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輕聲嗚咽,到放肆大哭。
我還是撥通了陳敬的電話。
電話接通,卻沒有說話聲,隻有我與他淺淺的呼吸聲。
「阿敬,生日快樂……」
他立刻掛掉電話,伴隨陣陣忙音,我帶著哭腔喊:「我真的好想見你!」
我承認自己早就病了,總在遺忘許多事情。
卻始終不敢一個人去醫院。
一個人在醫院,會無限放大無助和痛苦。
明明疼得要死掉,手術單還必須親屬籤字。
可我的家屬,常常處在失聯狀態。
陳敬忙著他的電影,他說這部講述我們相愛的劇,會大獲成功。
所以我洗澡摔倒,渾身冰涼在地上躺了一夜,也沒等到他回家。
我被上門打掃的家政阿姨送去了醫院。
送走時,一地的血。
那是我和陳敬第一個孩子。
孩子沒清理幹淨,我必須忍著惡心,吃下墮胎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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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敬是那時候進門的,看著我手中的藥瓶,和下身不斷流出的血。
他直接報警。
然後不聽我的任何解釋,消失了整整三周。
他真的獲獎了,頒獎典禮上,他向全世界介紹,姜黎是他的繆斯。
那是我夢寐以求,想得到的認可。
當晚,他醉醺醺回來,卻緊緊抱住我,又哭又笑。
「為什麼殺了我們的孩子!是報復嗎?我和姜黎隻有一次,我喝醉了!什麼都不記得!我們在一起十多年,為什麼一次改正的機會都不給我!妍妍,明明你才是我的繆斯。」
解釋的話堵在喉間,我再沒力氣說出來。
5
一晚上的噩夢,讓我的精神狀態很不好,警惕地看著門口接我走的男人。
「尋妍早安,我是你的初中同學加小迷弟宋覓舟,我們昨天約好,要去看醫生。」
果然與日歷上的提醒一模一樣。
宋覓舟介紹的心理醫生很漂亮,是個金發碧眼的混血兒。
喬安娜親切地和我握手,「我看過舟的畫冊,你和以前一樣漂亮。」
宋覓舟急急打斷她,「專業點!尋妍的記憶有些不對勁,經常會忘記前一天發生的事情。」
「做過腦部檢查嗎?有沒有外力撞擊過?」
我搖搖頭,宋覓舟卻不放心,「撞過也會忘記,還是所有檢查都來一遍!」
喬安娜點頭,宋覓舟趕緊去繳費。
我與喬安娜面對面坐著,有些許尷尬。
喬安娜溫和笑了笑,「會困擾嗎?覺得舟熱情過頭,其實他很內斂,隻是對你不一樣,那個詞叫什麼?哦,你是他的白月光。」
我撲哧一笑,「我結婚了。」
喬安娜流露出濃濃的惋惜,「你丈夫怎麼不陪你檢查?」
「他很忙,工作的地方也很偏僻,經常沒有信號。」
喬安娜聽人說話時,喜歡盯著對方的眼睛,讓我忍不住心虛起來。
「如果心裡有彼此,天各一方也無所謂。尋妍,你結婚多久了?」
我一震,三年…五年…七年?
