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蕭馳野壓根沒想回答霍凌雲那句話。他需要火銃,但他不需要霍凌雲,端州隻能是他蕭策安的場。他在茨州停留這麼長的時間,每日待在北原校場,穿著重甲跟海日古的蠍子訓練,就是為了找到能夠扭轉離北當下局面的突破口,如果現在把前鋒換成霍凌雲,對原本就士氣低迷的離北鐵騎而言無疑是一記重拳。
沈澤川坐久了就腰酸背痛,腿內側的牙印還沒消腫,早晨跟蕭馳野說自己亂糟糟不是假話,這會兒又挨著白蠍子的事,到處都迷霧重重,下午還要開始給敦州送糧食,打端州的糧草要先走……還有霍凌雲到底能不能用,這是個棘手的事情。
“既然霍公子有心,”姚溫玉對沈澤川說,“府君,錦衣衛近來不是在招募新人嗎?”
是了。
沈澤川轉瞬就明白了姚溫玉的意思。
把霍凌雲放到錦衣衛裡,有費盛這層忌憚在,霍凌雲瀟灑不起來,又有喬天涯在側旁看顧,費盛也沒辦法把霍凌雲踩得太過。這樣既能跟沈澤川隔開距離,也不至於把人浪費了,還能給愈漸“獨”的費盛敲個警鍾,讓他不要得意忘形,留下了喬天涯和霍凌雲的雙重牽制。
“費盛,”沈澤川說,“到剩餘的燈州守備軍裡挑,符合你招募標準全都要,包括這位霍公子。”
費盛轉念就能明白這個命令的用意,他心裡一沉,面上得欣然接受,說:“謹遵主子安排,隻是這燈州守備軍都是霍凌雲的舊故,未必願意效命錦衣衛。”
“那是你賞得不夠,”蕭馳野抬起左手,把右手拇指上骨扳指轉回原位,眼眸裡沒帶笑,“他們進了錦衣衛,就不再是燈州人,以前在燈州的軍籍都可以銷了。”
蕭馳野點到為止。
二爺早年收的禁軍可比燈州守備軍更難對付,御下之道無非賞罰分明四個字。蕭馳野這是在提醒費盛,這些燈州殘兵進了錦衣衛就能脫離原籍,在茨州還能免去田稅,隻要能把沈澤川吩咐的任務做得漂亮,什麼沒有?
費盛明白了意思,趕忙稱是。
* * *
結束時天色已晚,喬天涯推著姚溫玉回院子。
庭院內的石板路都清理得幹淨,不沾片雪,專門撒了鹽,就怕四輪車上去打滑。新栽過來的梅都謝了,殘紅抱枝死,被冰雪包夾著,顯得格外悽悽。今日路上潮湿,喬天涯走得慢,把車推得很穩當。
姚溫玉的貓叫“虎奴”,整日不是在檐下伸腰墊爪,就是窩在姚溫玉膝上翻肚酣睡,此刻來了精神,踩著姚溫玉的袖子,可勁地蹭著元琢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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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溫玉垂指撓虎奴,邊上的燈籠照著他的側臉,近來他稍微胖了些,比剛來那會兒好看多了,是豐神如玉的姚元琢。
喬天涯沒講話,他目光挪到姚溫玉的領口,又錯到了姚溫玉的袖口。
他們今日沒說過一句話。
四輪車進了門,檐下侍奉的人往裡邊送熱水。姚溫玉坐裡間看書,喬天涯摘了刀,站外邊看著自己的琴。
過了良久,下人都退了出去,把門輕輕合上了。平日姚溫玉洗澡都是喬天涯親力親為,不假借別人的手。元琢愛幹淨,不沐浴就不會入睡,每次喬天涯給他擦頭發也是安安靜靜地坐著。
他似乎接受了自己如今的醜態,但僅限於此,不允許喬天涯以外的人再看,這就是他能忍受的底線。
喬天涯站了將近半個時辰,終於聽見裡間的姚溫玉低聲說:“……喬松月。”
喬天涯虛點在琴弦上的手指停頓下來,卻沒有回話,像是沒聽見。
姚溫玉靜了一會兒,說:“……該睡了。”
檐下的鐵馬搖動,把風裡的寂寞也帶了進來。隔著垂簾,姚溫玉看見了喬天涯投在垂簾上的影子,他似乎站了挺久,聞聲頓了頓,就掀簾進來了。
燭光很暗,這個時辰的姚溫玉不要明亮,這是他一日內羸弱無助的開始。虎奴鑽在被褥裡,拍著被角玩,渾然不知室內的尷尬。
姚溫玉還沒有收拾好眼神,喬天涯已經神情自若地俯身過來,把他從四輪車上抱了起來。衣物相觸,喬天涯把姚溫玉的手臂搭上了自己的肩背,姚溫玉在觸碰到喬天涯背部時輕輕蜷起了手指。
元琢很內斂,那是君子的教養。
喬天涯解著姚溫玉的頭發,他在這個時候眼神專注……專注得過分,讓姚溫玉不能對視,隻能垂眸避開。衣裳脫到裡衣時,姚溫玉輕聲說:“不要了。”
喬天涯停頓少頃,拉著他腰帶的手沒放開。
姚溫玉忽然攥緊領口,露出類似惱怒般的神色,他說:“不要了!”
