盡全力讓交戰地三大戰營輔佐中博端州戰,不止是因為蕭馳野在這裡,還因為沈澤川也在這裡,這是離北看到的誠意。
“費盛帶著錦衣衛跟隨海日古,可以彌補暫缺的斥候。”沈澤川看著蕭馳野戴臂縛,說,“如果明天你沒有回來,那剩餘的兵馬也會投入前方。”
蕭馳野留下的兵馬是給沈澤川做屏障用的,倘若出現了什麼意外,這些人會護送沈澤川北上,到時候沙三營自會前來接應。
蕭馳野系臂縛的手微頓,他看向沈澤川,聽懂了沈澤川的意思。沈澤川示意蕭馳野蹲下來,蕭馳野不便蹲,索性撤了條腿,在靠近蘭舟的地方單膝跪了下去。
帳外的雪如輕絮,費盛訓尹昌飲酒的聲音斷斷續續,離北鐵騎穿在重甲踏在雪中,整齊劃一地走動。周遭亂哄哄的,帳內的炭盆裡燒著柴,架上的茶正好煮開。
蕭馳野的眼神銳利,他近來的鋒芒越發不可遮擋,對沈澤川說:“你在這裡等我。”
“我倒是想去,”沈澤川的氅衣滑落了肩膀,他學著蕭馳野做過的動作,捏住了蕭馳野的下巴,微偏頭,“可我沒有那個能耐,隻能在這裡做個糟糠妻。”
蕭馳野由著沈澤川捏,聞言笑出聲。
沈澤川聽著骨津停在了帳外,他拿過頭盔,替蕭馳野戴好,在那短暫的對視裡,隔著鋼鐵跟蕭馳野碰了個吻。
“今夜以後,”蕭馳野冰涼的鐵指撫在沈澤川的面頰,聲音低沉,“我的蘭舟就是中博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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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馳野用阿赤試了自己的新刀,但這遠遠不夠。他餓得足以吞下南北戰場,每一場仗都是試煉,他要在這裡把刀磨得更快。
東南方的邊沙重兵有兩萬五千人,其中隻有五千蠍子,剩餘的騎兵缺馬,不少人隻能暫時充當步兵。他們失去了主將,又得不到茶石河對岸的消息,阻攔蕭馳野是為了確保端州安危的被迫之舉。
蕭馳野要的就是這個被迫,這兩萬五千人一動,端州西面就徹底地空出了出來,鄔子餘馬上開始攻城。沈澤川鎖住中博的優勢就此顯露,端州得不到任何支援,糧食都供應給了阿赤的兩萬人,留守在端州的八千兵馬反而要餓著肚子應戰。
中博打起來的時候,邊郡的夜正深。
阿赤兵敗的消息還沒有傳到青鼠部,他們夜巡的隊伍遊蕩在邊郡附近。青鼠部的主將叫作蘇蒙,以前是哈森的副將,在阿木爾的帳下也能參與議事,但因為部族不夠強,失去了跟著哈森北上的機會,在這裡和陸廣白交過手。
今夜邊郡無雪,遠遠看去,鎖天關像是枕城橫睡的美人。空中有些浮雪,仰頭找不到月亮的蹤跡。
蘇蒙覺得今夜的邊郡太寂靜,這讓他心神不寧,於是他特地增加巡夜的人數,把邊郡東面都盡收眼底,以防守備軍的突襲。
後半夜夜巡隊在荒野上架起了篝火,烘烤著隨身攜帶的肉幹,就著雪水填飽肚子。
“北邊的蠍子一直在打勝仗,”青鼠部的騎兵掰著肉幹,用邊沙話說,“他們就快要並入十二部,成為靠近北邊的部族,到時候我們還能拿到糧食嗎?”
蘇蒙喝著雪水,搖著頭說:“俄蘇和日不會讓蠍子成為部族,他們是嘹鷹部的奴隸。”
蠍子的母親都是大周人,還出現過海日古這樣的叛徒,即便打了勝仗也難以服眾。況且在大漠,各部認的是哈森。
“如果格達勒能給我們,”騎兵對蘇蒙笑起來,“那以後就不怕再餓肚子了。”
蘇蒙吞咽著雪水,沒有立刻回答。他曾經試探過阿木爾,但沒有得到回應。青鼠部不是強部,如今嘹鷹部早已不是當年的小部,回顏部又投靠了離北,剩下他們青鼠部待在這裡跟邊郡守備軍一起啃沙子,誰能想到最後連邊郡守備軍都跑了。蘇蒙在日復一日地駐扎裡看不到將來,他把希望寄託在了兒子身上,結果兒子在今年開春夭折了。
“等待總是有用的,”蘇蒙隻能如此安慰,“起碼待在這裡不會面對離北的報復。”
騎兵們笑起來。
篝火燒到一半,騎兵在背後看見了幾條野狗。他揮動著枯枝,嘴裡發出“嘁”的驅趕聲。這些野狗餓得垂涎,哈著熱氣繞著他們打轉。
蘇蒙說:“趕走它們。”
騎兵便站起來,握起彎刀,加上了跺腳的動作。野狗向後瑟縮了一下,騎兵腆著肚子,回頭對蘇蒙說:“我們可以狩獵,狗皮能——”
騎兵的話還沒有講完,那野狗像是瘋了般群撲而上,撕咬著騎兵,拽得他翻摔在地。他握刀的手臂被咬住了,皮革扛不住野狗們的利牙,疼得喊叫。
蘇蒙當即站了起來,夜巡的騎兵們跟著追上去,踹著野狗,把人往回拖。蘇蒙看這些野狗眼睛通紅得古怪,穩妥起見,他衝騎兵們說:“拉弓射死它們,這些狗不對勁。”
夜裡傳出幾聲微弱的鷓鴣叫,野狗們像是覺察到了危險,在騎兵上馬拉弓時掉頭就跑。它們慌不擇路般地朝西奔跑,騎兵們跟著追了上去。
野狗挨了箭,瘸著腿向前逃。後邊的騎兵拔出了彎刀,俯身下來,在馬匹衝刺間想要一刀了結野狗。他們狂奔著,濺起的雪沫揚在半空,隻聽“嗖”地一聲爆響,一支長箭從西面直射而來,騎兵當即翻下馬背。他的腳還掛在馬鞍上,被馬拖行著撞過了邊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