我忘了。
喬安娜握住我的手,「別緊張,又不是考試,我們隻是在闲聊。忘記也很正常,婚姻本就乏味無趣。那你還記得,最近一次,和你丈夫做了什麼嗎?」
「冷戰,我們一直處在冷戰,他昨天回來,把所有東西都搬去客房,他想與我分房睡。」
喬安娜神色古怪,看了眼門口的宋覓舟。
「先帶她檢查身體,結果明天會出來。確認後,可以開始治療。」
我謝絕宋覓舟的陪同,自己往檢查室走。
見宋覓舟進喬醫生房間,又立刻跑了過去。
門內的二人果真在談論我的情況。
「你說尋妍的丈夫在 s 市出差,一晚上根本回不來。昨天又是他生日,就算千裡迢迢趕回來,就為冷戰和分居?可尋妍的表情不像說謊,她應該經歷過這些,但不是昨天……」
我的記憶,原來漏洞百出。
檢查做完後,喬安娜提醒我。
「尋妍,今天不要聯系你丈夫,男人有時候要晾著才會乖。」
我點點頭,一直忍住給陳敬打電話的衝動,早早睡覺。
第二日,宋覓舟來敲門,我已經收拾好自己,隨時準備出門。
「尋妍早安,我是你的初中同學加小迷弟宋覓舟……」
「你是復讀機嗎?幹嗎又來一遍自我介紹。」
宋覓舟大驚,「你記得我?喬安娜神了,見一面就好!」
我不再多言,喬安娜猜對了,隻要不涉及陳敬,我的記憶就不會消失。
我遺忘的,是與陳敬的點滴過往。
6
檢查報告一切正常。
喬安娜看我的眼神溫和篤定,「尋妍,很高興你記得我,那麼你還記得,最近一次,和你丈夫做了什麼嗎?」
與昨天一模一樣的問題。
我明明記得昨天的答案,但此刻腦中的記憶,卻完全不同。
「我不小心流產了,他以為我是故意的,拒絕見我,也不接我的電話,還在頒獎典禮上……默認了與別人的戀情。」
「聽起來是個很糟糕的男人,所以你還喜歡他嗎?」
我點點頭,隨後又搖頭。
「他出軌了……再沒聽到那些話前,我都在騙自己,認定那些床照是假的。」
「誰給你的照片?」
「姜黎,他的電影女主角,也是我們的高中校花。」
喬安娜長吸一口氣,顯然她是姜黎的粉絲,偶像的突然塌房,讓她有些猝不及防。
我們又闲聊了一陣,臨走前,喬安娜囑咐道:「今晚還是不要聯系你丈夫。」
我點點頭,看到門外的宋覓舟。
或許太無聊,他在椅子上打起瞌睡。
我伸手想叫醒他,陽光落在他的長睫毛上,帶著輕微的忽閃。
他好看得有些過分,我居然會忘記這樣矚目的初中同學。
宋覓舟送我回到家,有些猶豫道:「安娜給你配了一些藥,第一次吃可能會起幻覺,她建議我今晚陪著你。如果你覺得不自在,可以和我一直保持通話,我……」
「客房的床有些硬,介意嗎?」
宋覓舟高興得直搖頭。
晚上,他看我服下藥,起身回房。
我卻突然拉住他的手。
「我的丈夫出軌了……」
宋覓舟俯下身子,捧著我的臉輕聲道:「所以呢?你想用同樣的方式,報復他?」
我的淚止不住滑落,「或許一切回歸公平,我和他能重新開始。」
「尋妍,為什麼隻能是他?這段婚姻這樣痛苦,為什麼不離開他?」
「我愛他!愛了他很多年,我不敢想象沒有他的日子。」
「你看看這裡……哪有他的影子?你早就習慣沒他的日子了!」
「不想,就滾出去!」我把宋覓舟推出臥房。
扭頭打量這個房間,牙刷杯隻有一個,衣櫃裡隻有我的衣服,床上隻有一個枕頭。
為什麼,這個房間裡沒有他生活的痕跡?