“不要什麼?”一直沒開口的喬天涯看向他,神色平靜。
姚溫玉那句“不要碰我”卡在喉嚨裡,他帶著血絲的眼睛看著喬天涯,好像喬天涯是什麼洪水猛獸。他手掌微微顫抖,說出口卻還是:“……不要了。”
姚溫玉抿緊唇線,他掙扎起來,摁著喬天涯的胸口,抗拒喬天涯的觸碰。
藤椅發出“吱呀”聲,模糊的銅鏡晃動著青白,寬袍和烏發都掙扎在喬天涯的臂彎裡,像是急於隨風逃跑的春葉。喬天涯任由他鬧,在他即將滑到地上時忽然翻倒了藤椅,拽住了姚溫玉的手腕,用力地摁在了氍毹間。
“你想幹什麼?”喬天涯一手摁著姚溫玉的手腕,一手卡正了姚溫玉的臉,“讓我把你就這樣扔進去,還是扔在這裡?”
姚溫玉被迫抬高了頭,他呼吸急促,閉上眼,咬得唇間泛白。喬天涯松開捏住他下巴的手,抵在他唇間,不讓他這麼咬。喬天涯的手指卡了進去,被姚溫玉像是泄憤一般的咬住了。
“你怕什麼?”喬天涯讓他咬,神情微寒,“那又不是你的錯。”
昨晚醉酒的元琢是很不同,他輕快地忘記了雙腿的痛苦,在浴桶裡因為觸碰有了反應。貴公子也是人,他失去的是腿,不是作為男人的一切。他這樣年輕,同樣有不為人說的隱秘欲望。可是他連自褻的機會都沒有,他每夜都暴露在喬天涯的眼睛裡——然而他根本沒有接受這樣無能的自己。
“怎麼了,”喬天涯狠聲說,“因為我不是個女人所以覺得委屈嗎?我手上功夫還沒差到那個地步吧。”
“別說了,”姚溫玉流露出痛苦,他躺在這裡,隻能頹唐地喊著,“別說了!”
滾到一邊的藤椅撞到了小衣架,衣架跟著傾過來,砸在喬天涯背上,他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燭光搖曳裡,喬天涯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在憤怒。
“你怎麼看自己?”喬天涯說,“把自己當作謫仙嗎?有欲望是錯嗎?你——”
“我沒有!”姚溫玉雙眸通紅,他聲音顫抖,極其艱難地說,“我沒有那種……我不需要!”
他不能淪落到那種地步,把最後的體面都殺掉。他還剩什麼啊?他隻有這點尊嚴了,這點尊嚴支撐著他坐在人前,以這副羸弱的姿態坐到人前,接受所有人的憐憫。
姚溫玉在顫抖裡淌出了眼淚,那是他不情願的事情,但眼淚就像無法站立的雙腿一樣不再受他的控制。他恥於面對這樣的自己,正如他不敢正視自己所剩的欲望。
喬天涯胸口起伏,他忽然把姚溫玉翻了過去。
姚溫玉預感到什麼,他恐慌地睜大雙眼,被喬天涯從後抱在懷裡,解開了裡衣。他劇烈掙扎著,摁著喬天涯的手臂,說著:“我不要!喬松月,放開我,放——”
喬天涯摸到了姚溫玉的手,他把它拽到了自己的掌心,帶了下去,用疊交覆蓋的方式握住了姚溫玉的羞恥。他這樣抱著姚溫玉,在交頸時聽見了姚溫玉在哭。
昏暗的燭光熄滅了,他們緊密地貼在這裡。姚溫玉面朝著氍毹,在難以忍受地羞憤裡淌湿了面頰。他喉間逸著壓抑的哭聲,那是他敗在喬天涯手裡的尊嚴,還是他看清楚的自己。他在嗚咽裡喘息,空出的手死死地攥著喬天涯的衣袖,在喬天涯滑動的手掌裡感受到了被褻瀆、被擊碎的歡愉。
“你殺了我……”姚溫玉逸出哽咽,他沙啞地說著,“喬松月……我恨死你了……”
喬天涯手掌滑動著,在那黑暗裡,跟元琢側臉緊貼著,聽著姚溫玉的哽咽和絮語,也聽著姚溫玉的喘息和鼻音。
“你沒錯,”喬天涯在他打顫時對他耳語,喑啞且認真地說,“恨死我吧。”
第204章 太後
二月蕭馳野出兵端州, 沈澤川讓糧車先行, 敦州的澹臺虎做好了準備。北邊的蕭既明派遣鄔子餘率領五千離北鐵騎在洛山北面嚴陣以待,一旦情況有變, 就能聯合沙三營共擊端州。
這日風催細雪, 城郊漫漫, 放眼皆是空茫。蕭馳野穿戴整齊,重甲陷在薄雪裡, 站在沈澤川跟前像堵牆。
“洛山還有殘匪餘孽, ”沈澤川罩著氅衣,望著他, “你過境時須得小心。”
猛落在了蕭馳野的肩頭, 他說:“我記著了, 這一仗要快,最遲三月,我就回來了。你派往燈州的兵若是不夠用,就跟大帥打聲招呼, 她可以從天妃闕調, 不礙事。”
雪拂鬢發, 沾在了沈澤川的領口。蕭馳野抬手蓋在沈澤川發頂,莫名想起句話。
吾妻尚年少,憐語慰卿卿。
蘭舟今年不過二十二,往後幾十年都要與他並肩。他日後南徵北戰,生死無論,想太多就會怯。
蕭馳野因為沈澤川變得堅硬, 也因為沈澤川變得柔軟。他要保護這個人到此生終結,因此每一戰都情願全力以赴。可是強悍如蕭方旭都會迎來不可測的結局,蕭馳野在那以後想了太多,他既愛這個人,也為這個人憂愁。
這世間的別人或許沒那麼需要他蕭策安,但是沈蘭舟要的。
“我在這裡等你,”沈澤川抬掌撫在蕭馳野的面頰,輕聲說,“途中休要與別人偷歡,看一眼也不成。”
蕭馳野忽然抱住了沈澤川,在這雪間,呵著熱氣,覺得自己虧欠蘭舟那樣多,明明他連睡覺都離不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