「尋妍,晚安。」
門外的宋覓舟沒有生氣,保持著成年人的禮貌得體。
許是吃了藥,我感覺渾身燥熱,黏糊糊的特別難受。
起身去臥室洗澡,卻下意識拿起手機。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我跌倒在地。
溫熱的液體從大腿根流出,赫然是我的血。
我驚呼,顫抖著撥通陳敬的電話。
「有完沒完?為什麼一定要大半夜打電話!」
「阿敬……我洗澡跌倒了,流了好多血,是不是我們的孩子沒了……」
電話那頭是窒息的沉默,隻有我一個人無助地哭泣。
「阿敬,我好害怕。」
「傅尋妍,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我們已經分居兩年,哪裡來的孩子……」
門被狠狠踹開,宋覓舟一把抱起我。
「尋妍,你會沒事的!」
7
「救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我和阿敬的孩子!」
宋覓舟摟著我的頭,輕聲安撫。
「是幻覺,你低頭看看,地上沒有血,什麼都沒有。你沒在洗澡,哪有人洗澡還穿著睡衣。」
我看著身上的潔白睡衣,漸漸恢復思緒。
地上真的沒有血,隻有一個通話中的手機。
電話那頭,也有低聲地哭泣。
我拿起手機前,陳敬選擇了掛斷。
他面對許多事,做出的第一反應都是逃避。
宋覓舟將我抱在懷裡,安撫我一點點入睡,他唱的催眠曲很好聽,讓我不自覺安心。
醒來時,桌上擺著早餐和他留下的紙條。
「已和安娜報備,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一天哦!如果需要司機和出氣筒服務,隨時打我電話。」
我安靜吃著早餐,突然聽到門口急促的開門聲。
仿佛是有人一直對不準鑰匙孔。
隨著門打開,我直直撲入對方的懷裡。
「阿敬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
陳敬冷冷地看著我,沒有像以往般抱起我,親我額頭,再親我臉頰。
「你怎麼了,今天的拍攝不順利嗎?為什麼這麼嚴肅?」
我捏著他的臉,卻被他伸手打掉。
「傅尋妍,昨晚演那出,是想離婚嗎?我……不會同意。」
我呆愣原地,委屈巴巴拉他衣袖,「你到底怎麼了……我們結婚前說好的,不把工作上的脾氣帶回家。」
陳敬一腳踢翻鞋櫃,他似痛苦不堪。
「阿敬……我害怕……為什麼要這樣?我已經懷孕了,你會嚇到我們的孩子。」
「還要折磨我多久!殺一個孩子不夠嗎?是不是逼死我,你才能解氣,才能翻篇!」
我以為他不信我懷孕,匆忙拿起的紙條,卻不是 B 超單,而是宋覓舟留下的字條。
陳敬一把奪過,笑得極盡嘲諷。
「你無法原諒我的一次酒後出軌,卻公然帶別的男人住我們家裡!孩子?再打一次啊!像當初殺了我的孩子一樣,把這孽種打掉啊!」
我狠狠一巴掌打他臉上,「陳敬,你瘋了嗎!滾出去!」
「該滾的是你,這是我家,裡面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我買的!包括你……」
我換上鞋,頭也不回往外走。
電梯合上前,陳敬追了出來。
他的手攔在電梯門前,一字一句似牙縫中蹦出。
「我們都出軌過……扯平了,把孩子打掉,我們試著重新開始。」
「瘋子!」我狠狠推開他,按下關門鍵。
出了門,卻又陷入茫然。
我承認自己路痴,卻沒料到家附近如此陌生,這裡還是 s 市嗎?
手機響起,是宋覓舟。
「安娜說,你昨晚聯系過丈夫,需要核實下,還記得我們嗎?」
我再也忍不住,崩潰大哭起來。
「宋覓舟,我和陳敬……到底是誰瘋了?」
8
喬安娜很失望,顯然藥物並沒阻止我對陳敬的遺忘進程。
「可以試著寫日記,把每天想到的事情都記錄下來。尋妍,記憶隻是記憶,它沒有任何力量,我們每個人都能帶著平常心看待過往。」
「可我會漸漸忘記他,不再愛他,對嗎?」
喬安娜的眼神瞥向門外,「你的婚姻並不快樂,遺忘不是件壞事,或許大腦在對你進行保護。作為一名心理醫生,我無比羨慕你的大腦有這種技能。」
我開始害怕睡覺,也拒絕打開手機,躲在宋覓舟的房子裡,像一隻受驚的兔子。
宋覓舟照顧我的一日三餐,他總有使不完的耐心。